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再無攝國
四月的春風拂着楊柳的葉子,淅淅瀝瀝的雨珠兒親吻着姹紫嫣紅的花簇。
這一日陰雨綿綿,聽說洛景羽兄妹已經在九原安定下來了,洛驚瀾的心事也就去了大半。
可天下的風波哪有停止的時候,這不陰太後再次不安分了起來。
這一次,她竟然明目張膽的給先帝第十子恭郡王安了個莫須有的罪名,意圖将其鏟除,而陛下似乎并不反對。
可這個恭郡王不過是個廢柴,整日裏除了吃喝玩樂什麽都不會,府裏的妻妾都能排滿一條大街,哪裏又惹她了?
洛驚瀾還想不明白,就又聽說五皇叔逛青樓時被抓起來,這個五皇叔是先帝的手足,向來也是個閑散人,平日裏就是研究詩畫琴舞,就是為了鞏固皇位,也犯不着把這些手無縛雞之力的除掉。
不過短短三天,那些個皇叔,皇侄都因一些奇奇怪怪的進了牢房,洛驚瀾哪裏還坐得住?
就是那些看她不順,恨不得除之後快的朝臣也拉下臉皮來求見。
到底是是非還分得清的人,洛驚瀾也只好見了,這下好了,救人這種事全讓她這個惡名昭著的妖女攬下了。
洛驚瀾沒有多想,當下就進了宮,可她不知道,一張早已編制好的巨大迷網鋪天蓋地的襲來。
就在馬車停留在皇宮大門的那一刻,不知從哪沖出的土匪,竟一路暢通無阻的殺入長公主府,最後一把火将偌大的府邸燒得片甲不留。
冥冥之中,洛驚瀾有不好的預感,但來不及想太多,就推開了壽康宮的大門。
她進了來,陰太後如初見是一般,懶洋洋的斜在狐皮毯子上,宮女們細心的在周邊伺候着。
她如先前一般行了禮,陰太後卻沒有那般高高在上,而是大方的起身朝她走來,甚至友好的拉着她坐到一邊。
事出其反必有妖,洛驚瀾清楚的意識到這一點,當下就和她拉遠了距離,可為時已晚。
陰太後居高臨下的看着她,笑得好是歡暢,“從你踏進門檻那一刻起,就已經在哀家的算計之內。不用掙紮了,那壇子裏燒的是迷香,就是狐妖再世你也插翅難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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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又是一個圈套麽?
洛驚瀾感覺全身軟綿綿的,同樣的招數竟然用兩次,是有多卑劣啊。
“太後這麽做,陛下知道麽?”洛驚瀾譏諷的看着她,不好的預感越發的強烈。
就在這時,一道尖銳的叫聲在門外響起。
“殿下……”
只這一聲,她似乎看到有個人影倒了下去,過後不久,雲袖的屍體被拖了進來。
洛驚瀾不可置信的盯着那具屍體,上上下下幾十道刀口,看來是從她踏進這道門開始,外面的厮殺已然開始了。
可若沒有陛下的默許,陰太後還敢這樣動手麽?
“陛下?他當然知道,要不然,那麽多劫匪是怎麽沖進朱雀大街,殺光了你長公主府滿門上下呢?”陰太後鄙夷的盯着她,豔麗的面容透着絲絲狠絕,“陛下可終于開竅了。”
她說着,得意的笑起來。
“為什麽?”洛驚瀾的目光落在慘死的雲袖身上,一股深深的恨意襲遍全身,她擡起頭來,兩道晶瑩的從臉頰上滑落下來。
她從來不想牽連任何無辜之人,即便明面争鬥也不曾殺過一個無辜性命,可為什麽非要将她逼到如此地步?
晉太妃還不夠麽,鄢陵護衛不夠麽,整個公主府上下還不夠麽!
第一次見這妖女哭,竟然為了一個婢子,陰太後厭棄掰起她的臉頰,咬牙切齒的道:“哀家說過,遲早要将你抽筋扒皮,當然要從你身邊的人開始。哀家就是要你看着你們一個個送死!”
“呵……”洛驚瀾不禁失聲冷笑,“太後要我死,那麽迫不及待麽?要了驚瀾的命,于你何用?”
陰太後一腳踹在她肚子上,惡狠狠的道:“哀家想過了,這江山是先帝的心血,你就是再惡毒,也不會拿這江山做賭注。所以你死了,南疆不會亂,天下也不會亂。哀家說的對?”
她說着,得意洋洋的看着倒在地上的洛驚瀾,那是一種厭惡至極,恨不得将她一點點撕碎的目光。
洛驚瀾仰頭望着她,笑道:“對。我舍不得父皇的江山,所以南疆不會亂。這下太後安心了,可以殺了我是麽?”
陰太後搖了搖頭,微笑道:“不,哀家答應了陛下,可以不殺你,但哀家要你親眼看着長公主府如何覆滅,你想救的恭郡王、五皇叔,先帝的手足子嗣們是怎麽死的。”
終于,陛下開竅了,當他說出這個巨大陰謀時,她才知道陛下一直在編織着這張網,如今是到收網的時候了!
洛驚瀾,你的死期不會遠了,哪怕陛下現在将你護着,哀家也總有辦法讓你痛苦死去,而不會讓陛下心生不滿!
“你就這麽恨父皇麽?恨不得讓洛家的人死光?”洛驚瀾想不明白,父皇生前何曾虧待過她,為什麽她非要拉皇家其他子嗣下水?
陰太後眼眸陰鹜的盯着她,“這是個秘密,你死都不會知道了。”
洛驚瀾靜靜的盯着她,目光竟有些陰詭,看得陰太後呼吸一滞,她揮了揮手,洛驚瀾被帶了下去。
被關在天牢裏三天三夜,洛驚瀾不知道外面的世界什麽樣,但不難想象,長公主府估計早被滅門了,而鳳淩九……
“阿九……”洛驚瀾坐在陰暗的角落裏,神情木讷呆滞,嘴裏不住的念着鳳淩九的名字。
角落裏的一只老鼠竄了出來,遠遠瞅着模樣有些狼狽的洛驚瀾,忽然跳了出來。
看着四只爪子搭在自己身上的小怪物,洛驚瀾沒有驚訝,沒有尖叫,好像跟它成了朋友一樣,沖着它柔柔一笑。
拴住牢門的鐵鏈被拉動的聲音響起,一個人影出現在陰森潮濕的牢房裏,熟悉的氣味鑽進鼻尖,洛驚瀾下意識的擡起頭,一道明黃色的身影倒映在眼簾。
她不慌不忙的站起來,對他拱了拱手,“參見陛下。”
見她這般境地還能這樣穩重,明宣帝看着她的眼神愈加贊賞,但贊賞之中帶着深切的渴望。
有那麽一剎那,洛驚瀾自己看錯了,可接下來的一切清楚的告訴她,她沒看錯,那是一種壓制已久的深切渴望,而那渴望的正是她!
“快起來。”明宣帝伸出雙手扶着她,眼眸裏流露滿滿的憐愛,以及對垂涎已久的東西終可得手的滿足。
見他抓着自己的手久久不放,洛驚瀾不知為何心中一悸,慌忙抽回手,道:“陛下怎麽來了?”
明宣帝沒有作答,而是将自己的披肩取下來,蓋在她身上憐惜地道:“讓你受委屈了,都是朕不好。”
他不再說皇兄,而是朕,洛驚瀾不知道那意味着什麽,只自嘲的道:“早知有這麽一天,卻沒想來的這麽快。”
明宣帝臉色有些掙紮,還帶着些羞愧,“你可怪朕?”
在看清她的容顏之前,他的關懷多少帶着幾分虛情,可看清這張妖容之時起,他就時時刻刻,無時不惦念跟她有關的一切。
天下人說得對啊,便是身為君王,後宮佳麗三千,他也被她迷得心甘情願!
洛驚瀾搖頭,“樹大招風。就是陛下不想殺我,又能放任我多久呢?”
一山不容二虎,就是兄妹再親近,也總有受不住挑唆互相猜忌的一天,生在皇家,她當然明白這個道理。
既然她不願取而代之,那麽犧牲的也只能是她了。只是,她沒想到這一切來的這麽快。
“瀾兒,朕答應你,不會叫你死的。就是你的權勢沒有了,朕也可護你周全。”明宣帝看着她,神情裏無限的真意。
洛驚瀾苦笑一聲,道:“陛下是君,我是臣。陛下要我手中的權勢,要我的命便好,何必牽連無辜呢?”
說不怨是假的,畢竟那麽多條人命,為何要用這麽殘忍的方式對待她?
“朕……很抱歉,但朕唯有如此。也許你覺得朕殘忍,可若不如此,母後絕不罷休,朕也無法安心。”
明宣帝深情款款的凝着她,原本他就忌憚圍在她身側的這些勢力,一舉鏟除只是遲早的事,直到看着她勾引群臣,再也忍不住內心的躁動。
于是他想了這個好辦法,即可以讓天下人以為攝國公主謀逆而死,又可以讓她改頭換面活在自己的圈養之下。
不知他心中腌臜的想法,洛驚瀾彎着唇角,只道:“不愧是陛下,驚瀾輸得心服口服,任憑陛下處置。”
她早知他一而再,再而三的包容和放任,不過更徹底的将自己鏟除,只是,太看得起在他心中的份量了。
她以為,他會念着手足之誼,念着以往那些情分,至少給她一個保全無辜性命的機會,可君王向來無情啊。
“瀾兒,你明知朕的心意。朕是不會殺你。”明宣帝忽然激動的攬着她單薄的肩,眼眸裏充滿濃濃的情意。
洛驚瀾擡頭看着他,竟發現自己讀不懂看不透,冷嘲地道:“從齊王被斬首那天開始,一切都在陛下算計之中。如陛下所願,我落入陛下悉心編造的這張網,徹底的敗了。”
原來她就早知道他親手為她編織的迷網,卻是心甘情願落進來麽?那她可會心甘情願留在他身邊?
明宣帝張了張嘴,卻什麽也說不出來,爾後他從袖子裏掏出一個紅色瓶子,對着她低聲道:“吃下這顆藥丸,朕可保你性命。”
洛驚瀾看着那精致的瓷瓶,冷冷一笑,“不管是剮刑,還是炮烙,驚瀾甘願受之。”
都把她的一切摧毀了,又想辦法留着她的命幹什麽,終究生無可戀,不如死了罷!
見她一心求死,明宣帝不由的怒了,晃着她的身子斥道:“都這步田地了,你非要這般怄氣麽?”
“背着謀逆的罪名茍且偷生,不是驚瀾的作風。多謝陛下好意,驚瀾寧可一死。”洛驚瀾規規矩矩的跪在他面前,頭未曾擡起半分。
沒想到死到臨頭還是這般倔強,明宣帝氣憤的将藥瓶摔在地上,“你便是這麽恨不得死麽?你恨朕工于心計,設計于你,可你是否替朕想過?天下誰人不知你攝國公主權勢滔天,手握我北洛江山的命脈,如此将朕置于何地?朕乃一國之君,豈容他人駁了顏面?
可朕舍不得你死,也不願看着你死。朕好心來此,你卻是這般頑劣,辜負朕的好意麽?”
明宣帝說着,怒目圓撐,陌生的樣子看得洛驚瀾一陣心驚。
她頓了頓,輕道:“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驚瀾累了,不想再鬥,若是為江山而死,驚瀾心甘情願。陛下請回。”
“你……”明宣帝氣得有些發抖,爾後一言不發拂袖離去。
過後不久,一道聖旨下了來。
“攝國公主洛驚瀾暗藏禍心,屢次謀殺太後,毒害百官,死不足惜。但朕念于手足之情,留其封號,特賜毒酒一杯。欽此!”
“謝陛下隆恩。”洛驚瀾叩個響頭,起身端起木盤中的毒酒,一欽而盡。
“呵。”唇角帶着一抹冷笑,洛驚瀾朝地上緩緩倒去。
“來啊,将這個罪人的屍首拖出去。”傳旨公公叫人把洛驚瀾的屍首拖出天牢,并道:“這個世上再沒有攝國公主這號人了,你們可清楚?”
“清楚清楚。公公慢走。”獄卒們點頭哈腰的應諾着,看着曾經呼風喚雨的人物變成一具屍體被擡走,不免一陣噓唏。
“主上,獄中傳來消息,攝國殿下……薨了!”黑夜裏,漆黑的影子帶着最新的消息,心情低沉的回禀。
震驚之後銀白的面具下閃過蕭肅的冷意,夜九将那方銀色面具取下,露出的竟是跟被囚禁起的傻子鳳淩九一模一樣的臉,跟白日癡傻呆萌的一幕不同,這張臉竟是那般陰戾孤傲,眉宇間透着股股冷冽狠絕。
從前,他未摘下過這張面具。即便她懷疑試探,他也不曾透露半分,如今他還有那麽多話未說,說她走了,他怎麽可能相信?
“就算是刨墳掘地,我也要親眼看到她,否則絕不相信!”夜九,或者說鳳淩九,決然的說道。
他的心下,是痛的,但他不信她這麽輕易死了,那死了的,絕不是她!
連城恭敬颔首,“屬下這就去召集人手,一有消息馬上回禀。”
耳邊充斥着飒飒的風聲,鳳淩九甚至聽不清連城的話,悠長的目光望着昔日長公主府的方向,腦海中滿是那挺拔俏麗的英姿。
她的狠她的笑,她的無奈與寵溺,不管是對夜九的,還是鳳淩九的,她從來都是真心以待,而他……竟都隔了一層面具。
“主上?”連城又喚了一次,鳳淩九才微微回過神來,點頭讓他退下。
鳳淩九望着這方天地,一時心中難以抉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