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三十一章
“好了,別藏了, 我都看到了。”老王溜溜達達地過來, 将唐清朗和段霁上下打量了一番, 弄得臉皮厚如城牆的唐清朗也非常的不好意思。
他的目光像是探照燈一樣, 在唐清朗和段霁身上轉了一圈兒, “你們兩個,什麽時候在一起的?”
呵呵。這個事情還真不好說。唐清朗只能報以無比尴尬的圍笑。
看她那副樣子,老王就知道了, 沖她擺了擺手, “算了算了, 不問你了。”他把段霁放在唐清朗身邊, 原本是希望段霁能感召唐清朗, 讓她安分點兒,沒想到沒把唐清朗弄安分了, 反倒把段霁給拖走了。想想都覺得糟心。
還好他家小棉襖段霁貼心,“王老師, 你還有事情, 先走吧。”
王老師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唐清朗, 沒做聲, 沖唐清朗招了招手, 把她給叫過去了。兩人走到一邊,王老師對唐清朗小聲說道,“段霁家裏沒有其他人了, 你看看,能不能讓你家搭把手。我在這裏,他恐怕也別扭。”
對啊。唐清朗眼睛一亮,她還可以回去找她媽媽啊,梁若耶對她學生都那麽好,對段霁肯定也是一樣的。
她連忙點頭,“老師,你先過去吧,同學們都在等你呢。”
老王見她答應,點了點頭,這才轉身過去,跟段霁告別,“那我就先走了,有什麽事情打電話,不要一個人撐着。我過去坐一下,然後再過來。”散夥飯,怎麽可能沒有老師在呢?
段霁點了點頭,站起身來将王老師送了下去。
唐清朗被他一個人留在上面,走不是坐也不是,在原地走了兩圈兒,最終還是拿出電話來,給梁若耶打了電話。
她先是告訴梁若耶自己晚上可能要很晚才能回來,然後把段霁這邊的情況大概說了一下。她都是懵的,說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只能把自己現在看到的、掌握到的信息說出來。她這樣一說,原本還以為她今天晚上要出去浪的梁若耶頓時放下了手中的筆,“段霁現在在你旁邊嗎?你把電話拿給他,我問問他。”
“不在——哦,過來了。”她話音剛落,就看到段霁從電梯上面下來,連忙把電話遞過去,告訴他,“我媽媽。”
段霁已經不是第一次跟梁若耶通電話了,也不那麽緊張。況且他現在滿腦子都是他媽媽的事情,想緊張也緊張不起來。他低聲交了一聲,“阿姨。”
“嗯,段霁。你家的事情,清朗跟我說了。”梁若耶溫柔的聲音從電話那頭傳了過來,“你現在錢夠嗎?要是不夠,阿姨這裏可以先借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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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夠了夠了。”段霁連忙回答道,“謝謝你。”
“謝什麽。”她笑道,“上次梁若耶爺爺摔倒,不是全靠你幫忙嗎?阿姨現在就是相當于還你人情了。可千萬不要客氣。有什麽需要的,一定要說。”
段霁輕輕應了一聲,想到他如今還在病床上面的媽媽,有些慚愧。上次他媽媽還專門打電話過去找梁若耶呢,然而這次出了事情,她依然能不計前嫌地來幫助自己。這樣的寬宏大量,真的不知道該讓他說什麽好。
段霁把挂了的電話拿給唐清朗,在她身邊的椅子上坐了下來。林靜還在急救室,現在都沒能脫離危險,段霁哪兒也不能走。他将頭靠在醫院的牆壁上,因為冷氣而變得冰涼沁人的牆壁好像是一支鎮定劑,把他身上快要沸騰的血液給鎮定下來。唐清朗看了他一眼,也不敢吵他,自動坐到他身邊,是從未有過的乖巧。
“叮——”地一聲,電梯門再次打開,裏面走下來兩個年輕男人,唐清朗愣愣地看着他們,一直到他們停在了段霁面前。
走在前面那個,仔細看,還跟段霁有點兒像,只不過年齡要大一些。他開口叫了一聲“段霁”,靠在牆壁上的段霁聽到聲音,睜開了眼睛。
段霁看到他的那一刻,眼睛裏的神色都變了,而那個人看到段霁,臉上的神色也有點兒複雜。
一時之間,只剩下唐清朗一個人坐在旁邊,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完全不知道他們這是怎麽了。
還是段霁像先開了口,不過不是對那兩個男人說的,而是對唐清朗,“清朗,你先回去,幫我拿套衣服。”他身上還穿着之前那套血衣,根本沒有來得及換。整個人看上去,有種狼狽的頹廢感。
唐清朗知道段霁這是在把她支開,不想讓她聽。她還沒有來得及發表意見,段霁就已經把鑰匙掏出來,放到了她的手上。
這下唐清朗就是想拒絕都不行了。
不過,看段霁平常的樣子,他的家庭好像一直都是他不想提及的話題,他不想讓自己知道,也是正常的事情。唐清朗很快就說服自己,拿了鑰匙,轉身出去了。
段霁家裏她其實沒有去過,但因為兩人隔得近,問一下就能找到了。她也不知道段霁要穿什麽,進了次卧,随便給他拿了件T恤和一條褲子,本來想跟他拿內內的,但是唐清朗太害羞了,沒敢動。
家裏亂糟糟的,客廳裏還有沒能止住的血,從主卧一直蔓延出來。唐清朗站在原地看了會兒,最終還是邁開了步子,悄悄推開了主卧的門。
被子被人扔在地上,床上隐約還有一個人形,只看那個形狀,應該就是林靜當時躺的地方。地上的血跡已經幹涸了,但是依然能看得出來她當時流了多少血。即使已經過去了,但光看這個場面,唐清朗就能想象當初的觸目驚心。
她生長在一個充滿愛的家庭當中,所以根本沒有辦法理解一個當母親的為什麽要把這麽殘忍的事情加在自己孩子身上。她永遠無法想象倘若梁若耶這麽做了,她應該怎麽辦。但是段霁......段霁卻不得不要面對。
她在卧室裏看了一圈兒,果真沒有發現男人的痕跡,看來段霁的爸爸真的是不跟他們住在一起。最終,她的目光停在了床頭櫃那一片淩亂的藥瓶上面。之前王老師就說了,段霁的媽媽不僅割·腕,還生怕死不掉一樣,服用了大量安眠藥。
唐清朗粗粗數了一下,發現林靜囤積的安眠藥還真的有點兒多,看來她服用這類藥物已經不是一天兩天了。她翻了一下瓶子,居然還在裏面看到了抗抑郁之類的藥物。
這個不怪她常識多,而是這東西曾經她跟她媽媽去看一個産後抑郁的阿姨時,曾經在她的病床上面看到過。當時那個阿姨還在跟梁若耶說,羨慕她老公對她好,不用擔心這樣擔心那樣。
唐清朗對這個尤其熟悉。
所以,是因為林靜長期患有抑郁症,所以段霁才一直不曾反抗嗎?好像這樣一來,也就解釋了為什麽當時她爺爺摔倒,段霁對醫院那麽熟悉。他那麽小,跟在林靜身邊,究竟跑了多少次醫院?在他一個人的時候,他是無助還是擔心害怕?
唐清朗那一瞬間不知道心裏是什麽感覺,總之就是,酸酸的,脹脹的,好像有什麽東西馬上就要破土而出了一樣。
段霁看似光風霁月,一片朗朗,誰又能想到他背地裏竟然背負了這樣多的事情?
唐清朗不忍心再看,連忙關上門,拿着東西急匆匆地走了出去。
她到醫院的時候,段霁身邊又只剩下他一個人了。狹窄的窗口透出夕陽的薄暮,把他的影子拉得好長。他勾着頭坐在長椅上,唐清朗的角度只能看到一片陰影,那一刻,給唐清朗的感覺就好像是,他被人抛棄了一樣。
唐清朗心裏,好像被人拽住扯了一下,生疼生疼的。她連忙走過去,把衣服拿給段霁,“我給你拿來了。”
“嗯。”段霁輕輕應了一聲,“累壞了吧?”他拍了拍身邊的位置,示意唐清朗坐下。“剛才過來的那兩個人,一個是,是我血緣上同父異母的哥哥,另一個,是所謂的,我爸爸的助理。”
嗯?唐清朗驀地睜大了眼睛,不太明白他為什麽要突然告訴她這些。段霁不是不願意自己知道嗎?為此他還把自己支走了,為什麽現在要說呢?
段霁看穿了她的想法,低頭澀然一笑,“我不想你那麽早面對他們。”他頓了頓,說道,“我那個......‘爸爸’吧,跟我媽媽不是夫妻關系。我媽媽年輕的時候,總想着能找一個有錢人,從此過上好日子。她長得漂亮,的确是,是找到了,還是個有婦之夫。為了留在他身邊,甚至還,還未婚生子。”他擡起頭來沖唐清朗一笑,那個笑容蒼白極了,“就是我了。不過,有錢男人卻不是,那麽容易聽她擺布的。人家的妻子跟他門,門當戶對,生的也是個兒子,又怎麽可能離婚再娶我媽媽呢?因為她未婚生子,我外公不,不承認她和我,她又沒有一技之長,這麽多年來,只,只能依附于那個男人。她因為要逼那個男人離婚,跟人家大鬧了一場,加上外面莺莺燕燕,自然有更好看的人出現,那個男人也就漸漸忘,忘了她。這麽多年,除了打錢過來,再也沒有其他聯系了。”
“別人都沒有那個意思了,她卻還要抱着跟人家結婚的念頭。這些年,早就成了執,執念。生活不如意,自己也沒有什麽圈子,連個開導的人都沒有,想事情越來越狹隘偏執。”他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指甲裏面還有尚未完全弄出來的血漬,襯得那雙手越發蒼白,上面的紅色也越發醒目。“她今天中午自殺,是......”段霁緊抿了唇,仿佛十分難以啓齒一樣。唐清朗知道,他要說的事情,必然十分讓他難堪,伸出手扶住他的肩膀,也不知道是該讓他別說了別把傷口拖出來給其他人看,還是該讓他說出來,發洩一下。
不等她糾結出個所以然來,段霁就已經開了口,“她今天中午自殺,是因為,那個人打算讓我回到他身邊。但是并不打算娶她。”
意思就是,段霁的“爸爸”眼看孩子被帶大了,要拿回孩子的撫養權,林靜也就這樣被徹底抛棄了。
她受不了,在明知道那是段霁高考最後一門也是最關鍵的一門前面,動手自殺。
段霁是她一生希望所系,是她一輩子的依靠,她傾注了所有感情放在段霁一個人身上,不管這中間愛有多少,功利心有多少,段霁牽着她的心是真的。現在突然要斬斷她跟段霁之間的聯系,打破她的希望,林靜一覺醒來大夢空,她早已經偏執成狂,怎麽受得了?
可是,她想過段霁嗎?
不管她如何想的,她跟段霁兩個人在一起我相依為命的時間不是假的,段霁對她的感情也不是假的。她就這樣一死了之,用自己毀了段霁,她知道段霁心裏會難過成什麽樣子嗎?
唐清朗不是多愁善感的人,但是此刻也有些想哭。
她伸出手,拉住段霁,正要跟他說說話,對面急救室的門被打開了。醫生走了出來,對段霁說道,“林靜家屬嗎?恭喜,病人已經脫離危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