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さな巨人]一年間

第3章 ☆、09-12

香坂第二次調職，是從芝分局調到豐洲分局，完全的橫向平移。

藤倉在事件結束後，任職搜查一課殺人犯搜查一系系長，他想拒絕，拒絕不掉。從二系到一系，這意味着什麽，藤倉不是不懂。

以及他認為，一開始香坂就不應該跟小野田一課長杠上。

藤倉思索着，警察能這麽忙，渡濑作為一個銀行職員，也會這麽忙嗎？突然一下子看不到她了，也不知道上哪裏找她。沒有什麽特別的事，他不好意思發郵件問她最近去了哪裏。一切就這樣切斷了聯系，直到他在自己家的信箱裏找到了那封信。

「致良一：

這一年裏，對于我時不時去你家拜訪的行為，我深表歉意。

一年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不論如何，對我來說是一段美好的回憶，也感謝良一這一年以來的陪伴。能夠将相親的關系一直保持到今天，多虧了良一的配合，工作之餘多有叨擾，十分抱歉。

信封裏附上從你那裏拿的鑰匙，我沒有去配副本，請你保管好。從我送出鑰匙起，再也不會上門拜訪，這點你可放心。

郵件不會回複，也請不要給我發消息了，謝謝。

渡濑奈那」

這是什麽東西？信？渡濑寫的信？

沒有寄信人，甚至沒有郵票，一看就知道是她自己或者找了什麽人放到他的信箱裏的。

她什麽意思？把鑰匙還回來了，不會再來了？所以放在家裏的馬克杯不會有人再用了？那套粉色的條紋睡衣也不會有人再穿了？開什麽玩笑，買的棒球衫，兩個人都還沒穿過呢！

“啊咧，藤倉警官！好久不見！”

如此精神飽滿的打招呼方式，是香坂的妻子，香坂美沙。

藤倉對她颔首示意。兩家人住的都是警視廳提供的職員公寓，所以住得還算近，每個月都只用付非常小量的租金，就可以在千代田區住到面積還算不錯的房子。他在樓下信箱前面逗留的樣子，應該是被美沙看到了。

美沙朝他走進幾步：“真的是好久沒有看見您了，外子在搜查一課的那段時間，勞煩您照顧了。”美沙的敬語令他有點尴尬，不知道她知不知道，他現在坐的是她丈夫調職前的位子。

“哪裏哪裏，是真一郎君多照顧我了。”

“說起來，也好久不見您的女朋友呢，她工作忙嗎？”

“女朋友？”

“啊，就是頭發長長的那位。我們經常去同一個超市買東西，所以就認識了，然後我才知道她是您的女朋友。”

說的就是渡濑沒錯了。藤倉住在這裏，美沙是知道的，如果再問一下每次渡濑來的目的地，很容易會讓人聯想到她是自己的女朋友。還是渡濑對外是這麽宣稱的？……不會的，他從來沒有跟渡濑确認過關系。

“美沙小姐最近有看見過她嗎？”

“啊，當然了。半個月之前我碰見過她，還跟她聊過一會兒，她那個時候看上去很迷茫，問了我一些跟結婚有關的問題。藤倉警官，你們兩位是不是準備結婚了？”

沒有！他心裏先否認了：“方便的話，能不能把你們的談話內容都告訴我呢？”

“沒問題啊，到那邊坐着說吧。”美沙指着不遠處花壇前面的長凳。

10

自動販賣機裏有小瓶裝的蘋果汁，藤倉買了兩瓶，發現都是冰的。他走回長凳那裏，把右手中的那篇遞給美沙。

“謝謝。”美沙說道，擰開了瓶蓋，“所以，藤倉警官，您最近是有結婚的打算嗎？”

“這不好說啊。”藤倉也擰開瓶蓋，“我和真一郎都不用敬語的，美沙小姐也別對我用敬語了，我聽得怪難受的。”

“那我也省事不少。”美沙微微一笑，“我是半個月前，就在你家樓下，見到渡濑小姐的。我看她的行為很反常，一直待在門口不上去。我以為她沒有帶鑰匙，然後就過去問了一下，結果她就抓着我問了好多問題。”

“好多問題？關于結婚的？可不可以稍微具體一點？”

“嗯……基本就是，結婚之後妻子要做些什麽，婚後生活都是什麽樣的——這種問題。倒是有一個我印象比較深，因為讓我回答不太好。她當時問的是‘和警察結婚之後，是不是要辭掉自己的工作，全心全意做家庭主婦’。”

“诶，還有這種問題？”她到底在想什麽？

“藤倉警官這你就不知道了吧，每個女人在結婚之前，都會擔心這種男人看起來沒什麽意義的問題的。我這麽說不誇張，這都可以稱之為婚前恐懼症了——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既然渡濑小姐這麽認真地問我，我也就很認真地回複她了。我告訴她，‘辭不辭職做不做家庭主婦，對于将要和警察結婚的女人來說，都是自己應該做出的選擇。沒有誰說嫁給警察之後就一定要辭職待在家裏，外面那種為了事業而拼搏的警察的妻子多的是。你應該關注的是自己的追求是什麽，而不是別人怎麽看的’。”

不得不說，美沙的回答實在無懈可擊，她是個思想脫俗的人，怪不得香坂會選擇和她成為夫妻，很符合香坂自己的審美。

“我自己辭職呢，是我自己願意這麽做的。我覺得在家裏照顧好一切，迎接在外奔波了一天的丈夫回家，是一件很有成就感的事情。不過現在想想，我這麽說有些多餘了，可能渡濑小姐是聽了我這幾句就慌神了吧。我只好勸她，不要把家庭主婦這個擔子想得太重。我知道她在銀行工作，這個工作應該跟你們搜查二課的技術水平相當吧，她是個很聰明的人，我也理解她舍不得放棄自己職業的心情。只是結婚還是你們兩個的事，所以我讓她跟你好好商量一下……難道，她這幾天都沒有跟你聯系嗎？”

渡濑原來都在擔心這樣的事嗎？可是，藤倉都沒有一絲和渡濑結婚的打算，她一個人煩惱這些又算什麽呢？藤倉搖搖頭，美沙發出一聲遺憾的嘆息。不知道她把藤倉的沉默理解成了什麽，總之在最後道別的時候，她非常誠懇地表達了自己的惋惜。她說，期待看到藤倉和渡濑結婚的那一天。

恐怕要讓她失望了。

留下藤倉一個人坐在長凳上，對着稀稀落落經過眼前的西裝革履的人出神。

先是擅自煩惱結婚的事，再是擅自從他的生活中消失。他一點都不了解渡濑的過去、現在、還有未來。這不應該是一個警察、一個男人對女性該有的态度吧。

藤倉的确有頭疼過始終糾纏他的渡濑，但真的心裏對渡濑除了厭煩，沒有其他情感了嗎？

11

——“你問我工作的銀行嗎？瑞穗銀行，怎麽了嗎？話說在前，瑞穗可沒有什麽暗賬交易哦，就算有也跟我沒關系。”

——“我工作的地方離這裏只有二十分鐘車程，很快的啦。”

渡濑對于自己的工作地點，只有這兩條形容——瑞穗銀行，和距離明治神宮棒球場只有二十分鐘車程的範圍。對尋找一個不是櫃員的人來說，形同大海撈針。就算他猜出來渡濑在什麽地方工作，他也沒有辦法進入她辦公的地方。

渡濑的家在哪裏他也不清楚，以前一直都只是送到地鐵站，就讓她自己回去了。她自己也不喜歡被別人像未成年人一樣對待，就算藤倉堅持要送回家，也會被她百般拒絕，像是躲瘟神般。

線索斷了，斷得徹徹底底，連讓他開始搜查的機會都沒有。

随後便發生了豐洲署轄區內早明學園的事件，他根本顧不上休息，這次由小野田一課長和香坂兩邊領頭的搜查一課與豐洲署鬥得更加厲害。

一旦投入搜查工作中，藤倉什麽都不管不顧。像早明學園這種混入17年前的冤案、又帶着智慧型犯罪的元素、以及有原搜查一課長介入的複雜案件，藤倉滿腦子想的都是，越早脫手越好。所以他痛恨那個藏在背後的幕後黑手，恨不得馬上抓住他之後送去接受牢獄之苦。香坂所說的屬于警察的正義，在他這裏可能已經變質成這樣了吧。

混入了警察組織的陰暗面之後，事件開始變得棘手起來。藤倉愈發覺得自己這等人都是被上級操縱的棋子，恐怕香坂的這種感覺比自己更深刻。只要高層說是什麽，事件最終就是什麽，沒有所謂的真相，只有想要呈現在世人面前的景象。

藤倉開始違抗一課長的命令。

辦公室裏，藤倉把整個身體靠在椅背上，揉搓着眉心。擅自把嫌疑人送到豐洲署而不是總部搜查一課審訊不說，結果還讓嫌疑人出逃了，相當于是自己給自己判了死刑。事件沒有解決，對于他的舉動和應有的處分還未上報給警務部。謝天謝地，還給他留了幾天茍延殘喘的日子。

他煩躁地用手指敲着桌面，下屬遞上來一份文件。藤倉自作主張犯的錯誤已經傳遍搜查一課，為了明哲保身的人，是不會跟他有過多交流的。下屬就是在交完文件之後，匆匆離開回到自己的辦公桌前。大概在他心裏也認定，這下藤倉真的完蛋了。

這時他再想起渡濑的事，只會讓他感到更加心煩意亂。

藤倉好像找到了理由去指責渡濑似的，他在為渡濑的自說自話而生氣。随随便便地闖進他的生活，不打一聲招呼就跑進他家，自由自在地過分。還有那個亞伯特王子結，他還沒問她怎麽回事呢。在沒有知道答案之前，他是不會放過渡濑的。

早明學園的案子，他一直跟到了最後。連香坂、山田和渡部三個人被關進拘留所，都是他前去幫他們脫身。藤倉感覺自己作為警察的立場，總是被這幾個事件拷問着，變得不堪一擊。和香坂身為同期的情義，來自小野田一課長無法違抗的命令，他幾乎被壓得喘不過氣。

如果能變成一只随心所欲而行動的貓就好了。

12

在警察組織中，能保護自己的人只有自己，為了抵抗敵人，唯有戰鬥。

随着早明學園的案子落下帷幕，小野田辭去了一課長的職務，調任豐洲署任署長。香坂和山田從豐洲署被調回搜查一課。藤倉和渡部的處分被撤銷，回到原來的職位——即藤倉又坐回殺人犯搜查二系系長的位子。

旁邊的辦公桌那裏，變回了自己熟悉的面孔。兩個同期生帶領殺人犯搜查兩個系的局面，終于又在搜查一課重現了。

“一切又重新回到原來的軌道上了。”休息時，香坂對自己說。

他回想着近幾個月發生的種種，的确是在經歷了一圈磨難之後，都走回正軌上。香坂和山田首先是被調回搜查一課，然後他也回到了自己在GoneBank事件發生前的崗位上，渡部警官算是在搜查一課嘗了鮮，現在回到原本所屬的芝署。

只有小野田一課長不在了。

渡濑奈那也不在了。

“藤倉，我記得美沙跟我提過，你是不是要結婚了？”

“啊？沒有沒有，我要是結婚怎麽可能不告訴你。”

“你有女朋友的事也沒有告訴過我啊。”

藤倉确信了，香坂是某些時候和美沙的行為太相像，兩人才最終能走到一起。

他沒辦法，把和渡濑認識之後的事從頭到尾詳細對香坂說了。香坂聽他說話時的神情，像是在搜查取證。他習慣了香坂去打聽別人，只是一旦輪到自己，就渾身不對勁。

“藤倉，你意外地情商很低呢。”

“這件事你就別挖苦我了，我已經夠頭疼的了。”他捶了一下香坂的肩膀。

“重點就是不知道她現在在哪裏對吧——”香坂也在認真地幫他思考這個問題，“距離神宮球場二十分鐘車程的瑞穗銀行……”

“還是放棄找她的公司吧，那附近有多少家瑞穗的分行你又不是不知道。”

“那你直接去球場附近找她好了，就當碰碰運氣。”

“诶——球場附近？找不到找不到，肯定找不到。”

說着關西腔的藤倉，一旦和說着标準語的香坂一起對話，兩個人之間難免會流露出一種漫才的強調，特別是他們還讨論的不是和案件相關的話題。藤倉沒打算強制改掉自己的關西腔，反正大家都聽得懂，交流上沒有障礙，倒是會給人留下一點深刻的印象——比如，搜查一課那個操着一口關西腔的二系長，之類的。

但是沒有行動，渡濑也不會自己跑出來。香坂的建議，他在無奈之下接受了。幸好最近都內沒什麽需要他們出面解決的事件，如果這種平靜的日子保持得長久一些，對每個一線警察來說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