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沈晚照已經隐隐猜到誰要來了,果然,就聽謝師在上面道:“豫王世子殷懷儉和郡主殷懷蘭要進咱們書院,你們要好生待他們,團結協作。”
沈朝和沈晚照心裏早有準備,因此面上倒是沒露出什麽異色,底下倒是有人面面相觑,山河書院的學生雖說身份大都高貴,但親王世子和郡主還真是頭一回見。
底下便有人起哄:“謝師,世子和郡主犯了什麽錯兒才被送進來的?”
謝師嫌棄道:“世子和郡主是一心向學,聽聞山河書院名師最多,自願來此學習的,以為旁人都跟你似的嗎?”
被這麽呲噠了一頓,再沒人敢起哄了,謝師又叮囑幾句這才轉身走了,殷懷儉上回來過一回,因着他相貌生的極好,好些學生都興奮地議論紛紛。
沈晚照走到沈朝身邊悄聲道:“我是不知道山河書院有什麽好,哪裏學不着東西?姑父幹嘛非把表兄表姐送進來?”
沈朝道:“姑父自有姑父的盤算,你就別置喙了。”他說完瞧了眼沈晚照:“再說讓表兄進來,他心裏肯定歡喜着呢。”
沈晚照不信:“你可別逗趣了,別的不說,就堂姐那樣每天晚上搞一個夜襲,吃吃不好,睡睡不香,正常人哪裏會樂意來?”
她說罷在自己眼下一抹:“你看我眼眶下面是不是發青了?難看死了,沒睡飽人都老了幾歲。”
沈朝簡直了:“……你看你一天到晚都琢磨什麽呢?”
他對親妹的遲鈍感到無語:“你就信了我吧,表兄能過來絕對是一千萬個樂意,就是受再多罪他也甘願。”
殷懷儉的心思不說司馬昭之心也差不多了,能來書院跟沈晚照呆在一處肯定正美滋滋呢,反正他們幾個小輩兒都一清二楚,倒是大人沒甚動作,兩邊都沒表現出特別想結親的意思。
沈晚照撇了撇嘴,沈朝道:“不信咱們來打個賭,你去問問他樂意不樂意,要是他說了不樂意,我這個月的月銀就歸你了。”
兄妹兩個擊掌,又閑聊幾句,解明這時候進了學堂開始講課,随着講課的深入,難度也逐漸加大,不光是停留在表面了,甚至解明還要求衆人學以致用。
這時候就不得不誇一句,解明的學識真的很淵博,舉一反三,不論是什麽典故和歷史事件都能随口到來,而且說得頭頭是道,倒真不愧是江南才子了。
解明說着說着瞥見沈晚照,想了想道:“課長,你來說一下這句‘善戰者無赫赫之功,善醫者無煌煌之名’,應當怎麽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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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句話四書上并沒有,而是解明的引講,沈晚照求學上進,他看沈晚照倒是順眼了不少,但因着她是課長,對她的要求也越發嚴苛。
沈晚照站起來,皺眉認真地想了想:“回解師的話,是有能耐有本事的人不得居功自傲,貪慕名聲的意思嗎?”
解明先是颔首,又搖了搖頭:“有那麽些意思了,但是并不全對,這句話就給你們布置下去,也不要求你們作文章,寫上幾句話解釋清這句的意思便可。”
他想了想道:“這題要是能答出來,并且能作出文章,本月四書通講的月考便不用參加,直接算甲上。”
就跟沈明喜時不時想些損招一樣,解明就喜歡布置一些難題下去,衆人都習以為常,等他宣布下課,就三三兩兩地出了教室。
沈晚照自認是個學霸了,但是對這句話還是摸不着頭腦,她試圖發散思維,實在也想不出旁的意思,但是想想不用考試直接就能拿個甲上,這簡直讓人垂涎三尺啊。
韓梅梅的作業就指着她了,見她一會兒抓耳一會兒撓腮,跳下床道:“你不是有個朋友挺會做學問的嗎?你去問問他呗。”
沈晚照想到溫重光,臉上明顯一僵,嘴唇微動,又抿緊了:“我去問問解師吧。”
韓梅梅咧嘴道:“解師會不會呲噠你?”
沈晚照道:“這有什麽,傳道受業解惑難道不是師長的職責嗎?況且我是去問問他思路,又不是直接問他要答案。”
殷懷月也在一邊眼巴巴地看着她,聞言裝模作樣地揮舞了一下小手絹:“快去快回,人家等着你哦。”
沈晚照:“……”她給雷的頭皮發麻,腳下抹油就溜出去了。
仍舊到了師長院子,沈晚照怕撞上溫重光,特意繞了個大圈才進了後面的一排院子,沒想到還是跟人兜頭撞上,臉色越發難看。
溫重光見她抱着書本迎面而笑,眼裏泛起笑意,唇角的笑還沒來得及綻開,她已經擦身而過,香風盈盈,卻連眼風都吝啬給予一個,他臉上一僵,又轉過身,目送着她敲門進了解明院子。
他掌心微微合攏,似乎想要抓住若有似無的一縷香氣。
他在夾道裏站了良久,這才進了院子,有人正呵腰等他,手裏拎着禮盒,見他進來,止不住地點頭哈腰。
溫重光又調整回了往日的從容,含笑示意他不必多禮:“你這幾年去江南也辛苦了,說說看,那邊怎麽樣?”
那人吹的天花亂墜,他只帶笑聽着,掩住眼裏的輕嘲,時不時誇贊幾句,把那人說的飄飄然,卻一句落在實處的話兒都沒有,就這麽把人哄了出去。
等人走了他又敲了敲桌面,手下人應聲趕了過來,他吩咐道:“江南那邊事情不少,貪污糧饷,軍士衰微,參奏的折子我已經接到好幾本,可惜有東廠壓着,一直難以伸張,倒不愧是那廠督一手提拔上來的好人,護的很緊啊。”
他想了想又道:“把這事兒告訴次輔,告訴她,若實在不成,我親自去一趟。”
手下人知道他這麽做必有用意,也不多問,他又吩咐了幾句,樁樁件件,條理分明,讓人不佩服都不行,只是說完了便瞧着石桌靜靜出神。
手下人不解其意,也不敢打擾,只是安安靜靜地在一邊等着。
溫重光半晌才回過神來,淡淡道:“豫王的世子和郡主後日進書院?”
手下人不知道他怎麽突然說起這個了,不過還是點了點頭:“正是。”
溫重光垂眼:“雖然是王孫貴胄,但進了書院就得守書院的規矩,先考一場再決定把他們二人分到哪個班吧。”
他從屋裏取出牛皮紙封的卷子:“這個是我親手出的試題,交給謝師,讓他用這個來考兩人。”
……
那邊沈晚照才進了解明的院子,就見孫思淼和另一個乙班的學生也在,兩人忙前忙後,幫解明端茶倒水,忙的不亦樂乎,看得沈晚照都覺得自己空口要試題是不是太無恥了點。
解明的院子後頭還養了幾只鴿子,他使喚起學生來倒是老實不客氣,又翻了一頁書,随口吩咐道:“把院子打掃完了,再把後面的鴿子喂了,看着它們吃完,不要讓有的吃的太多,有的還沒吃上。”
沈晚照親眼見到孫思淼看着地上的鴿子糞,臉顯而易見地扭曲了一下,還不得不裝出一副歡快的樣子,拿起木瓢去給鴿子喂食喂水。
他又吩咐另一個:“去把兔子給我喂了,多放點菜葉。”
另一個乙班的漢子也苦逼着臉去幹活了。
沈晚照:“……”
媽蛋咧,這些才子是不是有什麽心理問題,溫重光自己在院裏搭了個瓜棚,解明更離譜,養了幾只鴿子一窩兔子,就差沒養豬種地了。
才子的腦子果然不是一般人能明白的,才子的境界也不是一般人能達到的。
沈晚照用看變态的眼光看着解明,等他皺眉擡眼,這才恭恭敬敬地收回視線:“解師,您今天上午出的題目,學生百思不得其解,特地來求教您,還望您能解惑。”
孫思淼和乙班的學生都滿臉不屑,孫思淼不屑至于還有點幸災樂禍,他們就盼着解明出聲提點一二,在這都幹了半天活兒了,也沒見解明張張嘴,沈晚照就這麽直喇喇問出來,不挨一頓罵才怪呢。
兩人萬萬沒想到,解明直接道:“解惑是肯定不能的,我要是全說了要你幹什麽?我這裏只能說,你去翻翻《孫子兵法·形篇》和《曹選》,之後就全看悟性了。”
沈晚照點頭應是,孫思淼和乙班的漢子風中淩亂了。
孫思淼倒是還能沉得住氣,乙班的漢子忍不住脫口道:“我們都幫您打掃整理一上午了,都沒見您開口,怎麽她一來您就告訴她了,難道就因為她是課長?”
解明想了想,臉上一下子沉了下來,滿面不愉道:“我以為你們來幫我收拾庭院,是為了報效師恩,沒想到竟是懷有目地的,把師長當傻子愚弄,簡直是豈有此理?!”
沈晚照:“……噗。”
她真的沒忍住笑噴出來,所以說做人還是不要想太多的好,不然容易弄巧成拙。
最後解明大怒之下不但把兩人大罵了一頓,還取消了他們的比賽資格,孫思淼和乙班的漢子被罵的灰頭土臉,還得幫着把剩下的活兒幹了。
沈晚照把這事兒回去一學,韓梅梅和殷懷月笑得打跌,她用絹子擦了擦笑出來的眼淚,斷斷續續地道:“所以,所以說人還是笨點好,傻人有傻福,肚子裏彎彎繞繞太多反倒辦了錯事兒。”
沈晚照聳了聳肩:“這就是聰明反被聰明誤。”
她說笑完又道:“你們也別在這裏傻樂了,趕緊回去翻書開始寫吧,可別拖到晚上了,我估摸着今晚上沈師應該還會弄一場夜襲。”
她想到孔茹這個豬隊友就郁悶,說完又叮囑殷懷月:“你晚上盯着點孔茹,別讓她又睡死過去了,一起來就換上騎裝,什麽都別想,趕緊往外跑。”
殷懷月郁悶道:“你說的倒是輕巧,她睡得跟頭死豬似的,起來還亂撒起床氣,我能有什麽法子?”
沈晚照也覺得十分糟心,孔茹某方面還不如孫思淼,只少孫思淼有好勝心啊,為了自己不輸,不光自己起的早,還敦促隊友,孔茹就太扶不上牆了。
她突然異想天開地一拍手:“要不咱們晚上不睡了,等到沈師一敲鼓,咱們立刻沖出去,這第一不就是咱們的了?”
沈晚照很不喜歡這種投機取巧的法子,搖頭道:“你別說笑了,沈師要操練夜襲肯定不是一天兩天的事兒,一兩天不睡覺還行,長久下來身子能受得住?”
她一擺手:“我不管你用針紮還是用腳踹,反正想法子把她給我弄醒,倒數第二的經歷這輩子有一次就夠了。”
殷懷月撇撇小嘴,回去開始寫文章了。
事實證明沈晚照對沈明喜還是了解的,這天晚上又是半夜三更,沈明喜照舊過來到學舍這邊,只是這回只有一面大鼓孤零零地立在槐樹下,她的兩個副手卻都沒了影子。
她目力極好,就是深夜也不影響什麽,左右看了看,确定真的沒人,低罵一句:“奶奶個熊,那幾個龜兒子跑哪裏去了?”
罵歸罵,但敲鼓卻是不能耽擱的,她抽出鼓槌正要敲響,卻不留神牽動了左邊肩膀的傷勢,疼得她皺了皺眉,秦懷明不知道從哪裏冒了出來,穿着錦袍扣着玉帶,笑呵呵地道:“沈千總手不大方便啊,我來幫你敲吧。”
沈明喜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也不多言,仍舊揚起鼓槌準備敲,秦懷明低聲下氣地道:“我知道是我不對,上回我不該趁火打劫,偷偷抱你的,但我也是情難自禁……我知道你這些日子心裏一直冒火。”
沈明喜面無表情地道:“為你發火?呵呵。”
秦懷明笑道:“要不然你這些日子幹嘛拿學生們撒氣?”
沈明喜顯然是懶得搭理他,轉過頭就要敲鼓,被他奪過鼓槌:“你身上的傷還沒好利索,還是讓我來吧。”
要是平時沈明喜肯定不會讓他得手,但前些日子碰上夥盜匪,不留神受了傷,于是鼓槌被秦懷明接了過去,她看了他一眼,負手立在一邊不吭聲了。
鼓聲在夜幕中沉沉地響起,又四散着奔騰而去,他每個敲一下就回首看一眼沈明喜,她看着他的眼睛,在凄清的夜幕中,竟也沒那麽讨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