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無憶
是夜
暮色四合,偶有幾顆稀疏的星子挂在深空,映照着長門宮的一片寂靜之色。入夜已深,約莫是子時,長門宮大大小小的殿門早便關的緊緊的。四周甚是安靜,鮮有人影,只看的見輪班守夜的宮女抱着破敗的掃把,放下手中活,斜倚在漆紅的門柱上小憩。遠處月影淡淡,躲在碩大的陰雲背後,似是将有一場大雨。
這長門宮,荒涼的像是被廢棄的亂葬崗,聽見最多的便是烏鴉掠過突兀的枝桠時的沙沙作響。雖是未央宮附近的一處行宮,乃是館陶長公主送給當今聖上的,卻很久都不曾有人來過。長門宮有數十所宮殿,樓閣,唯一一所規模最大又稍微奢華些的,名喚作無憶殿。
無憶殿處在長門宮的最北端,同時也是最為幽閉之地。宮裏的宮女大多不願意被遣送到無憶殿服侍。吃住是比其他處所好了些,只是這殿裏,住着一位神智不清醒的主子。
“啊,衛子夫你個賤人,本宮要殺了你---”
驀地,一聲凄厲嘶啞的尖叫聲劃破天際,敘說着令人膽寒的話語,驚得樹上栖息的鳥兒撲騰一下了無了蹤跡。
這時,看守長門宮的宮女悉數被驚醒,揉着惺忪的睡眼,卻是一臉淡漠,仿佛早已習以為常一般。唯有那些新晉的宮女,抱着一顆事事好奇的心,四處張望着,企圖找到那聲音的源頭以及背後的前塵往事。而那些資歷較老的宮女并不在意,不去聽,亦不阻止,只如同一個局外人。
長門宮,無憶殿,據說那是聖上前皇後的居所啊。宮女們切切查查的讨論着。
君心依舊,只是再也沒有憶了。
說起前皇後陳氏與當今聖上的一段風月過往,倒也着實令人惋嘆。雖說不是什麽秘密,不過時間久了,便會如同風沙一般被歲月的洪荒吞沒。
當今聖上劉徹乃是景帝的寵妃王夫人所生。而同為妃嫔的栗姬卻妒嫉王美人貌美年輕,因此借口誣陷其在宮內行巫蠱之事。王夫人勢單力薄,百口莫辯。龍顏大怒下,她被貶至永巷,成為一個普通的浣衣女。哪知王美人因為景帝的一夜恩澤,竟懷上了龍子。誕下龍子,也就是當今聖上後,因其聰慧過人,王夫人才逐漸榮獲恩寵。在居于永巷之時,當今聖上常常與館陶長公主的女兒阿嬌一同玩耍嬉戲,更是對着母親和館陶公主,許下了“金屋藏嬌”的誓言。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倒不失為一段佳話。
時光荏苒,白駒過隙,昔日的小少年如今已長大成人,博覽群書,文武雙全。較之那前太子是有過之而無不及,景帝因此改立劉徹為太子。在其母以及館陶公主的扶持下,一路登基為皇,坐擁江山執掌天下。順理成章,阿嬌被封為皇後。可那只不過是劉徹對她心愧疚罷了,他娶她,不過是因為她的母親是權傾朝野的館陶公主,不過是因為她還有一些值得利用的價值。
後來啊,聽說是阿嬌因為嫉妒宮裏其他的妃嫔,竟推崇巫術,膽大包天地在宮內行巫蠱之術,甚至暗地裏殺害數名美人。聖上知曉此事後,剝去阿嬌皇後的鳳冠,收回鳳印,除去名銜後将其貶到長門宮。
不多時,改立皇後衛氏,自此冠寵後宮,再是無人可及。
念在舊情,聖上并未将阿嬌處以刑罰,只是遣送到這終年幽閉的長門宮。
自是君心淡漠,劉徹從未踏進過長門宮一步,也從未讓身邊的親信關照阿嬌。宮中人都說阿嬌變的神經兮兮,大抵是思念過度的瘋了。一到深夜便又哭又鬧,一會揚言要殺了當今皇後,一會又求皇上開恩,放她回椒房殿。流言四起,劉徹想必也是耳聞一二。即使這樣,他亦是不願意來長門宮看阿嬌一眼,仿佛已經厭透了她,不曾放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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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說了,別說了,那邊有人來了。”為首的一個嬷嬷眼尖瞥見了遠處一晃而過的人影,旋即刻意壓低了聲音,訓斥身旁興致正濃的宮女。長門宮甚少有人踏足,今夜此番排場,不知是有什麽變故,老嬷嬷低着頭,冷汗涔涔。
聞此,幾個小宮女立即止了聲音,神情還是掩不住的興奮。那窸窸窣窣的腳步愈漸逼近,直到那行人在無憶殿門前站定。
須臾,從步辇上緩緩走下來一個雍容貴态,錦衣華服的女人。她淩厲的眼神掃過跪着的一衆宮女,最終停留在了寫有無憶二字的牌匾上。女人的前面跟這個低眉順眼的小太監,提着燈籠,俨然一副威風作派。
方才出言呵斥的老嬷是宮中的老人,斜眼瞄了一下來人衣服上的紋路,繪制的圖案,對她的身份已是了然于胸。只見她拖着群尾,往前蹭了蹭,大聲道:“奴婢參見皇後娘娘,娘娘千歲。”見狀,宮女們烏烏壓壓一片,紛紛行禮。
被喚作皇後娘娘的,自是幾年前皇上新立的衛氏衛子夫。只是,前皇後入長門宮已久,并未對這位衛氏有任何不軌之意,也不足以構成威脅。這大半夜的來勢洶洶,着實讓人暗寒。
“都起開吧。”
“今日,那人又發瘋了是吧?”衛子夫把玩着指尖的發絲,裝作不經意地問道。
“是,前,,那人就像是往常一般大喊大叫,奴婢們不曾理會。”老嬷嬷緊吊着一顆心回答,不敢說錯分毫,生怕皇後娘娘怪罪她們人多嘴雜。
“哦?她可是說了什麽?”衛子夫的停下手中的動作,定定看着那回話的奴才。
“說是…要殺了皇後娘娘…“ 嬷嬷小心翼翼地擡眼觀察衛子夫的神情,卻見她的臉色平淡如水,眼裏藏着不懷好意的神色。
“那本宮倒是要看看,她一個無權無勢,手無縛雞之力的女人,如何殺得了本宮。”聽罷,衛子夫忽地兀自大笑起來,聲聲令人顫栗。
老嬷嬷心下一驚,暗道這皇後怕是存心來找麻煩的。她在這宮中久了,察言觀色的本事是不曾忘的。她低聲對身後的宮女耳語幾句後,輕輕打開了無憶殿的大門,福身道:“娘娘請進。”
“本宮今晚就要去會一會我那好妹妹。”衛子夫喚來身後的一個宮女,喝令其他人守在殿外,沒有命令不可進入。語罷,她便擡腳走了進去,臉上滿是輕蔑,似是在嘲笑前皇後的癡心妄想。
見着皇後離開,嬷嬷松了口大氣,望着遠處的天空,這皇宮,怕是又要換了天。
彼時,無憶殿內寂靜得可怕,只看得見細微的燭光,應和着清冷的月色。恍惚間,一抹黑色爬上雕窗,久久不動。
“娘娘,您怎麽又起來了。”身為無憶殿的宮女,靜衣的主要職責便是照顧前皇後的起居生活。
她順手燃了一根燭火,潋滟的火光映照着阿嬌蒼白的臉色,無盡的恨意,猙獰的表情如同暗夜的鬼魅,令人發怵。然而靜衣早已習慣了這些,取出挂在手臂上的披風,搭在了阿嬌身上。
阿嬌攏了攏衣袍,使得它不會輕易滑落,嘴裏依舊念叨着。“衛子夫,你個賤人,我做夢都想讓你去死。”阿嬌的手中正攥着一個巴掌大的布偶,幾個隽秀的 蚊蠅小字刻在木偶身上,細細看來,應是誰的生辰八字。同時,她的左手捏着一根銀針,泛着冷光,正欲往木偶的身上紮去。
侯在一旁的宮女已然見怪不怪,只低着頭,任由了她去。
忽然,阿嬌的碎碎念也沒有了,停下了手中的動作,好像是在思索着什麽。靜衣正詫異着,只見方才從外院走來的兩個人。
“何人,敢闖無憶殿?”靜衣一手護住阿嬌,厲聲道。
“大膽婢女,見到皇後娘娘還不跪下!”衛子夫身側的宮女率先一步上前,怒目圓睜,氣勢拿捏得恰到好處。
這才走進,靜衣打量了一番來人,語氣上瞬間弱了許多,咚地一下跪下道:“奴婢該死,不知是皇後娘娘鳳駕。“衛子夫拂了拂袖,似乎并不在意一個婢女的無禮。眼神灼灼,盡是往阿嬌的身上去。
阿嬌似是感覺到了什麽,迎上衛子夫的目光,突然變了副臉色,像是喜極而泣一般,跪倒在衛子夫的身前,一把抱住了她的大腿。
“徹,你來看我了嗎?”許是思念過度,阿嬌邊哭邊笑,不知是怨恨還是歡喜更多。
阿嬌的眼淚悉數粘在衛子夫華貴的衣裙上,她居高臨下,眼神睥睨,一臉嫌惡地看着阿嬌,卻不動聲色。
“你…你立了個新後是嗎…她比我美,連名字都比我好聽對不對。”阿嬌似乎是想到了什麽,話音漸漸低了下去,添上了幾分哀怨和愁緒。
衛子夫彎下腰來,輕佻起她的下颔,呵氣若蘭,“是啊,朕從未愛過你。”
這一句對于阿嬌來說,無疑是莫大的刺激。她松開手,一不小心跌坐在冰涼的地上,嘴中念叨着什麽。
“不會的,你原來說過會對我好一輩子的。一定是衛子夫,是那個賤人搶走了你。”說罷,她又坐起來,用力捶打衛子夫,還企圖撕扯她的衣服。
“徹,你當真是好狠的心。”
見狀,衛子夫積攢許久的耐心也消耗殆盡,她不耐煩地踢開阿嬌,對着身旁的宮女使了個眼色。那宮女微微點頭,悄聲無息地走到阿嬌的身後,對着肩旁狠狠。地劈了一掌。而阿嬌毫無防備,騰的一下暈倒在地上。
“不要讓任何人知道我們來到這裏。”
衛子夫慢慢走出無憶殿,殿外守着的侍衛宮女仿佛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什麽人都沒來過似的。
忽然遠處響起一聲悶雷,下起了瀝瀝小雨。身邊的宮女遞給了衛子夫一把傘,示意她莫要着涼。而她此番心情大好,全然不在乎外頭下着雨,大步地往前走,好像前路一片開闊一般。
東方的天仍未吐白,依然是如墨般的黑夜。雨後的空氣帶着些泥土的芳香,一切安然如常。
沒有人知道方才發生了什麽,就算是親眼見過的人也說不出來了。
史冊記載,元鼎至元封三年間,漢武帝第一任皇後孝武陳皇後,逝世于長門宮。
作者有話要說: 文章部分內容為虛構,并未歷史考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