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出征 (1)
天還沒亮,清漪已經起來了, 慕容定這日大早就要走。所有的東西都已經給他準備好, 就差他這個人了。清漪穿甲衣不熟練,尤其那些甲衣分成了許多部分, 一個人還忙不過來。她額頭上滲出了細細的汗,慕容定見狀, 自己将甲衣的系帶給系好。
一切忙完,送他出門。到了庭院中, 見到韓氏也在, 韓氏并不愛早起,今日倒是起的很早, 她看着慕容定, 嘴動了動, 最後說道, “早去早回。”
慕容定沖母親一笑,“嗯, 兒知道了。”說罷,他看向清漪,“你在家好好照顧阿娘,家裏一切交給你了。”
說完, 他頗為期待的盯着她,清漪被他的目光盯得背後汗毛都要起來了,她低下頭來,“早些回來, 一路平安。”
慕容定嘴角這才勾起來,大步向外走去。
慕容定出門之後直接去宮中領命,回頭去軍營率領人馬出城。半點功夫都沒有耽擱,洛陽雖然地處天下之中,但是離南邊也近,所以必須要快馬加鞭。
清漪陪着韓氏出門,到慕容定軍隊要經過的路旁。慕容定手下幾萬人,比起演義小說裏頭動不動就是百萬大軍,他這個人數看上去似乎不多,其實在此時已經算是人數衆多了。能征調的軍隊有幾十萬就是相當不錯,百萬的話,就必須是六鎮全部的兵力,這麽多兵,一路上的吃喝拉撒都是問題,糧草辎重讓人頭疼不已。
幾萬人已經是十分了不得的了。
清漪掀開車廉,往外頭看。車粼粼馬蕭蕭,馬蹄揚起的塵土,嗆得人喘不過氣來。清漪在車上看着外頭的人。
楊隐之也在裏頭,只是她不知道他這會到底在哪一行哪一隊,道路兩旁也有人伫立看熱鬧的。也有人出來送家裏人,一路上士兵還有平民,道路兩旁熙熙攘攘。
清漪在車上看了好會,她無意間瞥了韓氏那邊的車,韓氏這會和她一樣掀開了車廉,一雙眼睛看着路上的行人。
等了許久,大軍已經完全出城,連背影都望不見之後,她才放下車廉。
回到家中,清漪攙扶着韓氏,韓氏和往常一樣,神色淡淡,眉目間還帶着淡淡的疲憊。清漪扶她回房間,讓侍女服侍她更衣洗漱之後,扶着她上了床榻。
“你陪我說說話。”韓氏雙手放在錦被之外,輕輕壓在被面上。
清漪嫁給慕容定這麽幾個月,還是頭回聽到韓氏說這樣的話,她愣了愣,點頭就答應了下來。
“是。”
韓氏看着她,嘴角露出一抹笑,“我知道,你嫁給六藏,情非得已,可以說就是被這個混小子給逼着的。”
清漪沒料到韓氏開口就是這麽句,頓時尴尬無比。
“心裏怨他吧?”韓氏笑問。
清漪尴尬的不知道要說什麽才好,怨麽?肯定的。若是他當初沒有執意找來,今天可能一切都不一樣了。
“他這個人呢,就是倔,認定了,誰的話也不停,哪怕按在那裏打一頓,他依然我行我素。”韓氏說起來就笑了,她邊笑邊搖頭,“這個兒子啊,性情也不知道像誰,我知道你心裏不願,不過如今已經這樣了,看開點。”
清漪垂着頭不說話。她不知道韓氏說這些話到底是個什麽意思,不過真的敞開心扉接受他,她眼下不能完全做到。畢竟兩人是那樣的開場,沒有任何隔閡不可能的。就算兩人之間沒有那些事,她也不能立刻忘記元穆,一心投入慕容定的懷抱。
韓氏見她如此,心下有些明了。不過她也并不生氣,韓夫人向來不走尋常路,哪怕做了阿家,也不像其他的婆母那樣,恨不得媳婦對着兒子跪拜,對着自己如同伺候皇太後那樣。她有些漫不經心,“你們年輕人的情情愛愛,都你們自己來,我呢,也只能在旁邊作為過來人提點幾句,至于好還是壞,都看你們自己的了。”
“阿家……”清漪有些驚訝擡起頭來,觸及到韓氏含笑的目光,她又低下頭去。
“你知道我喜歡你哪點麽?”韓氏問。
清漪搖搖頭,“新婦不知。”
韓氏背靠在隐囊上,眼睛微微眯起來,她眯眼的樣子,和慕容定有幾分相似,看的清漪心頭一跳。
“我初次見你的時候,其實并不喜歡你。我出身寒門,說話直,你也別在意。世家女在我看來,出身大家,教養更是一等一的。可是卻自視甚高,也喜歡拿着自己的那套條條框框來管別人,我是不愛被別人管的,也不喜歡新婦在我面前指手畫腳。”韓氏頓了頓,所以當初她聽到弘農楊氏四個字,眉頭就皺起來了。
“人活在世上,還是快活一些好。何必要給自己找那麽多的不痛快?”韓氏笑了笑,“我這輩子,不信佛也不吃齋。這世間過得好的,基本上就不是甚麽良善之輩。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還是痛快些好。”
清漪心下立即轉過思緒轉過百遍,韓氏的意思是,如果當初自己和其他世家女一樣對她的行為舉止表現出半點鄙夷或者是說教,就結果不同了……?
韓氏眼睛看到軒窗那裏,叫侍女把軒窗給打開,外頭清新的風吹了進來,如同一只柔軟的手輕輕撫在臉上。
“人生在世,短短幾十年。不過的快活些,苦兮兮的給誰看呢?旁人嘴裏說的話,那都是她們在一旁看,自視甚高,說出來的鬼東西,高高在上,恨不得把你往火坑裏推。既然如此,那麽就怎麽高興怎麽來,自己過得高興過得舒服才好。她們……呵呵”韓氏不知道想起了什麽,冷笑了兩聲,“果然,這麽多年,一路走來,當初教訓我的那些人,不是忙着和家裏的小婦勾心鬥角,就是累得滿臉褶子,明明年歲和我差不多,看上去比我大了三四圈。”
韓氏說到這裏,有些得意。
“人喃,尤其是女人,哪怕做了阿娘,也要為自己想想。畢竟人這輩子,總該為自己而活,是不是?”
清漪坐在那裏,目瞪口呆。韓氏這話就算放到現代,也有可能被罵。畢竟就算在現代,女人做了媽媽之後,也有相當部分的人認為,女人應該為孩子為家庭奉獻,沒有自我是理所應當的。
韓氏微微偏過頭來,見到清漪那眼睛瞪的溜圓的模樣,笑了,“怎麽?”
“阿家這話說的很有理。”清漪連忙收斂了臉上的驚訝,又拿出恭謹的模樣。
“我知道外頭那些女人怎麽說我,不過她們越是要說我,我就越要活的好給她們看看,到時候看誰比得過誰。”韓氏說着倩然一笑,頗有幾分妩媚。
清漪不知道說什麽才好,也不知要怎麽接話。不過韓氏也不難為她了,“好了,你應該也累了,不用在我這裏,聽我唠叨了,還是快些回去吧。”
清漪如蒙大赦,從韓氏屋子裏退了出來。
蘭芝在外頭見着清漪額頭都有汗水,連忙攙扶住她,“夫人磨搓六娘子了?”
清漪搖搖頭,“不是,是夫人和我說了些話。”她說着想起韓氏所的那些話,心中不知道該佩服還是如何,“這位夫人和其他人還真是不一樣……”
“不一樣才好,要是和其他阿家一樣,那麽六娘子就慘了!”蘭芝想起寒門裏頭那些老夫人是怎麽折磨人的,不由得打了個冷戰。
“嗯。”清漪點點頭。她回頭看了一眼韓氏的院子,想起韓氏說的那些話,心下感觸複雜。
“這段時間,夫人是不是會時常去寺院參拜?”蘭芝問。
清漪搖搖頭,蘭芝吓了跳,“這,郎主在外,夫人不打算去寺院祈福?就是六娘子平日也不信佛,前段日子也去了呢。”
清漪笑着乜了她一眼,“那個只是求個心安,夫人不信那個,只相信事在人為。”
韓氏擺明了不相信那些神鬼之說,她和自己說的那些話,似乎也沒有提到慕容定回不來怎麽辦。韓氏自信滿滿,相信慕容定一定能回來。
“郎主可一定要回來。”蘭芝雙手合十,虔誠的朝着千秋寺的方向拜了拜,“這場要是贏了,郎主加官進爵,到時候六娘子出去,誰也不能小看了六娘子。”
加官進爵?清漪眉頭一動。如果這次慕容定能夠擊退梁軍,的确是大功一件。不過眼下段秀和慕容諧關系微妙的節骨眼上,能怎麽樣,實在難說。或者說如今的局勢會成個什麽樣子,也很難講。
慕容定半個月之後趕到了壽春,壽春乃南北相争必争之地,到這會,一直在南北兩朝的手裏兩回轉移,從南齊東昏侯永元二年豫州刺史裴叔業以壽春降魏以來,一直為北朝所占有。但是南朝也一直對壽春用兵,想要奪回此地,占據有利地形。
壽春控扼淮穎,襟帶江沱,為西北之要沖,東南之屏蔽。不管是南邊想要北伐,還是北面想要南下,都必須要占住壽春,用作跳板。
梁軍前來,壽春的北朝守軍立即嚴陣以待。慕容定的到來,讓豫州刺史賀望之大松了一口氣。
“将軍總算來了,”豫州刺史為了見這位從洛陽那裏遣派來的将軍,特意将自己捯饬了一番,見到真人之後,他見到個差不多二十的年輕男人,險些以為自己看錯了。
他擠了擠眼睛,好容易才确認自己沒有看錯。慕容定渾身濕透了,這會南邊正好是連綿多雨的時候,慕容定這一路走來,頗為辛苦,他在北方呆習慣了,當初适應洛陽暖和濕潤的氣候就花了點時間,如今壽春比洛陽還要濕熱,這一路走來,氣都快要岔了。
慕容定冷冷瞧着面前的賀望之,他知道這個賀望之是個鮮卑人,不過在三十年前已經改為漢姓,現在這會也看不出和漢人到底有什麽不同了。
賀望之的呆滞不過是轉眼間,很快他又恢複了過來,“将軍千裏迢迢而來,辛苦了,下官已經準備了酒水飯菜,還請将軍賞臉。”
慕容定厭煩這家夥的客套話怎麽那麽長,他覺得後背又濕又熱,內袍幾乎都要貼在後背上了。
“不用了,刺史請告訴我壽春和梁軍的近況到底如何。”慕容定道。
果然還是個年輕毛頭小子,連這點應酬都不知道。賀望之還想再勸,冷冷的目光看了過來,眼底是隐隐浮動的殺氣和煞氣。賀望之立刻一個激靈,原先腦子裏頭那些不敬的念頭消散了個幹淨。
“是,是。”
對于一州刺史,按道理來說怎麽樣也該是客氣點的,畢竟人在別人的地頭上,多少要收斂些。慕容定不是不知道,而是背上癢痛的厲害,偏偏面前的豫州刺史看樣子還要唠唠叨叨不停,說不定等他換了衣服之後還要繼續喝酒。他不想,也懶得喝酒了。
豫州刺史直接帶着他就上了城牆,城牆下是來來往往的人流,護城河上架好了渡橋,可以看到辎重糧草不停地運輸入城牆,渡橋之上看不到半個平民的影子。
慕容定舉目眺望,所望到的事茫茫江水和遠處的連綿起伏的山巒。
運輸辎重的時候,都會有重兵把守,以防在運送的時候有敵軍偷襲。慕容定下了城牆門,城內和城外不一樣,城內的平民們依然走動在大街上,只不過他們的步履匆忙,要比平日裏頭還要快上一些。
慕容定眼底多了幾分新奇,他以往打仗,攻城略地,不管是守城還是攻城,平民都惶惶不可終日,和壽春這樣的,倒是不多見。
“壽春久經戰事,城中百姓已經習慣了。”賀望之說道。他走在慕容定身邊,都能聞到慕容定身上的一股濃厚的汗味,他不好以袖掩鼻,提議道,“将軍暫且去沐浴休息,眼下梁軍不敢冒然攻打。”
“多謝。”慕容定一身铠甲,越發覺得熱的厲害,接受了賀望之的提議。
壽春多水,很快熱水就已經預備好了,李濤乙哈等親兵進去伺候,将丢在地上的靴子還有袍子铠甲等物收拾好。慕容定把頭發放下來,一塊泡在水裏搓了。他見着乙哈伸手要來收拾他放在一旁的護身符,一把抓了起來,渾身濕漉漉的從浴桶中出來,他随意披着浴巾,就這麽坐在那裏。
這會已經開始熱了,壽春熱的比洛陽還要早些。他就算什麽都不穿,也不會感受到半點涼意。
乙哈手落了個空,他有些不解的看着慕容定,慕容定把那只護身符給套在脖子上了。
李濤在一旁看見,心裏暗罵乙哈蠢。那個東西将軍以前一直都沒有過,一直到出城之後,才見着他戴在脖子上,而且寶貴的和什麽似得,明顯就是家裏女人給送的。還這麽貼上去表示找抽麽?
李濤拉了把乙哈,兩人低頭把東西都收拾了,然後出去。
慕容定瞧着手裏護身符,上頭冒着一股酸味兒,上頭的佛香都要被汗臭給熏沒了。行軍路上一切從簡,沐浴這回事,自然是方便就洗,不方便就算了。一群大老爺們,又不是女人,要臭大家一起臭,誰都是一樣的,誰也不嫌棄誰。
結果到了壽春,才能好好沐浴一次,但是也臭成這樣了。
慕容定放到鼻子下頭聞了一下,一股酸味熏的自己都暈。要是拿着這麽個東西回去,恐怕她指不定又要說他,要不……到時候偷偷換個新的?
還是拿去洗?這個東西能洗麽?
慕容定想了好會,然後把這東西重新戴回脖子上,抓起堆放在一旁的衣物自個穿上。
豫州刺史為了盡地主之誼,為慕容定辦了一場小小的酒宴。外頭都要攻打進來了,衆人也不好尋歡作樂,樂伎之類就一概免了,只是拿了幾壇酒,有幾碟小菜。
結果那個鎮南将軍就和沒嘴葫蘆似得,他說一句,這個年輕将軍才答一句,場面很快就冷了下來。慕容定一門心思扒面前的飯,南邊的吃的是稻米,和他平常吃的胡餅不一樣,嚼在嘴裏濕軟軟黏巴巴,說不出來的奇怪,但是嚼着嘴裏也漫出了絲絲甜味。
賀望之瞧着慕容定埋頭吃飯,自己來句,他才答句,很是尴尬。正吃着,外頭一陣喧嘩,只見得一個校尉模樣的人跑了進來,渾身上下都是大汗,跑進來,叉手道,“不好了,梁軍攻城了!”
慕容定一聽,手裏木箸直接大力的丢在案幾上,木箸敲在新髤漆的案面上,跳的老高。慕容定不顧旁邊的賀望之,直接繞過案幾跑了出去。
翻身上了黑風,直接沖着城牆而去。
到達城牆的時候,已經是厮殺聲一片。就算是攻城,照着規矩應當是兩軍在城門外作戰,不過這會不守規矩的多如牛毛,守規矩的才是珍珠。慕容定直接上了城樓,城樓上人聲厮殺聲響成一片,護城河上,搭起了簡陋的橋,借着火把的光亮,可以見到黑夜中的梁軍如同夜裏生出的鬼魅,不斷的朝着城門而來。
慕容定出來的匆忙,身上沒有穿盔甲,李濤等親兵從後面追上來,手裏拎着簡單的裲裆甲,照着慕容定的身份應該是穿明光铠,可是這會已經來不及了!
李濤急急忙忙就拿着盔甲往慕容定身上套。慕容定站在戰垛後,看到那些梁軍的雲梯搭在城門上,魏兵們急着把雲梯給捅下去,還有專門的弓箭手對準下頭的梁兵張弓就射。一輪圓月從雲中緩緩行出。潔白無瑕的月光照在這一片殺戮之上。
月光出來了,對敵我都是好事,黑燈瞎火的,就算有火光,能看到的範圍也實在是有限。
慕容定在城門督戰,他神色冰冷看着樓下的如同螞蟻一樣攀附在雲梯上的人。梁軍的雲梯有些被推了下去,也有些搭在了城門上,這些人上來的少,更多的是摔在了城樓之下,運氣好的,只是小傷,運氣不好的直接摔死。
慕容定借着月光瞥見一群梁兵裏,有個神色不太一樣的人。他十幾歲之後在草原上來去,曾經夜狩狼群,在夜裏的視力出人意料的強。那個人身上的衣服雖然和其他梁兵一樣,可是那眼神卻很不一樣。
其他梁兵眼裏不是狂熱就是害怕委頓,而那個人卻不一樣。慕容定伸出手去,李濤會意,将一副弓箭放在慕容定手上,慕容定搭弓上箭,他将弓拉至滿月,眼睛眯了,箭镞對準了那個男人。
他大喝聲,“躲箭!”話語畢,手中箭矢破空而出,衆人眨眼的功夫,那個男人倒栽蔥一般從雲梯上掉了下去。
主将親手射殺敵人,城牆上士氣大振,士兵們歡呼起來。而後更加努力的将城門上的雲梯退下去,只要梁兵不上城牆,城門不破,那麽城池就平安無恙。
那個男人掉下去之後,過了一炷香的時間,鼓聲響起,鳴鼓收兵,這是要暫時退兵了。
城牆上的守軍緊繃的精神微微放松了些,若是腦子裏頭的弦一直繃着,時間一長,恐怕人不瘋都得瘋。
夜色随着時間的流逝漸漸褪去,城牆上值守的士兵站在那裏,手裏的刀矛折射出東邊的陽光。那一邊地上橫七豎八躺了一地的屍,守城期間,誰也別想回營房裏頭睡覺,拿着自己的武器當枕頭枕在自己腦袋下面。
慕容定看了一圈,賀望之過來,“将軍可要出城迎敵?”
慕容定擡眼看了他一眼,而後搖搖頭,“不,現在還不是時候。”
賀望之頓時有些急了,他走在慕容定身邊,“将軍,昨夜将士們擊退了梁兵,這乘勝追擊,正是好時候,為何……”
“打仗,有時候看雙方實力強弱,可是有時候也是靠着人心底的一股氣,氣還沒到事倍功半。正所謂‘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彼竭我盈’,如今還不是最好的時候,何況城中糧草充足,他們還要運輸糧草,就算要着急,也不該是我們。”
慕容定說着,沖賀望之一笑。繞過他直接巡視別處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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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諧嫡子娶新婦,上門恭賀的賓客如雲。前來的女眷也有很多,韓氏打扮的雍容華貴,和清漪去了慕容諧府上。
賀樓氏就不待見這個妯娌,恨不得一刀捅了她。這女人這麽多年來,一直給她暗虧吃,偏偏拿這個賤人沒有辦法。恨都來不及,怎麽可能還會好聲好氣的去招呼?
賀樓氏不搭理韓氏,韓氏也不難過,更不尴尬,她和清漪有意無意的說兩句,“以後見着城陽公主,不要像那些女人一樣,見到就像是狗看到了腐肉,恨不得上去就貼着。”
“是,新婦記住了。”清漪點頭。
韓氏滿意颔首,這個媳婦一點就透,不必她說太多,就能明白她的意思。外頭的天色已經黑了下來,慕容延騎馬帶着人去大丞相府裏頭接人,其他人都等着新婦來,韓氏叫人端來東西和清漪享用。
這府裏的人都認識韓氏,也不敢得罪她。但凡她要的,不管任何東西,都很快的給她辦來。
過了會一個侍女低頭走來,俯身在韓氏耳旁說了幾句,韓氏臉上露出一抹微笑。
“和他說,今日是他的兒子的大喜日子,不必着急,畢竟來日方長。”韓氏一笑,那積澱在眉梢眼角的風韻頓時如同花香散發出來。清漪在一旁,哪怕聽得不真切,也明了是慕容諧派人來找她。
韓氏并不避諱清漪,她連兒子都不避諱,別說兒媳了。尤其這兒媳也不會多管閑事,來管她的。
“六藏這孩子,老是給我尋一些小孩子來,那些孩子年歲比他還小,而且還是胡人,靠近了身上老大一股味兒,洗幹淨了還是能聞到,這孩子啊,還真是不懂女人的心思。”
清漪又不是青春無辜小姑娘,當然知道慕容定怎麽老是給韓氏弄來那些胡人少年。她臉不由得紅了下,這話她實在是不好回。
“這衣不如新人不如故啊。”韓氏感嘆。這會也沒有貴婦過來,畢竟人都知道她和主母賀樓氏水火不容,這人家兒子的昏禮,除非和賀樓氏也是有仇,不然都會避開她一點。韓氏不去慕容諧那裏,幹脆就和清漪說話。
清漪都快要鑽到地縫裏去了,這話都要怎麽回啊!
韓氏也沒想清漪回,她感嘆了一會,賀樓氏帶人殺了過來。賀樓氏剛才截住了一個侍女,從那侍女嘴中得知,那個老不休的又按捺不住來找韓氏。
賀樓氏積攢下來的怨氣瞬間爆發。自從那個老不休的和那個賤人好上之後,家裏所有的女人他都看不上眼了,不管是她還是那些妾侍,都成了守活寡的,十多年了,家裏沒有一個孩子出生。
她曾經問過那些妾侍,妾侍說自己已經沒有再侍寝過了,這麽多年來一直如此。
她就想不通,那個女人年歲也不年輕了,怎麽霸占人能霸的那麽久。
清漪看到賀樓氏面色鐵青對着韓氏沖過來,“阿家,賀樓夫人來了!”說着,她下了床,套上履,擋在韓氏面前。
清漪臉上露出一絲得體的笑,對賀樓氏微微屈膝,“嬸母。”
賀樓氏正在火上,見到面前那張千嬌百媚的年輕面孔,直接伸手一揮,“給我站到一邊去!”
清漪自小嬌養長大,比不上賀樓氏這個自小習武的,她被賀樓氏一把揮開,險些摔倒在地,幸好蘭芝扶住她。
韓氏坐在床上,眼眸慢慢轉過去,看到賀樓氏,故作驚訝,“喲,妹妹來啦?”
她慢吞吞的站起來,在侍女的服侍下穿好了履。
“誰和你是姐姐妹妹的,你這個不要臉的東西!”賀樓氏只恨不得将她撕成碎片,她胸膛劇烈起伏,那氣的漲紫的臉色連粉都遮不住了。
“說來也是,我和你年歲原本就相差無幾,不過虛長了兩三月的年紀而已。”韓氏挑唇一笑,眉眼間如同春風拂過,“不過你年歲看上去比我的确要大上很多,對外說你是我的老姐姐,恐怕都有人信。”
“你!”賀樓氏氣急,韓氏盯住她的眼角,“哎呀,誰給你上的妝,真應該拖出去打一頓,之前難道沒有用面脂麽?這粉都已經卡在皺紋裏了!”
賀樓氏一聽,下意識來觸摸臉頰,她手指才觸及眼角,反應過來,擡手就要扇韓氏耳光。
“六藏正在壽春,有本事你打下來。”韓氏道。
賀樓氏揚起的巴掌僵在半空,她眉頭狠狠皺了兩下,沖着韓氏的臉而去,清漪見勢不妙,推開蘭芝就要撲上前,要是韓氏在這裏被打了,就不是一個巴掌的事了。
韓氏出手抓住賀樓氏的手腕,她面上含笑,“看來這麽多年,當真越來越蠢了,看來我真的得叫你一聲老姐姐了。”
“你這個勾引別人男人的賤~人!娼婦!”賀樓氏不知道韓氏哪裏來的那麽大力氣,她破空大罵。
“喲,果然就剩下這麽點道行了,”韓氏一點都不生氣,“我勾~引你男人,但是你這個連男人都守不住的女人又是甚麽東西?連娼婦都不如?你要是當時願意和離,我倒是高看你一籌,可惜你沒有,說起來,你膽子也就這樣了。”
“呸,你當誰都和你一樣不要臉呢,連自己兒子都不顧了,只滿腦子的睡男人!”賀樓氏似乎終于抓住了她的短處,立刻破口大罵了起來。
“是因為你侄子還得靠你吃飯吧?要是你得罪了他,你娘家的兩個侄子可要餓死了。你的嫁妝都已經貼了回去,還從他哪兒拿了不少。也是,要是和離了,回娘家一塊餓死麽?”韓氏點點頭。
“你從哪裏知道的!”賀樓氏話都說出口了又慌張的捂住了嘴。
“你說呢。”韓氏一笑,她看了眼清漪,對她招招手。“好孩子,你過來。”
清漪走了過去扶住韓氏的手臂。
“這孩子自小嬌養長大了,可收不了你那一下推。待會新婦應該就要來了,老姐姐也好好整理一下妝容。畢竟這日子長着呢,咱們慢慢來。”韓氏說完,帶着清漪就往外頭院子搭好的青廬走去。
清漪和韓氏走出來,到了外頭空氣頓時清新了許多,清漪看了一眼屋子裏頭,有些擔心的開口,“阿家,賀樓夫人那裏……”
韓氏方才那些話說的也挺狠,幾乎是戳着肺管子來。清漪都有些擔心賀樓氏是否受得住。
韓氏乜了一眼那邊的屋子,“放心吧,她不會有事,她這個人啊有個長處就是忘性大,不記吃也不記打,你看她這樣子,等到過幾日,她就會和沒事人一樣了。”
清漪嘴唇動了動,“方才阿家那些話……”
韓氏一笑,“你覺得我是不是說的太不留情面了?”
清漪垂首,沒有否認也沒有肯定。
“傻丫頭,你以為所有人都和你們世家一樣,吃相好看呢,這世上都是些欺軟怕硬的,你好好和她說話,也要看她聽不聽得懂。”韓氏嘆口氣,她看了眼身旁的小婦人,還是個孩子呢。
“對甚麽人就該用甚麽法子,惡人還需惡人磨。這報應可不是蹲在家裏等天上掉到仇家頭上的。”
韓氏說完,院子門外爆出人聲來,還伴随着陣陣踩踏的聲響。
“來了。”韓氏道。
外頭一個盛裝的少女被人簇擁着走進來,她和清漪當時嫁給慕容定的時候不一樣,手裏沒有持團扇,直接亮着臉被人攙扶進去。後頭跟來的慕容延滿身狼狽,他帽子都歪下去了,估計在女家被好省一頓磨搓。他眼角餘光看到了清漪,不由得看呆了眼,還是被人拍了一下才反應過來。
韓氏見到和沒見一樣。等到女眷們進去打趣新娘子了,她拍了拍清漪的手,“我今日不回去了,直接去将軍別邸去。”
“嗯?”清漪有些奇怪,不是說今天慕容延娶婦所以給母子兩個一個面子麽?怎麽這會突然……
韓氏臉上淡淡的,“我改變主意了。”
兩個人一起去的,結果她一個人回來了。這怎麽看怎麽奇怪,清漪瞧着韓氏離去的背影,心下不知道該嘆氣還是該松氣。
韓氏半途改變主意去會老情郎,清漪左右看了好會,估計裏頭的鬧新婦完了還要好久。
所有的人都在青廬那裏看熱鬧,清漪嫌吵,找個個稍微遠點卻附近偶爾有人經過的地方,蘭芝守在後面,過了會,蘭芝突然俯身,“六娘子,颍川王來了!”
清漪連忙擡頭去看,她慌慌張張站起來,帶着蘭芝就往外面跑。她實在不知道該拿什麽臉和身份來面對元穆。
還沒跑出去幾步,背後一陣急促的腳步,而後她手上一緊。
蘭芝吓得叫都叫不出來,她只好低低求饒,“大王,放過我家娘子吧,這往來都是人,要是被人看見了,那……”
“你住口!”元穆低喝。今日慕容諧娶婦,他也過來道賀,趁着人多混亂的時候,青廬所在的院子裏,上天垂憐,真的見到了她。
蘭芝被元穆這麽一喝,頓時話都說不出來。
元穆看也不看蘭芝,一雙眼睛只在清漪身上,“寧寧,我知道你情非得已。我發誓,這生心中只有你一人!”說罷,他松開了她的袖子。
清漪手上的力道一松,她茫然回頭,元穆秀美的臉上對她露出一絲笑容。而後慢慢往後退,将自己的身影重新隐藏在黑暗中。
她站在那裏,茫然四顧,卻再也見不到他的人。他如同來的那樣,消失的無影無蹤了。風來吹來了不遠處侍女的腳步聲。
清漪連忙拉着蘭芝走了。
好容易熬到昏禮結束,她自己一人回到家裏。洗漱妥當之後,清漪只留下蘭芝一個人,蘭芝給她散了頭發,将香爐移的更近了些。
長發披在肩頭上,清漪手指在妝奁上一扣,就拉出了個小暗盒,露出裏頭的小玉佛來。
這塊是弟弟那天帶過來的,他貼身戴着的東西。
蘭芝自然認的,吓了一跳。可是也說不出話來。如今這個局面,只能道一句無可奈何。
清漪迅速把盒子給按了回去。
“六娘子,要不然……”蘭芝頗為難為情的瞥了一眼那只妝奁盒。
元穆的話好像還在耳旁,清漪搖搖頭,“我以後不再用它,睡吧。”
這事她也不知道該怨誰,怨元穆,沒道理,怨自己那就更沒理由了。可是要怨恨慕容定,仔細想來,當初洛陽城郊外,他的舉動的的确确算是救了她的命。這麽一圈下來,她都不知道該恨誰。
心頭如同堵了一團火,發散不出來,恨不得大叫幾聲。清漪披頭散發從床榻上爬起來,這會慕容定不在,外頭也沒人,她正好發洩。她抓起枕頭堵在自己的臉上,無聲尖叫。
叫完之後丢掉枕頭蒙頭大睡,反正這會家裏也沒別人了。慕容定出去打仗,韓氏又會情郎,沒人管她。
一早上起來,清漪在房內看書,外頭就有人過來在她耳邊低語了幾句,“大丞相封了太原王了?”
清漪眼睛一轉,帶着幾分異色。
或許因為是鮮卑立國,所以對于異姓王這個東西,并不如漢人那麽如臨大敵,但是這個在全面進行漢化之後,也基本上見不到了,這件事在朝堂上就是顆炸彈,清漪都能想到那些人被炸得暈乎乎的模樣。
太原王。
清漪眼裏多了幾分趣味。太原王,太原。晉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