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日常
月半七手裏抓着草繩的另一頭, 閻王翻身跳進河裏,明明知道他不可能有事,月半七的心還是微微的懸起來, 或許正是手中這根草繩,讓他心中有點不安。
月半七盯着河面瞧, 沒一會就看到閻王游了出來, 他抓到了好幾條魚, 用身上的草繩拽下一截來折起穿過魚嘴。等上來的時候, 閻王的手中提着兩條魚, 腰上的繩子上墜着三條。
一共五條活蹦亂跳的肥美大魚,被閻王甩手扔在了地上。
月半七幫忙将閻王身上的繩子解開, 低頭看那幾條魚,就瞧見閻王拿出一枚尖銳的刀,慢慢刮魚鱗,殺魚。
準備的很齊全,月半七心裏想道。
“要做烤魚嗎?”月半七問道。
閻王點頭。
月半七:“那我準備燒火吧。”他說着就去撿了些柴火, 清理出一片空地, 堆好柴火,捏了一個法訣就升起火來。剛好閻王将魚清理好,找一根幹淨點的樹枝穿過去,然後插在地上開始烤。
已經過了正午, 太陽開始西斜, 被山擋住了一點點光芒, 河邊就顯得陰暗起來。月半七和閻王坐在火堆的兩邊, 面對着面,看着對方的臉頰都帶着微微的熱度。
“以前,我們常常在河邊烤魚。”閻王突然開口道。
月半七擡眸瞧着他。
柴被火燒的批啦作響,一點火星爆出向着月半七的方向飛過去,閻王伸手,将那點火星握在手裏掐滅了。
月半七:“我們以前是什麽關系?”
閻王想了想:“一起居住的關系?”
月半七:……
那算是什麽關系?
閻王:“我沒家,沒親人,你撿到了還是孩子的我,照顧我長大。”
雖然很多事情月半七都做不好,還很小的魏十一只能自己動手,豐衣足食。不過月半七也有能照顧到他的地方,比如帶着他躲避危險。
月半七:“我……不是轉世?”
閻王:“你不可能轉世。你的誕生早于生死簿的出現,輪回路上沒有你的位置。”
月半七懂了,他一直覺得自己偶爾跳出來的記憶很奇怪,沒想到自己的來歷比猜想的還要不簡單。
月半七:“我原本就是神?”
閻王:“恩。”
月半七:“什麽神?”
閻王遲疑:“我也不知道。你的職位,是你自己求來的。在那之前,你只是個散神。”
月半七心想,還是個無職業的神。
“那我為什麽……是現在這樣?”月半七問道,然後就看到閻王沉默了下來,低頭給烤魚翻着面,并沒有回答。閻王不說,月半七就不追問了。
大概那個答案,對閻王來說很不美好。
自然不會美好,一定是遭了什麽災,否則他這個誕生比生死簿還要早的神明,怎麽會落的如今這樣不知道自己是誰,什麽都不記得的模樣。
月半七想到一個問題:“地府裏有誰認識原本的我嗎?”
閻王搖頭:“和你同期的神明都已經離去了,陰曹地府現如今的陰官都是陽界的人死後任職,資歷最深的不過才兩千餘年。還不及你沉睡的時間長久。”
很好,他有知道了一個信息,他是因為什麽原因沉睡了至少兩千多年的時間。
睡那麽久,難怪醒來的時候不知道自己是誰。
大概是睡傻了。
“天庭裏有認識你的。”閻王說到這裏,看向月半七,“你想去見一見嗎?”
月半七很猶豫,然後搖頭:“還是想起來的時候再去吧。”
他覺得,離那個時候不遠了。
閻王:“好。”
低頭,又給魚翻了個面,眼看着就要烤好的時候,閻王突然問道:“你怨恨我沒有在見到你的時候告訴你嗎?”
月半七:“不會。”
閻王小心的瞧着月半七的反應,說道:“我不告訴你,是想要你自己慢慢回想起來,很多事情,我沒辦法一次性說清楚。”當然也有他自己不願意提起的緣故。不想面對是因為自己害的月半七如此的事實,害怕對方得知這一切後心生怨恨或者悔意。
他想要月半七記起過于與他一起生活過的點點滴滴,卻又害怕月半七記起最後他瘋狂時的模樣,和為自己做出的犧牲。
從始至終,魏十一還是那個魏十一,就是這麽矛盾,也是這麽的自私。
想要自己一切美好的地方展示給對方看,而所有負面的形象,在對方的回憶中删除的精光。
最終閻王的決定是一切随緣。
而且,傷的是靈魂,回憶起過去一切的可能微乎其微。
閻王沒有抱希望于月半七能想起,所以希望他可以就此當成新生。
只是沒想到,靈魂的修複比他預想中的快。
王母說的沒錯,在忘川河誕生的神明,長居于忘川河邊,河水散發出的冥力會無形中修複他的靈魂。
“魚烤好了。”閻王拿起一條烤魚,遞到月半七面前。
月半七接過來後直接咬了一口,外皮焦香酥脆,魚肉柔嫩鮮美,很好吃。月半七幾口就将魚肚子上的肉啃沒了大半,嘴角上沾了一點黑漆漆的。
閻王起身走到月半七身邊,用手指肚溫柔的在他嘴角上擦拭着,看着月半七有些驚到的神情,終于按捺不住,俯身在月半七的唇上印了一個吻。
一個很輕柔的貼唇吻,沒有敢深入的輕吻。
只是一個很普通的吻,就把月半七吓呆了,他手中的烤魚都掉在了地上,沾上了塵土,灰撲撲的。
“你問我們之間是什麽關系。”閻王的鼻尖與月半七的鼻尖輕輕磨蹭,開口吐出的氣息落在月半七的面頰上,他低笑道,“我們就是這樣的關系。”
別鬧這種回答,他不想再聽到第二次了。
所以請允許他撒謊一次,放肆一回,只希望月半七能夠正視他,他的感情從不摻假。
“我的名字是魏十一,沒有字。所以你賜給我字,叫做玄機。”閻王道,“你失憶後記不得自己的名字,那我送給你名字,叫做月半七。”
所以,我們是不是就該屬于彼此?
月半七已吓傻。
寶慶市,新回縣。
縣城的西邊有一個城隍廟,香火鼎盛,哪怕是如今多數不再信仰神明的時代,香火都未曾斷絕。
因為這座城隍廟已經有幾百年的歷史,因為它是這個縣城唯一的歷史文化景點。所以還有人肯打掃衛生,上香祭拜。
如今信仰神明的人不多了,可是神明卻是真實存在的。
白天,普通人眼裏的城隍廟,游客來來往往,只是殿堂內不許拍照,甚至還用條幅攔着不許進入屋內,生怕誰摸了雕像損了幾百年的歷史文物。但如果有陰陽眼的人就會看到,這個被封鎖不許任何人進去的城隍廟正殿中,端坐在上面的雕像是個可以動的‘活人’,而在殿下跪着一位老奶奶。
老奶奶的年齡很大了,穿着打着補丁的棉襖。
現在沒有人會穿打補丁的衣服,哪怕是有些窮困的山區,人們的衣服都是整整齊齊的。但是這個老奶奶的衣服不僅打着補丁,棉襖上應該是格子花紋,卻洗的發了白,袖子處還沾染着洗不掉的污漬。
最重要的是,現在是夏天。
可是有什麽辦法呢,老奶奶死的時候是冬天,死去這麽多年從來沒有人給她燒壽衣,她就只能穿着死去時的衣服出現在城隍爺面前。
她還活着的時候,戰亂時期才剛剛過去,那時所有人都沒有錢,大家的衣服都打着補丁。
後來家裏有點閑錢了,可是她不孝的子女,從不會考慮花錢給她買東西。
如果可以,她也想體面一點。
而現在,體面什麽的她不會再考慮了,她現在有重要的事情要找城隍爺。
這位掌管這個縣城的城隍姓齊,任職已經有幾百年了,關于這位老奶奶被子女餓死的事還是城隍親自批注上交的,看到她來的時候還很驚訝,問道:“雲奶奶,你來我這裏,可是有什麽事嗎?”
雲奶奶撲通一下就跪下了:“城隍爺啊,我是來找您告狀的!”
齊城隍被吓了一跳,連忙道:“起,快起。現在可不實行跪拜禮了,若是讓崔判知道了,怕是會記我一個錯處。有什麽話,直接說吧。不過,我記得你已經無親無故了?”
雲奶奶起了身,擦着血淚道:“是。我有一雙兒女,卻都不是個省心的。兒子不孝,女子不悌。我年邁生病,被活活餓死在屋中,不過那已經是五十多年前的事情了。如今我的兒女都入了地獄受罰,我排隊等待投胎,也将要輪到我,沒什麽可抱怨的。”
齊城隍不解:“那你來這裏是告誰?難道是誰搶了你的投胎的位置,還是哪個鬼差欺壓了你?若是有這種事,你可以直接告訴我,我為你做主。”
雲奶奶搖頭:“沒有誰搶我投胎的位置,鬼差也很心善,從未對我不好。我是來替人伸冤。”
齊城隍:“替誰?”
雲奶奶道:“一個姑娘。一個還活在陽間的姑娘。”
齊城隍發了愁:“為一個還活在陽間的姑娘告狀?難道她被哪個陰魂欺辱了?”
說到這裏,雲奶奶的臉上多了一層怒火:“不,欺壓她的是另一個還活在陽間的人!”
齊城隍失笑,無奈對雲奶奶道:“雲奶奶,你不是不知道陰曹地府的規矩。陽間有陽間的路,陰間有陰間的道,誰也不能礙着誰。哪怕是閻羅王,這陰曹地府之主,也不能随意插手活人的事,所以哪怕他罪孽滔天,也只能死後來陰間審判。你可以先在我這裏備案,至于審判,也只能等他死了再來。”
雲奶奶道:“可、可這麽下去,那位姑娘就會殒命啊!”
齊城隍嘆氣道:“即使如此,那也是命,誰也沒辦法啊。”
雲奶奶聽後,立刻哭喪了一張臉,站在原地躊躇,不知道該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