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祭悼
第三十七章 祭悼
作者:傅粉何郎
當時施府上下便燒了落地紙、包袱、雨傘等物,管事的前兩日聞聽侯爺身子不濟,又聽說上頭命準備棺材本,遂一并将其他的也置備了。這會子便叫了和尚進來念開路經、往生咒,他們邊念,屋裏邊給靖海侯更換衣物,一應服飾全換做明制。
侯夫人遵從舊俗,拿了三枚銅錢,分別放在靖海侯的兩手心和口中,俗稱“含口錢”。
更換完衣服,立時施世範帶了人上來,把靖海侯的屍體從床上移到門板上,落地後方擡到堂左側擺好,又往侯爺臉上蓋了一張紙,覆蓋好被單。
家人們在屍體旁邊點了油燈,擺上香案,燒了香燭鉑紙。
回事處的人已把“報喪貼”寫了出來,分令各個報喪的人拿了一把傘,至親友家報喪。
太醫們回去複旨,宮裏知道靖海侯薨了,禮部便遵從祖訓,依據品官喪禮定制,請命上裁。康熙度其多年守護邊疆有功,憐其辛苦,于是贈其太子少傅,賜祭葬,谥號襄壯,令以侯禮厚葬。
令甲,命得谥者禮部取旨,行知內閣典籍撰拟。
因家書才出,兄長皆未得信,還沒有來得及奔喪,便由襲爵的施世範前往禮部領旨。
又有一出,要送葬須得有喪主,主婦。侯夫人作為未亡人,正在傷心之時,不能出席,就點了敏瑜為主婦,喪主自然是施世範。
靖海侯在施府最長,合家大小都是要戴孝的。媽媽們便做了孝服,侯夫人為死夫之妻,施世範、敏瑜為死父之子女,當着斬衰;施清遙為死祖父之孫,便穿齊衰。餘者大功、小功、缌麻,也按照人數多少都做了出來。
到了晚上,靖海侯的屍身就由門板移到了棺材內。接了報喪帖的各位大人,都攜了家眷手持燃香相送。
靖海侯生時威震邊陲,在京武将惜他往日威風,前來送葬者衆多。便是文官,因有同朝之誼,也多親來。
其中更有諸位阿哥,得知聖旨已下,紛紛備香燭箔紙,領了扈從而來,皆是儀仗喧天。
一時施府門前車馬叢出,燈火通明。門內素帛滿院,哭聲震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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敏瑜領了主婦之職,心中再苦也得出來應付往來親眷。
諸位福晉命婦夫人都知她大有來頭,又聽說施世範襲了爵,不敢讓她辛苦,紛紛勸其節哀。
侯夫人帶了施清遙只在裏間坐着,怕敏瑜力不從心,便将自己身邊的苁蓉和王媽媽撥出來聽她使喚。
王媽媽和苁蓉陪敏瑜各處問候一遍,又往後廚那裏吩咐備上好的茶水,兼之府裏第一次辦喪事,諸多不全,都要她一一去打點,三人裏外直忙活了一夜。
次日不敢多睡,施世範進來說二哥他們若是要趕來,還須兩日,只怕侯爺要先封棺了。
敏瑜卻不這麽想,畢竟逝者已逝,若不叫生者見最後一面,豈不終身抱憾?于是夫妻兩個商議了,去回侯夫人,将衣冠暫封了,卻把侯爺的棺材往靈堂後另放了兩日,專一等二哥他們趕來。
侯夫人起先還時刻囑咐人留意敏瑜那邊的情形,若她撐不住,自己便要出去頂替一二。孰料婆子們回來都道安排的很仔細,并無大疏漏,便是照顧不到的地方,王媽媽也都提點了。
侯夫人暗裏沉吟,方醒悟她在宮裏呆過,昔年皇太後和皇後貴妃駕崩,必然經歷的,是以今日才沒有出亂子。由是越發放心,不過每日在房裏睹物思人,念經茹素罷了。
後,便是立孝堂了。既是公侯府邸,須得做滿七七四十九日功道,才可出殡。這七七四十九日每日吃飯時,靈前都要如侯爺在時供奉上飯菜,若有親友祭奠,家人還須得陪哭方可。
敏瑜這般勞頓,由是幾日下來,人都瘦脫了一圈,素服素面,越發顯得清透了。是日,安親王府也看了侯府的幾分薄面,遣了家中的小世子過來祭悼。湄芳混在人堆裏,亦是裝扮成個小子樣兒,跟着世子爺華圯前來施府。
二人在靈前祭奠畢,施世範便得了家人的信兒從外迎過來,因他已襲爵,華圯于他不過行了平輩禮。施世範便又要同湄芳行禮,卻讓華圯攔住笑道:“世兄不比與她多禮,她另有事兒呢。”
施世範雖與這些王公貴戚往來不多,不過舊年終究在宮裏當過差,見華圯相攔,還當是他們府裏的仆從,就大膽看了一眼。乍見之下,只幾乎沒叫出來,忙的一把捂住嘴,不及多說,那裏華圯已經笑着把他拉開了。
湄芳在他們身後一吐舌頭,也不叫人跟着,獨自一人便往靈堂後尋敏瑜去了。
侯夫人連哭多日,這半晌正覺頭暈眼花,敏瑜擔心她身子,吩咐了苁蓉文杏将她扶去內堂休憩。施清遙亦是一身齊衰素服,她人本就生的靈巧,穿了素服直如雪人兒一般,玲珑可愛。
小丫頭還不知死亡的深刻意義,只知道她阿瑪告訴她爺爺在棺材裏睡着了,要睡很久很久,讓她乖乖的,不要吵着爺爺。由是這兩日敏瑜再苦再累,她閨女都沒有再過來搗亂了,只是跟着奶娘出來同客人磕頭謝禮。
這會子剛送走一批祭奠的親友,奶娘和瑞竹恐她見了人多,沖撞到腌髒氣,正要抱她去後頭靜一靜。不想小丫頭眼力好,愣是認出了女扮男裝的湄芳,趴在她奶娘的肩上就喚道:“姑姑,姑姑……”
湄芳疾走兩步,慌忙噓聲讓她住口:“寶貝別嚷嚷,仔細驚了人。”
施清遙乖巧的點點頭,果然不再叫喚,掙紮着從她奶娘懷裏跳下來。奶娘和瑞竹這時才認出湄芳,忙都道了萬福:“請格格的安。”
湄芳擺擺手道:“不比多禮了,你們去你們的,小格格我帶着就好。你們八奶奶呢,我正要去找她。”
瑞竹一指後院道:“外頭人來要香燭,奶奶帶人去取了。格格要找奶奶,盡管往後面找去。”
湄芳于是牽了施清遙的手,二人一道往後院來。敏瑜恰也從抄手游廊繞過來,遠遠地看見一個男子牽着她的女兒,她還當是施世範,就道:“這會子你到這兒來做什麽?”
湄芳不做聲,又走兩步,敏瑜看那身量不像是施世範,心裏不由存疑,忙叫施清遙:“清兒,過來。”
施清遙笑嘻嘻拉着湄芳的手,向她額娘喊道:“額娘,我和姑姑找你來了。”
敏瑜一怔,這才瞧出那小帽底下的面孔可不就是湄芳?
她又好氣又好笑,将香燭交給家下人拿出去,自己站住腳道:“你又作死,打扮成這個鬼樣子出來,今兒人這麽多,仔細讓人看見,參到你公婆那裏。”
因她在喪期中,湄芳不敢同她開玩笑,就揚了揚唇角,淺聲道:“我還不是為了能來看看你,哪裏料到你這麽沒良心,連我都認不得?”
敏瑜多日的悲苦,在見她的瞬間,無來由的就消散泰半,知道不是施世範,她倒是自在些了。等湄芳到了眼前,才說道:“我這幾日簡直忙的不成樣子,看什麽都模糊得很,也不知是哭的還是累的。”
湄芳便向她面上瞅了一瞅,果然見她憔悴許多,又看她身上的衣服都有些曠了,嘆了口氣就道:“你盡了孝就行了,何苦把自己糟踐成這樣?逝者已矣,生者如斯,我只以為你看得開。”
敏瑜苦笑一聲,最初她何嘗不是以為自己看得開?只不過,人終歸是戀舊有情的,昔年太皇太後駕崩,她足足在太後宮中大哭了幾夜,累得跟着太後的嬷嬷都勸,再要不止住,連太後都叫她哭倒下了。那時,她方知自己是鮮活的,這個世界是鮮活的,才越發珍惜了生命。
這會子孝意她是盡不了多少了,趁着還能哭,也不妨多哭幾場了。
因問起湄芳是同誰來的,湄芳道:“同我家表哥一起來的,他入門的時候遇着你家八爺,怕他認出我就将他帶走說話去了。”
敏瑜便道:“是華圯還是華彬?”
湄芳不覺輕笑:“你記得卻清楚,是華圯表哥。華彬表哥這幾年成了親,倒不如往常同我們好了。”
敏瑜點點頭,成親的人總有自己家室要顧全,哪裏又能分出心顧得到別人?
湄芳又問她:“這兩日祭奠的人多嗎?宮裏派人來了?”
敏瑜明白她要問什麽,就道:“派了兩位公公來頒旨立碑,三阿哥和五阿哥親來了一趟,別的倒沒見着。”
“怎麽,大阿哥和四阿哥沒來嗎?”
宮中就以這幾位阿哥為長,七阿哥胤佑生來帶疾,素來不愛走動,倒也罷了。怎地大阿哥和四阿哥偏不露面了?
敏瑜搖着頭,或者是熟知歷史的緣故,在宮裏她就對日後争奪太子之位最為激烈的幾位阿哥不大親近,八阿哥也是因為與湄芳訂了親,她才略略另眼看待。他們不來,她正樂意得很。
湄芳久在宮中來往,用心猜猜也知大阿哥和四阿哥打的什麽心思,不過為了避嫌而已,生怕在皇上耳朵裏落個私交黨羽的罪名。
這份心思夠利落,也夠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