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第五十場雪
第五十場雪
紅色跑車猶如一匹脫缰的野馬不受控制, 直線撞來。遠光燈光速強烈,似乎要撕裂半邊天際。
大團白烈的光圈中, 像是熊熊燃燒的烈火,透過火光, 付忘言似乎看到了少年那張失控瘋魔的臉,還有他那張狂邪惡的笑容。
顧疏白霎時瞳孔放大, 一向從容不迫的臉上難得露出了慌亂的神色, 幾乎是身體本能的反應——
他整個人猛地撲過來,将付忘言摁在身下。
“趴下!”
“啊……”
一切都只發生在一瞬間, 一聲巨響過後, 整個世界歸于一片死寂。
很長一段時間,付忘言的周圍都是無聲的,像是置身于真空環境。
劇烈的碰撞, 兩側安全氣囊彈出。她整個人蜷縮成小小的一團,埋着腦袋,眼睛失焦混沌地睜着,手腳僵硬地靠着座椅。她是麻木的。
巨大的沖擊力從左側直逼過來,左側車窗的玻璃已經完全被震碎了,映出外頭閃爍缥缈的燈火。蒼茫的夜色裏, 風聲凜冽地刮過來, 呼呼啦啦, 獵獵作響。仿佛是在哀悼這突如其來的一場災難。
漸漸的,眼淚奪眶而出,意識逐漸恢複清明, 手腳也緊跟着有了直覺。付忘言回憶起了剛才的一切,快速支起上半身,下意識就去看顧疏白。
他依舊保持着剛才的姿勢,上半身彎成弓形,一動不動,看上去宛若一尊靜默的雕像。
玻璃碎片掉落在他身上,他無聲無息地蜷縮着……
“顧醫生……顧醫生……”她的心髒驀地塌陷了一角,呼吸一滞,雙手用力地扶起他,“顧疏白,你怎麽樣?”
他已經失去了意識,額角破損,滲着鮮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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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疏白,你別吓我啊……顧疏白你醒醒,別吓我啊……”她口齒哆嗦,雙手顫抖着不斷去拍他的臉。
可他根本就聽不到她的話,他像是睡着了一樣……
她整個人被一股強大的恐懼感包裹住,密不透風,死死糾纏着她不放,幾乎都要窒息了。
除了害怕還是害怕,已經不會痛了。
她使勁兒搖晃他的身體,嗓子越來越嘶啞,漸漸都快發不出聲音來了,只看到毫無血色的雙唇一張一合,“顧疏白……顧疏白……”
“對……叫救護車……”她倏然回神,呢喃低語,“我應該叫救護車……叫救護車……”
她六神無主,慌亂地去摸自己的口袋,卻沒摸到自己的手機。她趕緊又去摸顧疏白的口袋,掏出他的手機。
冰涼的機身落在她手心,熨帖着她手心裏的那點皮膚,觸感冰涼。她的手一直在劇烈顫抖,險些握不住。好不容易才敲下數字,摁了撥號鍵,貼到耳旁,“喂……救護車嗎?我們出車禍了……”
***
直到外頭呼嘯的寒風透過破碎的擋風玻璃吹進車內,吹到付淮的臉上,少年方驟然回神。
微弱的光速飄進車內,兩輛車緊緊貼着,挨得那麽近。銀色的別克折射出耀眼的光芒,車身被撞出巨大的窟窿,觸目驚心。
他看到面對女人,所有的醉意都煙消雲散,掉落的理智也被悉數找回。
和他同時清醒的還有紅毛,他也剛從巨大的撞擊中回過神來。十八/九歲的少年,哪裏經歷過這些,頓時手足無措起來,跌跌撞撞地爬下車,嘴裏喋喋不休,“不是我……不是我……不關我的事……”
狂熱的宣洩過後,取而代之的便是無窮無盡的恐懼和不安。像是這周圍無孔不入的寒意,穿透皮膚,一直滲進骨子裏。
直到此時此刻,他才真正意識到他自己剛剛做了什麽。他竟然真的想要那兩人死,并且還付諸實踐了。
付淮怔怔地僵坐了很久,這才哆哆嗦嗦地撥通一個號碼,“媽,我殺人了……”
***
晚十一點,付今年接到付峥年的電話。
這個點付今年還沒忙完,他坐在電腦前,手機尖細的鈴聲劃過空氣,毫無預兆地響了起來。
他的視線從電腦裏移開,瞄了一眼手機屏幕上跳動的名字,直接皺了皺眉頭,心下一驚。
他家大哥平時很少給他打電話,這麽晚了更是前所未有。他心裏隐隐覺得不妙。
手指劃過屏幕,電話接通,“喂,大哥?”
電話裏付峥年口吻嚴肅,“老五,淮淮出事了!”
付今年:“……”
他就知道,準沒好事兒!
他擰了擰眉,“淮淮他怎麽了?”
“酒駕,撞了人了。”
付今年:“……”
“草!”付今年直接從椅子上彈了起來,一口老血卡在胸口下不去,破口大罵:“這小子是想幹嘛?上次的教訓還不夠深刻嗎?酒駕,還撞了人,他是想下半輩子都躲局子嗎?”
付峥年自知理虧,任由付今年發洩,點頭哈腰地說:“這孽障盡做些糊塗事,我都恨不得把他剝皮抽筋。老五你也知道,我這身份不方便出面,淮淮被交警扣在第一軍醫院,你替我去處理一下好嗎?”
“不去!去個錘子!”付今年怒喝一聲:“又要我去給他收拾爛攤子,這兩年我還收拾的少嗎?看看這小子被你和沈婧慣成什麽樣了?他早就被慣廢了你知不知道?酒駕不說,他特麽還撞了人。人家要是有個三長兩短,他下半輩子就擱監獄裏頭待着去吧!”
付今年煩躁地摔了辦公桌上的一沓A4紙,表明自己的立場:“大哥,今天這事兒你別來找我,我不會去的,你自己想辦法解決吧。”
吼完,利落地挂完電話,一句多餘的話都沒有。
付峥年:“……”
***
這邊被弟弟撂完電話的付峥年也是無比暴躁,順手就抄起一個煙灰缸摔在地上。
邊上沈婧頓時一驚,淚眼流得更兇,她焦急地撲過去,問:“怎麽樣啊峥年,五弟他怎麽說?”
付峥年吐出一口濁氣,刺喇往椅子上一靠,沒好氣地吐出話來:“讓咱們自己想辦法。”
沈婧:“……”
沈婧一聽頓時慌的不得了,“這可怎麽辦啊?五弟不去,你又不好出面,難不成就讓交警一直扣着淮淮不成啊?峥年,你可得趕緊想辦法啊!淮淮可是咱們家的命根子,要是他出了事我也不活了。”
邊說還邊抹起了眼淚,哭哭啼啼一番。
聽到妻子哭訴,付峥年更加心煩氣躁,“讓你平時少慣着他點,你偏不聽。看看兒子現在都被你慣成什麽樣子了?動不動都給我捅婁子。你說他小打小鬧也還好,偏每次都給我捅出這麽大的禍端來。酒駕撞人,這是多麽惡劣的事件?搞不好咱們一家都要被他給搭進去。這個逆子,真是氣死我了!”
“那淮淮是我唯一的兒子,他是我身上掉下來的肉,我不寵他我寵誰?再說這個家又不是我一個人在寵他、慣他,老爺子和老太太不也都慣着他麽?”沈婧扯着尖細的嗓音,罵罵咧咧,“哦,你現在知道來說我的不是了。你早幹嘛去了?兒子又不是我一個人。平日裏你總說工作忙,沒時間,你有正兒八經教過兒子嗎?既然事情都已經發生了,咱們在這裏說這些還有什麽用?當務之急是趕緊想法子把淮淮保出來,他總不能一直這樣被交警扣着呀!你再去找五弟說說。實在不行咱們就去找老爺子和老太太說說,肯定有用的。”
“有個屁用!”付峥年嘴裏叼着半截煙頭,“你又不是不知道老五的性子,他哪次不是把老爺子氣得吹胡子瞪眼的。”
沈婧:“……”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的,那到底該怎麽辦啊?”沈婧急得不得了,在書房裏踱來踱去的,“實在不行咱們自己出面好了,反正不能這樣讓淮淮一直被人扣着。”
此刻付峥年煩得要命,從得知付淮出事到現在他都抽了半包煙了,煙灰缸裏一堆的煙頭。他擺擺手,趕沈婧出去,“死馬當活馬醫吧,你趕緊去找爸媽,我給小九打個電話。她說的話,老五應該會聽的。”
***
付今年開車抵達第一軍醫院時,已經晚上十二點多了。
車子停在急診科的大門前,他熄了火,解了安全帶,翻出藥瓶就着礦泉水吞下幾顆藥。
肚子裏翻江倒海,難受得厲害。從接到付峥年的那個電話,他動了氣,人就開始不舒服。
醫生說他現在動不得氣,可每次都被付淮這小子氣得跳腳。
上次也是,從警局領了那小子回去,他的人就一連不舒服了好多天。大哥不好出面,所有的事情都交給他處理,他忙東忙西,見這個見那個,愣是好久都沒緩過來。
這才剛過了多久,付淮又給他找麻煩了。真是上輩子欠了他的。
混賬東西,真是越來越不像話了!
他從小就不太喜歡這個侄子。不僅因為他一直和侄女作對,給侄女找不痛快,還因為他是沈婧所生。那個女人心思深沉,為人世故圓滑,舉手投足都透着一股精明,十分老謀深算,是大嫂當年根本無法比的。
這些年,他和這個侄子接觸不多,因為他的心思都在侄女身上,也無瑕顧及到他。付淮對他也還算恭敬,每次看見他都能規規矩矩跟他問好。這孩子從小受寵,頑劣潑皮是在所難免的。可近兩年卻越發出格,各種捅婁子。但凡大哥不好出面的事情,都是由他去處理妥當。
一開始得知這個消息,他是不想管這小子的死活的。可付家上下都在替他求情,還驚擾了老爺子和老太太。老人家一大把年紀了,大半夜爬起來給他打電話,讓他一定要去醫院替付淮處理一下。他沒有辦法,也壓根兒拒絕不了。
付今年從車上下來,淩晨的風吹得他一陣哆嗦。他還是第一次感受到橫桑冬夜的寒冷。絲絲縷縷的寒意刺破皮膚,冷到骨子裏。
他到的時候,溫涼也差不多同時到了。
從家裏出門之前,他就馬上聯系了溫涼。這件事很棘手,有個律師在身邊他也能放心一些。
溫涼出身橫桑溫家,是溫老爺子最疼愛的小孫女。付家和溫家是世交,溫涼堂姐溫如語和付今年當年還訂過娃娃親。不過因為兩人年歲相差了好幾歲,溫涼高中一畢業被家裏人送到新西蘭留學,最近兩年才回國,成立了雙溫律師事務所。他和溫涼私下并不算熟悉。
也正是因為不熟悉,他才放心将一些事情交給溫涼來處理。
兩人在急診大廳碰面。
年輕的女人穿一件黑色羽絨服,手裏提着一只公文包,踩着一雙細高跟短靴。栗棕色長發被風吹得淩亂不堪,未施粉黛,面容格外清秀。
“溫律師,這麽晚了還麻煩你跑一趟,真是辛苦你了。”
溫涼微微一笑,口氣平穩,“付總客氣了。”
深夜的急診大廳,雖然不複白天熱鬧,人倒也不少,又雜又亂。
兩人一同走進急診大廳,經過分診臺,聽到值班的小護士在議論,“哎,你們聽說了沒?咱們醫院顧醫生出車禍了,和她女朋友一起的,這會子還在搶救呢。”
“哪個顧醫生?”
“咱們醫院還有第二個顧醫生不成?還不就是口腔內科那個。”
“天吶,是顧醫生?你沒開玩笑吧?怎麽可能!!”
“那還有假!咱們尹主任親自上的手術臺……”
……
——
付今年和溫涼首先找到負責事故的交警。
兩個身穿藍色制服的交警扣住付淮待在人流量少的區域。
醫生已經替付淮看過了,啥事兒都沒有,就連一點擦傷都沒有。
少年耷拉着一顆腦袋,縮在角落裏。這會兒他的酒已經全醒了,眼底的茫然和混沌早已散去,眼神清明。
只是臉色很難看,煞白煞白的,全無血色。臉上的惶恐不安的表情是那麽分明。
也是,出了這麽大的事兒,不害怕才怪!
“你好警察同志,我是付淮的叔叔。”付今年大踏步走上前。
為首的交警擡眸看他一眼,語氣不善,略帶嘲諷:“家長總算是來了,還真是難請啊!”
付今年堆起笑臉,随意扯了個借口:“抱歉警察同志,路上堵車,這才趕到。”
“堵車?”那交警冷冷一笑,語調不疾不徐:“稀奇了啊!我當交警這麽多年,還真不知道咱們橫桑有哪條路在半夜十二點還堵車的。”
付今年:“……”
“到底發生了什麽事?還請警察同志告知于我。”
“這你得問你們家孩子,我們問半天了,他愣是一個字都不說。”
付今年:“……”
為首的交警繼續說:“剛抽了血,酒精含量50mg/100ml,酒駕撞人肯定是逃不了。”
付今年問:“傷者呢?”
“車上一男一女,男的在手術室裏搶救,女的輕微擦傷,沒大礙。那女孩和這小子一樣,從出事到現在一句話都沒說過。”
付今年對那交警說:“我想先去看看受害者,麻煩警察同志帶個路。”
為首的交警指了指身側年紀較輕的交警,說:“小高,帶他過去。”
“是,童隊。”
付今年犀利的眼神掃射到付淮身上,“還不快跟上,難不成還需要我拿八擡大轎擡你?”
付今年話音一落,少年全身的血液往上湧,翻湧沸騰。他因為恐懼,整個身子瑟瑟發抖,臉色又白了幾分。
如果剛才還能麻痹自己,那麽到了此刻,他卻是再也逃避不了了。
該來的總會來的,躲也躲不掉!
他使勁兒地掐了掐自己的手心,堅硬的指甲深深嵌入皮肉裏,滲出新鮮的血絲。他邁開雙腿,卻是灌了鉛塊一般,似有千斤重。哆哆嗦嗦,磨磨蹭蹭地跟上。
付今年受不了他這磨蹭樣兒,臉色驀地又黑了一圈,吼道:“走快點!”
如果這是他兒子,這個時候怕是巴掌早就招呼上去了。
那個叫小高的交警将付今年帶到2號手術室外,手術室大門緊閉,紅燈還未滅。雖然燈火通明,可整條走廊此時卻是空蕩蕩的,似有寒風灌入,陰氣逼人。
小高指着蜷縮在牆角的一名女孩,告訴付今年:“喏,那個是傷者家屬,當時她也在車上。”
付今年順着小高的視線看過去——
下一秒,腦子一下子就爆炸了。
作者有話要說: 那個泥們放心,顧醫生沒事兒!
前文我對付淮沒太仔細的描寫,他的戲份也不太多,但作為小九脫離付家的靈魂人物,他還是很重要的。我後面會增加一些對他的心理描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