第54章 第五十五場雪
第五十五場雪
付忘言是在快到病房的時候接到了付今年的電話。
她看着手機屏幕上方閃爍的大字, 趕緊退到安靜無人的陽臺去接電話。
“小九你給我打了電話?”付今年的嗓音聽上去有些沙啞,壓地低低的。
“是啊小叔叔, 我剛給您了打了兩個電話,可是您沒接到。您是在忙嗎?”
“小九, 我現在在雲陌出差。”
“啊?”付忘言有些震驚,“您怎麽去雲陌了?”
這一聲不吭的就跑到雲陌去了。
付今年向她解釋:“公司有個項目要我過去跟進一下。”
“那您什麽時候回來?”
“估計得一兩個月吧。”
“這麽久?這都馬上要過年了呀!”
“項目比較棘手, 可能會花費一點時間, 我盡量年前趕回來。”付今年低聲說:“小九,淮淮這件事由你自己拿主意, 小叔叔不會插手。這小子太混了, 去局子裏蹲一下正好可以收斂他的脾性。我幫你聯系了溫律師,她會替你處理好這件事的,你不用擔心。至于付家那邊, 他們也不會再為難你的。我知道這些年你在付家生活的很不開心,受了很多委屈,雖然你一直不說,但是小叔叔卻是看在眼裏的。所以借着這件事,你想脫離付家就脫離了吧。”
“您不會怪我嗎?”她咬了咬唇。
“小叔叔不喜歡你變成睚眦必報的人,可在淮淮這件事上, 你沒有錯, 我沒有立場怪你。”
“那您什麽時候回來?”付忘言又問了一遍, 小心翼翼地說:“我和顧疏白打算過完年結婚,您會同意嗎?”
Advertisement
她問得那麽小心翼翼,因為實在拿捏不準小叔叔的态度。她一直都知道小叔叔不喜歡顧疏白, 不待見他。
“小九,你自己選的人你自己做主就行,小叔叔只希望你幸福。”
付今年停頓了下,繼續說:“小九,小叔叔不在的這段時間,你一定要好好照顧自己。你容易上火,飲食盡量清淡點,那些上火的東西能別吃就別吃了。感冒發燒了別自己硬扛,哪怕恐醫也要去醫院找醫生看。你還小,很單純,沒經歷過什麽事。日後若是發生什麽大事,千萬不要慌,不要六神無主,找那個醫生好好商量。他到底年長你這麽多歲,閱歷必然比你豐富,找他商量總歸是沒錯的……”
“知道啦!”付忘言聽得頭皮發麻,出聲打斷付今年,“小叔叔,您今天的話可真多!”
這都不像是付今年了。
付今年:“……”
付今年啞然失笑,“那就先這樣,我去忙了。”
“嗯,小叔叔我等您回來!”她開心地收了手機,往病房走去。
她永遠不會知道,在對面樓棟的陽臺上,有個年輕的男人一直默默看了她很久。
她的背影那麽纖瘦,小小的一團,在他的視線裏漸漸模糊。
她也永遠不會知道,他最後一次陪她到青陵祭奠她母親回來,在冗雜的機場大廳,他突然發病,為了不讓她看出來。他幾乎逃也似的躲到了某個角落裏。
在角落裏,他看到她一個人在機場大廳裏呆滞地坐了很久很久。她一直沉浸在自己的回憶中,無法自拔,表情是那麽哀傷和迷惘。直到那個男人出現,那一瞬間,她臉上的哀傷迷惘的表情一掃而空,飛奔到那人的懷裏。
他對顧疏白說他會正式和小九道個別,卻也只能在電話裏和她道別。他怕兩人面對面時他的情緒克制不住,再也僞裝不了,被她看出端倪。如果是那樣的話,一切就都前功盡棄了。
原諒他懦弱到連和侄女當面道別都做不到。在這個世上,他唯一放心不下的就只有這個侄女。他猶記得,她出生的場景,躺在醫院的嬰兒床裏,舉着肉嘟嘟的小手,眼睛滴溜溜一直盯着他看。一晃眼就要嫁人了。
可惜他等不到那天了。他看不到她披上白紗的樣子,他不能牽着她的手送她出嫁,更等不到她的孩子叫他一聲“叔公”。
原來人的一生竟然這樣短暫,很多事都來不及去做,便結束了。如果一早便知道是這個結果,他應該對她更好一點。
不過好在會有另一個男人愛着她,他做不到的,那人都會一一替他完成。
***
離開第一軍醫院,付今年去見了付淮。
自車禍以後,付淮便一直被警方扣押着。
屋子裏的光線不太好,一扇窄窗,外頭陽光照不進來。玻璃上蒙着一層薄薄的白霧。
空氣也不太好,陰暗的環境裏總能聞到一股潮濕的黴味兒。
十八歲的少年,早已不複往日的飛揚跋扈。昏沉沉的光線下,他靠坐在椅子上,面龐清瘦,頭發淩亂,劉海泛着油光。他很頹廢,很消沉,整個人的精神看上去很不好。
付淮沒有想過付今年會來看他,因為自從那晚過後,小叔叔便和付家人斷了聯系。他的态度已經很明顯了,他不會再插手這件事。
父母見聯系不到他,氣得跳腳。當着他的面,母親更是肆無忌憚,各種難聽的話都罵了一遍。他聽在耳裏只覺得厭煩。
他自己做了那樣卑鄙無恥的事情,小叔叔那晚氣得都吐了血,肯定早就恨透了他。他還有什麽顏面讓小叔叔再幫他。
叔侄倆面對面坐着,付淮怯生生地問:“小叔叔您沒事吧?”
那晚在醫院真是把他吓壞了。他壓根兒就沒想到,小叔叔會氣成那個樣子。
不過想想也是,小叔叔那麽疼愛付忘言,俨然是把她當成親生女兒養的。他喪心病狂地動了付忘言,小叔叔沒跟他拼命都是好的。
付今年面色灰白,瞧不見血色,擡眸淡淡地瞥了一眼付淮,道:“暫時還死不了。”
說話間發覺自己嗓音眼兒發癢,幹渴得厲害。想喝水,但更想抽煙。
一想到右手便下意識地去摸煙盒。可一眼瞟到外頭的穿着制服的警察,手又給縮了回來。
他壓了壓情緒,“你想必也知道我的态度,這件事我不會插手,全憑小九自己定奪。”
少年點了點頭,說:“我知道,您不用為我求情。”
“我為你求情?”付今年冷聲道:“我恨不得抽死你!”
他胸口劇烈起伏,緩了緩問:“知道小九她媽媽是怎麽死的嗎?”
付淮沒料到付今年會提起付忘言的母親,怔了怔,說:“不是說卵巢癌嘛!”
這事兒沈婧過去和他提起過幾次,他知道一點。
“呵……”付今年聞言嘲諷地笑了笑,“你爸媽果然什麽都沒有告訴你。”
“額?”付淮不懂付今年這話究竟是什麽意思,“我爸媽有什麽沒有告訴我?”
“小九的媽媽是跳樓自殺的。她自殺的那天正好是你媽媽三十歲生日。你父親花了大手筆為你媽媽慶生,邀請了大半個上流社會,整個宴會奢華至極,令人豔羨。無數媒體争相報道,轟動一時。”付今年微微仰頭望着對面的少年,狀似不經意間問道:“你說這會是巧合嗎?”
付淮心下一驚,一時間難以回答。
付今年:“付淮我給你講個故事吧。”
“好。”
“從前在咱們橫桑有個大家族,家裏的大公子到青陵出差,因為盧摯的詩展遇到了當地有名的才女。兩人一見鐘情,很快便相愛了。可惜才女家境普通,不為家中長輩所接受。大公子不顧家裏人的反對,堅持和才女結了婚。婚後第二年才女懷孕,夫妻倆都高興壞了。十月懷胎,終于迎來生産。可惜生産過程中産婦大出血,醫生當機立斷只能為其切除子宮保命。才女沒了子宮,不能再生育,更加不為家中長輩所喜。”
“因為生女,才女元氣大傷,從此落下了病根。女兒五歲時,家裏來了個小保姆。才女待這小保姆很好,推心置腹,兩人的關系也處得跟親姐妹一樣。但是她萬萬沒有想到,小保姆有一天會爬上丈夫的床。等她發現時,小保姆已經有了四個多月的身孕了。她如遭雷劈,心念成灰,果斷向丈夫提出離婚,毅然決然地帶着女兒去青陵生活,至死都不曾踏上橫桑半步。家中長輩怕這等醜聞傳出去毀壞家族聲譽,便私下找人篡改了小保姆的身世,将她包裝成大家閨秀和大公子成婚。從此母憑子貴,成為了當家夫人。”
付今年一說完,屋子裏便陷入了長久的靜默。周遭的氛圍漸漸變得古怪,壓抑,甚至令人窒息。
他悄悄觀察着少年的反應,只見他面色越來越白,沒了血色。
他抿了抿嘴,雙唇幹裂,已經起了皮。像是那幹涸已久的河床,亟待水的滋潤。
一口氣說了這麽多,口幹舌燥,胃裏也似有烈火焚燒,一陣一陣熱辣的灼燒感如潮水一般襲來。
指代性這麽明确的一個故事,他不信少年會聽不懂。這場談話也是時候結束了。
只見男人一雙手撐着桌面緩緩站起來,勾了勾唇角,響起低沉沙啞的嗓音,“付淮,她是付家名正言順的九小姐,但凡她有心想和你争,你過去便不會過得那般肆意潇灑。”
說完拖着沉重的步伐,徐徐往外走。
雙手觸到門把,即将摁下,身後驀地傳來少年的聲音,“小叔叔。”
他霍然轉身,視線重新落回到少年身上,眉峰輕蹙,動了動幹澀的嘴唇,吐出字來,“說。”
“你放心,等我出去,我拿命還她。”
不堪明亮的光線下,只看得見少年挺拔地站立在長木桌前,雙手握拳,态度堅定,表現出了莫大的決心。
“嗯。”付今年沖着付淮輕微點頭,轉身,用力摁下門把,一腳踏出門外。
下一秒,門被合上。
男人彎着身子站在門外無聲地笑了笑。
小九,這是小叔叔能為你做的最後一件事了。
這下了無牽挂,他終于可以安心地走了!
作者有話要說: 一到夏天就被口腔潰瘍狂虐,每個月又要被大姨媽虐,心好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