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這一切, 是你搞的鬼？”
巫搖頭笑道：“我沒有這樣的本事。”
“那這到底……”
“你忘了嗎？你做了什麽？”
巫緩慢向我逼近，我這才發現，他的眼睛發着白光, 透明，卻又不見底。
我聽到自己憤怒的哀嚎聲，看見自己用藤蔓摧毀黑暗森林的每一寸土地。藤蔓穿透了衛拓的身體，纏卷着原始血脈并将他們攔腰折斷。我用不可抑制的力量, 呼喚命令着艾伯大陸上的吸血鬼。他們瘋狂的響應着, 将死亡帶到所有人身邊。
我記得那撕心裂肺的感覺。
失去她的痛苦緊緊拽着我的心髒。
“記起來了？”
巫的聲音令我回過神來。我握緊拳頭, 以此來掩飾自己，因殺戮而感到的興奮。
“這究竟……”
“你毀滅了艾伯大陸, 所以聖主只能費心思，重新挽回這一切。你父親還原的最古老法陣，召喚了聖主。盡管它殘缺, 無法使你去往聖主身邊，但聖主仍舊願意将光明降臨于你。聖主認可你，讓你以惡魔之身，成為他的使者。他幫助你回到三年前，給你一個重新來過的機會，讓你當一個好人，救贖你自己。怎麽樣？他偉大吧？”
我聽到三年前的說法，吞咽了一下, 才勉強壓住湧上來的酸澀感。
可我能從巫的語氣中聽到嘲諷。
聖主與惡魔, 是傳說中的存在。我本以為自己很難接受這些, 但是當我見過征服，見識到他強大的力量，忽然發現，所有的傳說，都可以變成真實。
“當年聖主并沒有幫助你們對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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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問話，好像擊垮了巫。
他睜大眼睛，想說什麽卻又說不出來。他誇張的笑了一聲，向四周張望。他在強忍着，不讓自己眼眶裏溢滿的淚水落下。
巫像是忽然變了一個人，他逼近我，表情猙獰且誇張。
“聖主從來不會為什麽人帶去光明！”
“惡魔用黑暗引誘着世人，用強大的力量威懾着世人，所以世人恐懼他，卻又忍不住靠近他。美妙的幻想、無法壓制的獸性殘暴、征服的心、難以拒絕的享樂……世人一邊斥責它，又一邊沾染它！”
“而聖主，用偶爾降臨的賜予迷惑着衆人。他告訴世人，只有信仰着光明，才能得到救贖。動用黑暗，站在高處的人，永遠是少部分。所以，聖主更被世人認可。世人贊美它、信奉它，大部分人，都渴望得到光明的那一點點臨幸。”
“你說得對，聖主并沒有幫助我們。那也在我的意料之中。可是，我又能怎麽做呢？屈服于惡魔的力量，為他獻去詛咒的晚餐。惡魔消失，我又得為了族人不被責難，獻祭自己完成聖主的詛咒。可到頭來，一切還是沒能避免。”
“我們還是消失了！”
巫的最後一句話，得到了黑暗森林的響應。我能感覺到，彌漫在這裏的仇恨，更加強烈了。它像是有生命一樣，能将這股仇恨浸入人的骨子裏，讓人深深體會。
“你們的故事，和我沒有關系。”
巫轉過頭來看我半響，最後點了頭。“對。你是惡魔的使者，品行我已經了解透徹。”
巫背對着我，努力找回了冷靜。“可是……我們的冤屈，我們的犧牲，又能向誰傾訴，向誰吶喊呢？”
“你聽着這些，也可以仔細分辨一下。聖主是絕不會容許黑暗沾染光明的，當初的詛咒，也是聖主的意思。聖主給了原始血脈漫長的生命，卻又剝奪走生命中最不可少的東西。聖主的目的，只是毀滅黑暗，根本不在意其他人。黑暗和光明不可共存，你是黑暗的延續，這就是原罪。千萬不要試圖去沾染光明，否則，有朝一日，你的下場可能還不如我們。”
我不能接受巫的說法。“可是我回來了……”
巫轉過身看我，表情認真。“你回到了三年前，世界對于其他人來說，都是未經歷的開始。但是對于已經經歷了的你而言，絕對不是。你問問你自己，你分得請這一切的真假嗎？”
“我已經重新得到了她，她還活着……”
我發現自己的話有些顫抖。黑暗與光明、聖主于惡魔，對我而言都不重要。只要想到她還活着，我內心的激動就無法平息。
“聖主的小手段。”巫勾起嘴角，無聲的笑了。“他總是……很明白，如何用微不足道的東西，說服世人，那就是他唯一想要的。”
“她不是微不足道的！”我為巫的話感到憤怒。
如果說，此前我還因為巫的話而疑惑。那麽現在，我将無比的清醒。巫根本不懂，他被仇恨蒙蔽了雙眼，已經看不到光明。
巫嘲諷的笑了一聲，他忽然變得無比平靜。“你是個聰明人，總有一天你會明白我所說的一切。現在的你不明白，沒關系，你還有漫長的生命可以去領悟。你的醒悟來得遲一些，絕望或許能晚一點降臨，這也沒什麽不好。”
“你跟我說這些，是另有企圖吧？”
“當然！”巫絲毫不遮掩，立刻承認了。“你之所以能看見我，不過是因為你獻祭了你自己，和這片森林，有了共識。我的出現，只是想給聖主添堵而已，破壞他拯救罪惡的偉大事跡，揭穿他光明背後的醜陋……”
巫的光影越來越暗淡。“還好你來了，要不然，我們都撐不到見你一面。聖主的力量太過強大，很快，黑暗森林将不複存在。這是我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的交談。”
我能感覺到這片森林在消亡，所有的生命仿佛一瞬間被抽離。
我忽然想起自己還遺漏了什麽。“征服呢？”
“聖主看似改變了一切，可有些東西、有些事情，消失了注定不會再出現。”巫表情無奈。“征服和夢境，不都在你的血液裏流淌着嗎？”
“那個詛咒是不是可以……”
“你也會因為詛咒而感到害怕嗎？複原做不到的事情，你也一樣辦不到。”
巫的聲音開始變得模糊微弱。“我只是想用我們的故事告訴你。永遠不要祈禱光明降臨。聖主如果将光明賜予你，就只能是，希望借由光明，來毀滅你。”
伴随着巫的最後一句話，我周圍刮起了大風，身邊的空間變得扭曲，法力運用不了，一切也不随我掌控。
我被強大的力量拉扯着，再回神，已經回到了之前的神殿中。
我努力平靜被強大力量帶來的壓迫感。巫所說的一切，對我而言太過突然。如果巫沒有出現，這一切對于我而言，更像是幻境。可是巫卻親口認定，我真的回來了。
我感到迷茫，巫或許說的是對的，我可能根本分不清這世界的真假。
但是她在啊！哪怕世界是假的，只要她是真的，這就夠了。
巫的忠告對于我而言沒有任何意義。巫根本不懂，她對我而言意味着什麽。
只要有她在，我永遠不會感到絕望。我依舊感恩聖主，感謝他原諒我這個罪惡之身。
從茫然震驚中回神，襲來的是無法抑制的激動。
她活着，我回到了過去。我可以和她重新開始，所有的黑暗将從此消失。我所不敢想的、夢寐以求的，一切都會實現。
我興奮的想要見她，一分一秒都無法等待。
我朝神殿外面走，一個奴隸卻進來了。他低頭快步，卑賤的身份和極弱的法力，讓他連擡頭直視我都不敢。
“主人，新的血液已經得手了。您要不要去看看？”
新的血液……
我想起那些被關着取血的人類。他們之中，有些人還見過我。
我應該只是一個在底層掙紮的繼承種，屬于奴役主的這一面，我要全部掩蓋。
我恍惚的想着，走到酒櫃前面。
我仍舊激動得兩手發抖。我艱難的打開一瓶冷凍着的血液，将血液倒進擦拭得光亮的酒杯中。
我必定要将過去的一切掩埋。我不是個奴役繼承種的奴役主，黑暗是我的敵人，我将屬于光明。
我會是她喜歡的所有樣子。
為了她，我可以守護艾伯大陸和平，成為聖主最卑微虔誠的信徒。
只要聖主能夠多一些仁慈，讓她多喜歡我一點……
“殺了他們。”見過我的人，知道我奴役主身份的人，全都要死。
“是。”奴隸顯然不大理解，但還是應下命令。
他往神殿外走，而我在将酒杯中的血液喝入口中的時候，忽然後悔了。我将嘴裏的血液吐出來，用袖子擦掉嘴唇上的血液痕跡。“等等！”
我叫住那個奴隸。
不對，我得是個好人。我絕對不能被黑暗控制。
幸福和光明，永遠只會降臨在好人身上。我如果這麽做了，和當初又有什麽分別？聖主給我重來一次的機會，絕對不想我再次沾染鮮血。
可是……他們都見過我。我會暴露的。
我看着自己的雙手。
原始血脈的力量，不知道可以做到什麽程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