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藏嬌
三月,暮雨初春時節
原來一片默色的花叢如今平添了幾分綠意,有蝴蝶展翅,盤旋在淺草膝間。雖是已過了隆冬,各宮的嫔妃卻是嬌嫩,唯恐凍着,倒是足不出戶。
因着此番緣故,皇帝舅舅的未央宮落了個清靜自在。
我不喜人跟着,便早早遣退了侍女,叫她自行回宮守着。說起這芸香,原是母親從身挑來照顧我的。比我長了數歲,性子卻不怎麽沉穩。十分的老實敦厚,我勸了許多才把她從身邊勸回去,生怕我會在宮裏遇到什麽危險似的。
這初春時節,唯有桃花開得最盛,若是閑時,可叫母親随我一同前去。
我正思量着外出踏青的事,不曾注意到這秋千上的橫梁正發出吱呀的聲音。大概是時間久了,木頭的韌性也大不如前,咔嚓一聲,竟生生折斷了。我驚呼着喚人來接我,又忘記了我早屏退了周圍衆人。
現下我怕是孤立無援了,不禁暗暗腹诽我此前的莽撞。我索性閉上眼睛,料想摔到那實打實的地板上定是十分痛苦。
五,四,三,二,一,
我在心裏默念了五個數,不禁皺眉,怎得我摔下去卻沒有一點感覺,莫不是我已經死了還羽化成仙?我嗤笑着睜開眼睛,卻不想,看見一個少年。
原來是他救了我。
我饒有興趣得打量他一番,生的是眉清目秀,雖然年少,眉宇間卻有一絲擋不住的英氣。這懷抱極其的溫暖,還順帶些微甜的桃花香。
那少年将我放下,也不開口說話。
我思忖着他應該不是宮裏的侍衛或者太監,不然見到我理應是先行禮一番。瞧這他的着飾,一身布衣,素淨得不能再素,倒像是平民人家的孩子。
“喂,你是何人,怎敢擅闖花園?”我出聲呵道,氣勢作派像是一個合格的公主。
“我…我是王夫人的兒子。”他撓撓頭,有些語無倫次。
“謝謝你救了我。”我只留了這幾句話,便扭頭走了。回宮的路上,我暗暗思索他方才說的話,王夫人…這名號倒是生得很,也從未聽母親提起過,莫不是已經逝世了。念及此種情景,我不禁同情那個不過七八歲就喪母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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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忘記問那個少年的名字,也從未想過往後與他的種種牽扯。
回過宮,應付完芸香一通關心則亂的說教,我便去尋了母親。
“母親,你可知道這王夫人是何人啊?”
“嬌兒怎麽問起她來?”母親慈愛的手掌撫過我的臉頰,看着我笑。
“我今日突然想起來了,便想問問母親。”
“那王夫人啊,原是皇帝寵妃,因栗姬善妒,借口誣陷她,皇帝不得以将她貶入了永巷。”
“那…她的兒子?“
“劉徹,太子劉榮的親弟弟。”
不曾想那個清秀的小少年竟是皇帝舅舅的兒子,可惜他尚時年幼,卻因為母親的不得寵,白白葬送了大好的前程。
“嬌兒,如今你已十一了,母親想趁早為你定門婚事。”
我心下一驚,即使知道作為公主,我無法選擇自己未來的夫婿,亦無法因為個人感情而壞了母親的計劃,我仍舊不願意這一天來的太快。
生為公主,雖是身份顯貴,卻免不了被當成權分天下的棋子。這是我從很小便知曉的道理。我從沒怪過母親,畢竟,我身上系着陳氏一族的興旺。
“你覺着,那太子劉榮如何?”見我許久默然,母親試探性地問道。
劉榮…我倒是常與他一處在宮中玩耍,他待我極好,從民間見到好玩的玩意兒,總是少不了我的份兒,我依禮喚他一聲哥哥,親密無間,卻無半分男女之情。
“阿嬌覺得太子哥哥是一位可親可敬的兄長。”我并未直接拒絕或是接受母親的提議,只是道出心裏的真實想法。
母親突然間像是換了副臉色,冷哼道:“你不喜歡,那是最好。”
原來母親因看中了劉榮的太子之位,打算說服栗姬,将我嫁給劉榮作太子妃。哪知這栗姬驕縱慣了,不把母親的聯合之意放在眼裏;二來又覺着母親平日裏獻上的那些美人姿色平平,不配作尊貴的太子妃。
拉攏不成,母親自然是十分氣憤。栗姬如此不識時務,也只好重新物色人選。
“我館陶公主的女兒,怎可得與尋常人家的女子相提并論。”母親十分不屑于栗姬的态度,覺得我生來就是要嫁給這世上最好的男兒。
“你若對劉榮無意,母親打算将你許配給劉徹。王夫人雖然不受寵,她的兒子卻十分聰穎,膽識過人。”
劉徹…劉徹…
我只與那少年有過一面之緣,着實談不上一見鐘情。何況我長于他幾歲,突然說談婚論嫁之事,頗有些倉促,不妥。
“婚姻大事,全憑母親做主。”我輕易便接受了母親的提議,也許,他會是我一生的良人。倘若試一試,興許還能為我的人生帶了些許不同。
不多時,母親挑了個不大不小的節日,趁着宮中一片歡騰,帶了些禮物去看望王夫人。
永巷比不上未央宮其他處的奢華,一切從簡,只是簡單的裝飾下房梁,绮窗,象征一下節日的到來罷了。
礙于面子,我并未露面,只坐在正廳的珠簾後,聽母親與王夫人的寒暄。母親是耐不住性子的,話題很快便扯到我身上。
“劉徹天資聰慧,勝那太子劉榮甚多。我看不如…将阿嬌許配于他。美人以為如何?“王夫人自是沒有任何意見,一個集萬千寵愛于一身,權勢遮天的公主,對于久居的她,是最好的依靠。
我看見母親喚來正在做雜活的劉徹,笑着問他:“徹兒啊,姑母将阿嬌嫁給你好不好啊?”
劉徹擡眸,聲音輕如碎玉,“若能娶阿嬌為妻,必築以金屋藏之。”
許多不見,他越發清秀英氣,稚氣未退的臉上盡是一片忠意之色。
那日的眼光太刺眼,那個少年的雙眼太明亮。我一瞬間慌了心神,任由他的話語一點一點的奪走我的理智。在我的心上,落出了一個煙花燙。
母親聽罷,哈哈大笑。大抵是沒想到一個不過十歲的少年竟然可以立下如此山盟海誓,也許這當中有不少玩笑的成分,母親還是當即便應了他。
自那時,除了公主,我又多了一層身份。尚時劉徹左右不過是個膠東王,而我,便成了膠東王未來的王妃。母親把我許給他,并不會滿足于他封王的身份。太子劉榮不務正業,政事上鮮少有什麽過人之處,早已無法與我未來的夫君相比。再加上母親時常在皇帝舅舅耳邊說栗姬的壞話,數落她的不是,久而久之,皇帝舅舅對劉榮和栗姬母子的不滿也越來越大。
前元七年,劉徹被立為太子,而我,順理成章得成了太子妃。同年,太子劉榮被廢,封為臨江王,與其母共同到封地看守。
從十一歲那時到十五及笈,我甚少見過劉徹。他忙着拉攏朝中的勢力,作出幾件令皇帝舅舅刮目相看的事情,以及日日和王美人盤算着如何将劉榮拉下太子之位。為了避嫌,母親也時常教導我不要單獨與劉徹私會,否則只會壞了他們的計謀。平日在宮中不得已碰見時,我亦只是稱一聲“膠東王。”生疏得仿佛不曾見過。
我從未怪過他心狠,劉榮哥哥雖然曾是太子,他的心卻不在這國事之上。他向往的,大抵還是尋常人家的生活。相比劉徹的勵精圖治,膽謀過人,興許做個封地的閑散王爺才是他的歸宿。
那年發生了很多事,我并未一一都記在心裏。我唯一還記憶深刻的,是我與劉徹的大婚冊封之日。
那個日子,是母親出宮去寺廟求來的好日子。
十月十七,宜嫁娶。
宮中禮節甚是繁瑣,我多少有些不習慣這樣的排場,來來回回走上一天,确實消耗了不少體力。同劉徹拜天地時,我還有一瞬間的恍惚,我不過是聽了他一句金屋藏嬌的誓言,與他在宮中有幾面之緣,偶爾說上幾句。如今我便要嫁給他,這仿佛是一場真實的夢境。
我仍記得那個仲夏的傍晚,劉徹替我脫下鞋襪,輕輕地揉着發紅的腳腕。我記得他擁我入懷,依舊是那般清冽好聽的聲音對我說:“阿嬌,我會對你好。”
我同劉徹的感情,大概是從那一刻開始的。小的時候曾經在竹卷上念到過一首詩,印象頗為深刻:“結發為夫妻,恩愛兩不疑。”講的是男女之間,若将彼此的一縷發絲結在一起,便可長長久久,白頭到老。”成婚那天,我纏着阿徹這麽做了,他好像對這些并不在意,我卻還是強迫他把我繡的那個香囊挂在了腰上,如此這般,他倒是可以常常念起我。能在這深宮之中,嫁與一個自己中意的夫君,對于一個公主來說,是莫大的幸福。
其實我從未準備好要愛上他,只是他的承諾,太讓人深陷其中無法自拔。
作為太子,阿徹平常幫着皇帝舅舅處理很多軍政國政大事。我很少主動去打攪他,他得了空便帶我出宮游玩,偶爾體驗一下民間的風俗亦或是泛舟湖心,小酌數杯。
阿徹一直待我極好,那個在朝堂上威嚴冷峻的太子殿下卻是我眼中溫潤如玉的夫君。他總是很維護我,我常常因為任性做錯事,全倚仗他在身後替我收拾爛攤子。就如同劉榮哥哥一般,和阿徹在一起,只有歡笑,沒有苦澀。
我原以為,我的一生就這樣過了,和阿徹一起治理這天下,和阿徹一起白首不離。
然而我終究是錯了,他說對我好,卻沒說,會對我好一輩子,亦沒說,會愛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