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大犬
大丞相嫁女,而且還是正室所出, 多多少少有倚重的意思在裏頭, 何況慕容和段家之前還有不少的姻親關系,慕容諧和段秀還是表兄弟。親上加親, 看起來好事一樁,可裏頭段秀卻是沖着慕容諧的昔日權柄來的, 恐怕慕容諧自己并不怎麽想要段秀的這個女兒。
媳婦哪裏都可以娶,但是權勢卻不是一日一夜就能到手的。慕容諧和段秀雖然做了這麽多年的兄弟, 卻也不見得會高興。
清漪半躺在榻上, 手裏持着一卷書卷,支着下巴, 靠在窗邊。
四五月的天, 已經暖和的微微有些熱了。她靠坐在窗戶旁邊, 窗戶吹拂而來的風帶着煦暖的花香, 沁入心脾。書卷上的字一個也看不到腦子裏頭去,清漪嘆了口氣, 把手裏的書卷放置到一邊,她支着下巴,看着外頭種植的花草。
這片院子原先是王妃居住的,後來荒蕪了。她住進來之後, 叫人收拾了一下,在外頭種上了些花草,這會全開了,姹紫嫣紅的, 吸一口空氣,都滿滿都是花香。
蘭芝捧着冊子進來的時候,就見着清漪靠在窗邊,對着外面直看,秀美的眉尖微微蹙起,陽光下,眼波漾漾。她屏住呼吸小心走過來,将手裏捧着的冊子送到她的面前,“六娘子,這些是定好的禮賬。”
清漪已經有些出神了,被蘭芝那麽一喚,她才回過神來,“嗯。”
接過禮賬翻了翻,上頭的東西她也只是見過名字,沒見過實物的。慕容定之前搶了多少東西,她也不知道,反正拿出金銀之類的貴重東西送過去,顯得不失禮就行了。這是韓氏的意思,韓氏的意思,很大程度上就是慕容定的表态。
“這段小娘子嫁給護軍将軍,親上加親,也不知道夫人為何這麽不上心,也不怕開罪了護軍将軍。”蘭芝給她揉揉腿。
“傻姑娘,”清漪聽了她這話就笑了,她擡起手,手裏的禮賬輕輕的敲在她的頭上。“你當夫人是甚麽人,這麽多年了都把慕容将軍緊緊攥在手裏,這麽件事兒就得罪他了,應該是慕容将軍怕開罪了夫人才是。”
蘭芝目瞪口呆,眼睛瞪得溜圓,嘴都合不上了,她過了好會才找到自己的舌頭。
“若是賀樓夫人,的确也不能把夫人怎麽樣。”蘭芝喃喃道。
“如果是那位,不但不能怎麽樣,反而還會把自己氣的半死。”清漪看了一遍,拿筆劃掉幾個,待會交給韓氏過目,她點頭就差不多了。
清漪想了想,“何況,就算是慕容将軍自己,或許也不見得喜歡這個新婦。”
蘭芝快嘴道,“那位小娘子,誰能喜歡她就怪了,長得倒是不錯,可是那個脾性。男子一時看她貌美,願意讓讓她,但是哪裏會願意讓一輩子,還別說就算夫君願意疼寵她,上頭還有個阿家呢。哪個阿娘願意見着兒子被欺負的?家翁也不見得家裏有個如此張狂的新婦……”
蘭芝見識過朱娥那一言不合就動手的暴脾氣,心中對她怨言頗多。
“當時她對将軍死纏爛打,将軍不搭理她,她竟然還找到六娘子這裏來了,也真是笨,說不過六娘子就要動手。和城陽公主一塊來賠禮道歉,倒像是我們欠了她的。”
“也不知道,她憑甚麽這樣。”
清漪聞言笑了,“還能憑誰啊,她的阿爺權傾朝野,是曹孟德一樣的人物。她姐姐還是當朝皇後,你說她底氣足不足?”
“那她也不該這樣。”蘭芝憤憤然的揪着袖子,“這世事無常的,誰知道将來會怎麽樣,而且他阿爺是曹孟德還是董卓都難說呢。”
蘭芝說完一臉驚恐,才反應過來自己說了什麽了不得的話。她滿臉驚惶的望向清漪,清漪好氣又好笑的伸手在她頭上敲了個爆栗子,“傻姑娘,才想起來喃。”
清漪看了看左右,清漪不喜歡屋子裏頭有太多人伺候,這會就留着兩個在門口守着,除此之外,就只有兩個人。
“禍從口出,記得,這話別說了。”清漪小聲道。
蘭芝咬住嘴唇狠命點頭。
清漪促狹一笑,“其實也沒甚麽,關起門來,誰還管我們說甚麽?”
蘭芝捂住胸口,險些一屁股坐在地上,她一臉哀怨看着清漪,“六娘子,你可吓死奴婢了。”
“好了,我那話也不是吓你。”清漪伸出手來,拉蘭芝起來,“咱們關起門來沒有什麽,可是在外頭就不同了,記得不要将那些話随便說。”
蘭芝點頭,“奴婢記住了,其實那些話,奴婢只有在六娘子面前才說呢。”
清漪一笑,“好孩子。”
段秀将嬌寵的女兒嫁給慕容延,這事在洛陽裏頭掀起了不小的波瀾,比上回丞相大女兒,先帝的凝華從寺廟出來,搖身從尼姑變皇後還要稀奇。
人人以為段秀會把這個女兒嫁給元氏宗室,免得到時候宮裏頭的那位不聽話,也要有第二個女婿換上去。
誰知道,這個嫡出的小娘子竟然花落護軍将軍家。雖然這兩家也是親戚,可也太出人意料了些。
慕容諧門前難得的人來人往,慕容諧這回也不好在自己的別邸來招待這些客人,韓氏也回去了,他孤身一人,也是凄凄慘慘,不得已回了家。
家裏幾個長成了的孩子,基本上都在朝廷或者軍中有份差事。朝廷之內為了防止一家坐大,一門裏不太可能出兩個位高權重的人,段秀能擡慕容定,已經十分不錯了。剩下來的慕容延等人,就沒有這麽好運。畢竟這些人并沒有出衆的功績,想要好位置也不可能。
慕容諧一回家,剛到屋子裏頭,賀樓氏就過來了,夫妻兩人一見面,不是仇人勝似仇人。慕容諧冷眼瞧見賀樓氏開口就要說話,立刻打斷她,“你說話可以,但是如果想要到我這裏吵鬧,你立刻出去。”
慕容諧拿冰冷的目光和口吻,壓的賀樓氏把快要出口的惡言惡語又吞了回去。
賀樓氏冷着臉,鼻子裏重重哼了聲。
“六拔要娶新婦,你這個阿爺,好歹也該有些表示吧?新婦是大丞相和城陽公主之女,六拔如今還是個都尉,這也太低了點,和新婦的身份實在是太不匹配了。”
慕容諧脫掉腳上的靴子,随意将靴子往旁邊一丢,坐在那裏,面無表情,“六拔如今是城門都尉,從五品,你知道有許多人一輩子都爬不上從五品的位置,六拔能做到這個位置上,已經是大丞相賣我個面子了。你現在說他的身份和新婦不太匹配,我怎麽和大丞相說?”
賀樓氏一雙眉毛倒豎,擰着眼睛,“喲,怎麽不能了,六拔才是你的兒子,用得着這麽厚此薄彼嗎?六藏還不是你親生的呢,你把他當親生的來養,只要有好事你就想着他。他現在那個位置,還不是照樣有大批人一輩子都爬不上!”
慕容諧眼角狠狠抽動了下,他看向賀樓氏,“六藏十三四歲就到軍中摸爬滾打了,六拔十五六歲還在并州,這件事你怎麽不說?當初他是随着大丞相一塊南下,首先沖上洛陽城門,你把這個忘記了?首個登上城樓,就憑這個,他今日的一切也是他該得的,你當時天上掉下來的麽?”
這一番話所的賀樓氏臉上漲紫,她還想死纏爛打,慕容諧冷冷看過來,眼鋒如刀,看的她心下就個哆嗦。
她不敢激怒慕容諧,可是就這麽不說,她哪裏肯甘心,“可是新婦那裏,以後六拔怎麽在新婦面前擡得起頭來……”
“是大丞相嫁女,不是公主下嫁,兩家門當戶對,有甚麽擡不擡得起頭的?要是連個女人都制服不了,他還有甚麽臉?”
慕容諧說完,不再想和她糾纏下去,“好了,你出去吧,我要休息一會。”
賀樓氏眼睜睜瞧着慕容諧徑自從床上下來,正眼都沒瞧她,直接到內室去了。她壓了一肚子火,也不敢進去真的和他吵。
忍了又忍,賀樓氏憋了一肚子的火回到自己的院子,看到前來探望她的兒子,放聲大哭,“我活不下去了,我簡直快要被那對母子給逼死了,那對母子簡直就是喪門星!自從他們來了,許多屬于我們的東西都給他們給搶了去。我沒了男人,你沒了前途,我們這都是造了甚麽孽啊!”
賀樓氏撲到慕容延懷裏嚎啕大哭,她這會也不顧及什麽主母身份了,在兒子懷裏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淚。
慕容延抱住母親,咬牙切齒了一番,“六藏如果沒有阿爺,如今又算的了甚麽!阿娘,如今我娶了大丞相的女兒,日後一定出人頭地!”
賀樓氏聽到兒子這話,心裏才好過點,她擡起袖子擦擦眼淚,紅着雙眼打量一下兒子。慕容家的人皮相都不錯,而且天生的身材修長,皮膚白皙。慕容延自然也生的不錯,她這才破涕為笑,“六拔說的沒錯,現在看着六藏威風,可是誰知道将來會怎麽樣,這混賬玩意兒的脾氣就是個闖禍的,不知道有多少人盼着他倒黴呢。六拔你現在娶了朱娥,到時候大丞相看在朱娥的面子上,都會對你多加提拔。”
慕容延臉上飛快閃過一絲尴尬,他壓下聲音,“阿娘,我想到時候看四處有沒有戰事,到時候出去掙取幾分軍功,到時候大丞相也有正大光明的理由提拔我,阿娘你出去臉上也有光。”
賀樓氏面有猶豫,她眉頭皺成了個大疙瘩,眼角的細紋都随着皺眉的動作,都凸顯了出來。
“可是這打仗總會死人……”她想到這個就心如刀絞,“當初你幾個阿舅上了沙場之後就再沒回來,你阿婆都哭瞎了眼,我怎麽舍得你也去掙命。”賀樓氏說着,狠狠道,“要去,也應該是那幾個小婦生的去!”
慕容烈慕容弘這兩個庶子,已經去了軍中歷練,而且就在慕容定手下,賀樓氏想起這個,心中就冷笑連連:不愧是小婦生養的,和蒼蠅一樣,見縫就鑽,連臉面都不要了。
“阿娘!”慕容延急了,“男子漢大丈夫,頂天立地,靠着自己的本事争取功名才是理所應當的,靠自家新婦在岳家那裏混口飯吃算的上甚麽?”
慕容延這些年,見着慕容定出去東奔西跑,一年到頭不回家,韓氏都在他們家呆了那麽多年。開始心中鄙夷,覺得慕容定這輩子也就只能在鎮将上打止了,要知道做武将可沒有多少出息,洛陽那些貴人,已經和過去大為不同,而他們這些些舊代人,也不複過去從軍的榮光,不另謀出路,只能淪落成下賤的牽馬人而已。誰知道,後面竟然會出那麽大的變故。
慕容延後悔莫及,捶胸頓足,當初若是自己主動向阿爺請求,不聽阿娘的那些話,恐怕自己今日也有如此風光。而且那個楊氏也該是自己的人。
想起慕容定娶了的那個女子,慕容延不由得心神一蕩,都說世家女子就算生的貌美,也枯乏無味,恨不得将禮法兩字刻在腦門上,好彰顯自己和寒門的不同。她卻是不同,言行舉止間,天生一股風流,言笑更是引人注目。
溫溫柔柔,如同一泓春水。像極了傳說中的南朝柔情。
只是可惜,那麽一個美人,被六藏捷足先登了。若是當初進洛陽的是自己,恐怕這一切都不一樣了吧?
“好孩子,你別拿自己冒險。”賀樓氏見着兒子一幅躍躍欲試的樣子,連忙拉住他的手,“要有好前途,有的是辦法,新婦嫁過來之後,大丞相自然會高看你一籌……”
慕容延望着賀樓氏那一張一翕的嘴,腦仁隐隐作疼,漸漸的那痛楚都快要蔓延到全身了,阿娘這話裏話外的意思,都是說靠着朱娥來獲得大丞相的青眼。
堂堂一個男人,好手好腳,竟然要靠女人來博取前程,簡直可恥!
賀樓氏嘴裏冒出的那些個音節漸漸的成了魔音,鑽入他的耳朵裏頭,嗡嗡作響。
“阿、阿娘。”慕容延向後退了幾步,牽強笑着,“兒想起還有事沒辦,兒先走了……”說着,他掙脫賀樓氏的雙手,拔腿而逃。
賀樓氏見着他落荒而逃似的背影,連連呼道,“記得別拿自己犯險啊!”
慕容延跑出來,想起母親那一嘴要他靠着女人發家的話,滿心的憋屈。對着院子裏頭的樹就是狠狠的一腳,踹的樹枝搖動,樹葉簌簌落了一地。
慕容諧兒子要娶新婦,上門恭喜的人絡繹不絕,慕容諧只要有空閑時間在家,必定是應酬各方人物。
慕容定帶着清漪也上門祝賀,慕容諧見着慕容定,笑出了聲,“你這小子來做甚麽?”
“堂兄娶婦,我怎麽能不來呢。何況家裏也為堂兄準備了不少賀禮,這些都要送來。阿娘說,我到時候要是空手來,恐怕會被嬸母用棍子打出去。”
慕容諧嘆氣,伸手拍了拍他的臂膀,“你嬸母人糊塗,不要和她計較,和她計較是和自己過不去。”
慕容定一笑,不說話了。
“對了你新婦來了,你阿娘呢?”慕容諧左右看看,慕容定身後空空如也,沒有見到韓氏的身影。
慕容諧多日不見韓氏,心中思念,恨不得立即将韓氏找出來。
“阿娘最近身體有些不适,染上風寒,在家養病呢,醫官說了,要好好休養。”慕容定臉上的笑有些澀滞,但很快恢複了正常,“阿娘自己也說了,眼下出來的話,帶病見人招人嫌棄不說,還惹來嬸母不快。”
慕容諧又想起了前段日子妻子來讓自己為兒子求官一事,頓時覺得頭痛,“你嬸母若是有你阿娘半分,我也不至于這麽為難了。”
“喲,要是你阿家有你一半知書達理,也不至于被人罵了。”賀樓氏斜睨着面前的小婦人說道。面前小婦人面容秀美,眉眼裏蘊含着淡淡的妩媚,眉梢眼角都是青澀的風韻,眼底暗含愁緒,不似西子勝似西子。
慕容延站在母親身旁,雙眼直勾勾的盯住她。一旁的燈光落到他眼裏,吸入到最深處,和眼前俏麗女子的身影一起,湧入眼內,半點也逃不出來。
清漪微微低垂着眼,保持着得體的姿态,“阿家來吩咐過,說見到賀樓夫人,要小心謹慎,謹記晚輩對長輩應當有的規矩。”
她說着,臉上蕩起一抹淺淺的笑,那笑如同一股春風,吹拂在人的心上,泛起一圈圈的漣漪。
慕容延目光黏在她的身上,半絲都舍不得放開,哪怕聽着她這話,覺得有些不對,也沒有細究,他俯身下來,“阿娘,來者都是客,楊娘子已經站了好會了。”
“她是晚輩,在長輩面前站站怎麽了?”賀樓氏蹙眉,兒子竟然為沒見過幾面的女人說話,賀樓氏十分不滿,她橫了清漪一眼,清漪站在那裏,依然保持着恭謹的姿态,可是眉梢眼角還是眼底都不見半分害怕和卑謙。
“阿娘,”慕容延見清漪那麽站着,忍不住心疼,那麽嬌嬌柔柔的模樣,站了這麽久,還不知兩腿有多難受,“她又不是嬸母,你讓她站着,嬸母又不會管的,再說了,這漢人裏頭阿家和新婦就是天敵,她若是在阿娘這裏受了苦,恐怕嬸母那裏還不知道要如何高興呢。”
賀樓氏眼珠一轉,轉念一想也是,她看向清漪,又看了一眼兒子,慕容延立即對母親一笑。
母子兩人說話的時候都是用鮮卑話,清漪聽不明白,就見着這對母子叽叽咕咕在說些什麽,而後賀樓氏就讓自己到一旁的床上坐下。
清漪聽不懂他們說些什麽,但是多少能從賀樓氏之後的言行裏猜出些什麽來,清漪瞥了一眼慕容延,慕容延馬上對她展顏一笑。
賀樓氏令人将清漪帶過來的禮賬拿過來,上下掃看了一眼,上頭密密麻麻的都是漢字,賀樓氏的漢學并不好,只是認得字,不做個睜眼瞎罷了,見着有些複雜點的字,就跳了過去。
一路看下來,見到裏頭有不少金銀器,賀樓氏緊繃的臉上才有了些許笑意,“你阿家倒也知道些規矩,這麽多年在我們家帶着個孩子白吃白喝,孩子大了還要我男人給她兒子張羅前途,這會倒也知道回報了。”
慕容延盯着清漪,聽到母親這話,臉上一紅。他手掌握成拳頭壓在唇上咳嗽了一聲,“阿娘,陳年往事提它作甚?”
“現在不提,還甚麽時候提?何況我說的都還是事實。”賀樓氏很是不滿,“當初她一個寡婦,不想着好好改嫁,偏生要拖着個累贅來,白吃白住了這麽多年,也該還了。”
慕容延飛快的乜了一眼那邊的人。清漪坐在榻上,唇邊含笑,看不出她心裏到底在想什麽,不過哪怕看不出,慕容延也猜的出來恐怕不是什麽好事。
他咳嗽了聲,換了鮮卑話,“阿娘,外人還在,不要說這些。”
賀樓氏哼了聲,“你們男人啊,真是看到漂亮女人就知道裝!你阿爺這樣,你也是這樣!”
慕容延沒成想心思竟然被母親看出來,滿心尴尬。心中慶幸眼前小女子是漢人,聽不懂鮮卑話。
“阿家說了,為了感謝之前的照顧,特意令人送上了玉造的佛像。”清漪道。她察覺到那個年輕男人的視線在身上游弋,那目光火熱而又期盼。讓她很不舒服。
她不是傻子,更不是那傻兮兮什麽都不懂的小丫頭。看不出來慕容延的那目光的含義,才有鬼。
她擡起眼來,正好和慕容延投過來的目光撞了個正着,清漪對他點了點頭。
慕容延頓時和得了糖果獎勵的孩子似得,嘴角的笑忍不住往上勾,目光更加火熱兩分。連旁邊的賀樓氏都察覺了。
“嗯,”賀樓氏心下不快,她讓人将那玉佛拿上來。說是玉石造就,其實就是一塊上好潔白無瑕的羊脂玉,雕成了一只小小的佛像,也沒多大,正好适合讓女子握在掌心裏。
賀樓氏點頭,神色冷淡,“嗯。”說完,她擡頭再看她那張臉,只覺得從心底下一陣濃濃的厭煩。
“兒打攪嬸母許久,也該告辭了。”清漪見該說的說了,該做的也都做完了。也差不多該走了。她和賀樓氏原本也無話可說,也沒必要說。
賀樓氏嗓子裏淡淡的嗯了聲,倒是慕容延急了,“弟妹才來,怎麽就走了?六藏在前頭恐怕和阿爺還有許多話要說呢。”
這一把男音低沉富有磁性,倒是出乎意料的好聽。
清漪有些意外,她笑了,“嬸母已經累了,兒留在這裏不合适,多謝大伯子的好意。”說着,她從床上起來,對兩人分別一禮,走了出去。
賀樓氏等清漪走後,鼻子裏哼了聲,“這婆媳兩人都一個樣,裝模作樣!”說着她見到兒子毫不掩飾的那一臉失落,拔高了聲量,“別看了,人都走了,你還有甚麽好看的?”
慕容延這才讪讪收回目光,“阿娘。”
賀樓氏嗤笑,“你看我也沒用,她已經成了六藏的人了,你就算看的眼珠子掉出來,也沒用!”
慕容延坐在床上,他心中一片失落,時不時擡頭看向美人走出去的方向,黯然神傷。
如果當年是他的話,如果那會将這個美人搶來的人是他的話……
慕容延心下頃刻間轉過千百種思緒,他牙關咬緊,最後紛紛捶了膝蓋。
“你這幅樣子幹甚麽?六藏的那個女人也只是長得好看,出身的名頭好聽罷了,哪裏比得上朱娥,朱娥人長得标志,身段好,難得她還有個好阿爺……”
慕容延聽到這話,立刻頭大如鬥。這話賀樓氏已經不知道和他說了幾百遍了,恨不得每日都給他念叨幾次娶朱娥的好處。
說實話,若不是為了段秀,他還真不願意迎娶朱娥。兩家原本就是親戚,自小就見到,怎麽可能不明白朱娥的脾性?那個脾性暴烈如火,而且被爺娘寵壞了,嬌貴的厲害。他可是自小看見朱娥嚣張跋扈長大的,心裏對朱娥完全喜歡不起來。
“好了好了,阿娘,這些我都知道。”慕容延連連打住賀樓氏的話。
要是再讓母親這麽說下去,恐怕他耳朵已經不是長繭,而是要疼了!
清漪從賀樓氏那裏退出來,外頭就有人等着她了。
李濤對她一拱手,“将軍吩咐小人送娘子先回去。”
“将軍人呢?”清漪看了看兩旁,并沒有見到慕容定本人。
“将軍說了,他現在和護軍将軍還有許多話要說,所以先送娘子回去。”
別人夫妻一同出去,也要一同回來,若是妻子先回來,別人還要嘲笑,猜測是不是妻子不得夫君歡心,清漪沉吟一二,“罷了,我等他吧。”
李濤立即去了。清漪到一個廂房裏等,慕容諧這裏沒有多少書籍可以打發時間,她原先坐在床上,後來實在撐不住,趴在那裏睡着了。
不知道睡了多久,睡夢裏傳來狗吠,清漪從睡夢裏醒來,迷迷糊糊地睜開眼,這不睜開眼還好,一睜開眼就見着一條黃毛大狗蹲在哪裏盯着她。嘴張開舌頭吐出來,哈哈的往外吐着氣。
清漪原本還有些迷糊的,見着這條狗頓時就吓精神了,她左右看看,原本應該在身後守着的蘭芝不知道哪裏去了。
誰也不知道這條狗怎麽溜進來的。
這條狗生的膘肥體壯,它一雙黑溜溜圓滾滾的眼睛盯着清漪,尾巴揚起來甩在地上啪啪啪沉悶作響,四肢健美而強壯。骨骼勻稱,體格更是漂亮。這樣的狗和她以前見過的常常用來狩獵用的山東細犬有些不太一樣。
清漪被這條狗吓得半死,還不能叫出聲來。生怕自己一嗓子叫出來,這狗當自己是闖入者,撲上來就咬她。
清漪吞了口唾沫,見着桌子上還放着一塊糕點,拿了過來丢擲在地上,等它吃,自己好跑出去。
那狗腦袋睡着糕點一轉,糕點落地了,狗卻無動于衷。看了一眼之後,繼續轉過頭來盯梢。
清漪咬住下唇,那糕點裏頭可是有羊肉餡的!狗不最喜歡吃肉的嗎,怎麽半點興趣都沒有!
清漪渾身緊繃,不敢輕易有動作。
一人一狗,兩兩相望,對峙了好會。
這會外頭突然有了動靜,蘭芝從外頭回來,她見到房門已經被推開了一條縫,馬上走上前,才把門縫推開,就見到有半人高的大狗坐在地上,那狗聽到聲響,立刻警惕的從地上跳起來,轉頭對着蘭芝,嘴裏發出威脅的嗚嗚聲。
“啊啊啊啊!!!!”蘭芝吓得驚叫連連,和無頭蒼蠅似得就往外頭竄。
大狗叫了幾聲,就要追上去。清漪抓起身邊的水杯陶盤對着大狗一頓亂砸,蘭芝去而複返,她扶着門框,哪怕隔着層層衣物,都能看得出她雙腿都在打顫。
蘭芝哆哆嗦嗦的扶着門框,努力的瞪圓了眼睛,沖着大狗做出兇惡的表情,“滾,快滾!”
清漪抓住什麽丢什麽,大狗被她砸的左右亂跳,嗓子裏頭嗚嗚叫着想要靠近,結果清漪直接掀翻了床上的矮幾,矮幾上的碟子水壺等等全部被那一股勁兒掀翻,對準大狗鋪頭蓋臉砸下來。
蘭芝抖着腿跑進來拉清漪,兩人還沒走動,那狗從掀翻了的矮幾下鑽出來,就要沖着她們撲過去。俄頃外頭一聲大呼,“坐下!”
原本窮兇惡極的大狗頓時化作了溫順小貓咪,嗚嗚叫了兩聲,就坐下來了。
慕容定大步走進來,見到滿地的狼藉,還有那邊哆哆嗦嗦抱住清漪的蘭芝。
“這怎麽回事?”慕容定盯着蘭芝問。
蘭芝吓得抖若篩糠,半句話也說不出來,臉色蒼白如紙。
清漪望着慕容定,強行壓住的恐懼和委屈翻倍的噴湧而出,她巴巴的望着慕容定,胸脯起伏着,無聲的哭了出來,眼淚如斷了線的珠子一樣往下掉。
慕容定幾個箭步走過來,揮開蘭芝,把她攬入懷中,抱住她,“怎麽了這是?吓成這樣了?”
清漪哭的更加厲害了,眼淚奪眶而出,不僅自己臉上濕漉漉的,也把慕容定胸前弄濕了一大片。
慕容定抱着懷裏這麽個寶貝,不知道怎麽辦。懷裏人還是頭一回在床榻之外對他露出這麽脆弱的模樣,他抱住她,輕輕拍她的背,“好了好了,不怕不怕,有我在,甚麽都不怕。”
“你哪去了啊,我一醒過來,這麽大的狗就蹲在我面前!它是不是會咬人!”清漪滿臉淚擡起頭來,抓住他胸前的質問,“我吓死了,你到哪裏去了!”
慕容定手慌腳亂,“我之前不是叫人先送你回去麽,阿叔這裏還有許多事要和我商量,我想走也脫不開身。”
清漪通紅着雙眼,和只小兔子似得,她瞪着他,“我以後不等你了!不等你了!”
“哎,別別別!”慕容定抱住她,揉了揉,給她消氣,過了會,他嘆口氣,“好好好,都是我的錯,現在沒事了吧?”
懷裏小女子紅着眼瞪他,“本來就是你的錯!”
慕容定點頭,“行行行!”
此時跑進來不少家仆,“四中郎将,請問發生了何事?”
“沒事,我家娘子被大狗吓着了,去吧。”慕容定說話,低頭看清漪,“那只狗是我阿叔養的,平日也不鎖着它,也不知道它怎麽跑到你這裏來了。”慕容定說着心下也覺得奇怪,這狗平常也不愛到這邊來,怎麽這次就到這裏來了?“它不認識你,所以才會想着攻擊你,讓它熟悉你的氣味好了。”
說着他持起她的手就要送到那只大狗的鼻子下。
那只大狗對着清漪和蘭芝的時候兇悍的無人可敵,現在乖順的厲害。此刻它身上毛發上幹一塊濕一塊,乳白色的奶汁順着毛發滴下,頭上還頂着半塊澄餅,模樣滑稽又好笑。
“我不要!”清漪尖叫,她抽回手,憤憤的咬住下唇,“我讨厭它!”
那狗可憐巴巴的轉了轉腦袋,看向慕容定。
“走走走!”慕容定揮了揮手,那狗立刻起來,頂着一身的狼狽向外小跑而去。
“好了,我們回去吧。”慕容定半扶半抱将她攙扶起來,她方才被那只大狗吓的厲害,兩腿都有些軟。
她臉上難看,妝容已經花了,她狠狠瞪他,慕容定一臉無辜。
慕容諧在前面也知道清漪被大狗驚吓到了的事,派人過來問詢。慕容定幾句話就把人打發走了,他把人抱到了車內,沖她笑,“好了好了,這會大狗都沒了,別怕了啊。”
他笑的很是陽光,兩只虎牙都露了出來。
清漪扭過頭不搭理他,慕容定悻悻的摸了摸鼻子走出來,外頭他看了一眼門內巴巴望着他的大狗。那條大狗還是他看大的,家裏這麽多人就認他還有慕容諧少數幾個人。這會知道自己闖禍了,搖着尾巴,望着慕容定。
慕容定進來,一巴掌拍在大狗頭上,“你要是傷着她,回頭把你拿去炖湯了都不夠!”狗嗚嗚低叫了兩聲,趴在地上。
慕容定和清漪回到家裏,清漪直接回了房,理都不理她。到了晚上用晚膳的時候,清漪自顧低頭吃,不看慕容定一眼。
韓氏見到媳婦低頭吃飯,半句話都沒有。而兒子時不時看新婦一眼。
這頓飯用的無聲無息,到了晚飯後,慕容定主動過來要扶母親飯後散步消食。
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韓氏心裏和明鏡似得,這兒子什麽時候這麽好了?何況她還沒到需要人攙扶着散步的時候呢!
韓氏見到慕容定幾次欲言又止,幹脆開口,“有甚麽話你就說吧。”
“阿娘知道,怎麽逗女子開心?”慕容定吞吞吐吐問出來。
韓氏頓時來了興致,眉梢一挑,看了過去。那目光看的慕容定腦袋恨不得垂到胸前去。
作者有話要說: 慕容大尾巴狼舔舔小兔幾:哎呀,別生氣了,那條蠢狗不是很乖了麽?
趴在地上的蠢狗瘋狂搖尾巴
清漪小兔幾挂着眼淚哭:不管不管,都是你的錯!
慕容大尾巴狼一臉苦逼:求怎麽哄兔幾,在線等,十萬火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