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沈晚照呼吸勻稱,紅唇微微抿着,顯然是誰的很沉,溫重光着了魔似的傾下身,長睫低垂,近些,再近些,嘴唇終于陷進了一片溫軟的甜香裏,不,不光是嘴唇,連心也陷進去了。
他知道下一步該做什麽,卻不行動,只是用嘴唇摩挲着一片她嫣紅誘人的菱唇。
沈晚照不知不覺地睡過去,夢中不自覺的呢喃幾聲,便覺得嘴唇被人堵住,腦子裏的弦也似是被人撥了一下,鼻端一股如蘭似麝的香氣缭繞,扇子似的睫毛顫了顫,緩緩睜開眼。
屋裏還是她睡之前的陳設,就是珠簾無聲地輕輕晃動,原本開着的窗子卻被緊閉了,本來只是搭在身上的薄被也被抖開,蓋到脖頸處,身上都被蓋嚴實了。
她摸了摸自己的唇,還是覺得哪裏不對,但想着剛睡起來腦子正渾渾噩噩的,也想不出什麽,只當自己做了場春夢,掀開薄被,又把屋裏收拾好,這才起身出去了。
外頭正殿裏諸位貴人已經講完話了,謝師還想讓衆人合唱一首詞給皇上聽,皇上含笑拒絕了,心裏暗暗地捏了把汗。
前後統共不過兩個時辰,皇上自然不會就此走了,不然早上起了個大早就算是白來了。
謝師比了個請的手勢,讓皇上去食間用飯,食間已經用翠竹的簾子和屏風隔出了一個單間,免得皇上用飯的時候被人打擾,沈瓊樓和沈朝就很苦逼了,還得在一邊幫忙。
溫重光不知怎麽的,就坐在沈晚照身前,她睡了一覺驚怒也淡了不少,就是心裏還不大痛快,腳步一挪,兩眼直勾勾地看着次輔,試圖把注意力轉移到次輔身上。
次輔給她看得渾身不自在,轉頭正看見她直勾勾地看着自己,于是和煦笑道:“沈家小友可是有事兒?”
沈晚照幹咳了一聲,垂頭低聲道:“回您的話,我父親前些日子一直跟我叮囑,說他公務在身,不方便去看您,若我要是有幸能見到您,讓我代他向您請安問好,問您老人家身體是否康健。”
次輔含笑道:“我身子很好,勞煩你父親記挂了,難得他有心,他是否安好啊?”
沈晚照跟她說了兩句,覺得她為人慈和,不顯得小家子氣,跟她說話便有種如沐春風的感覺,偶像比想象的還要好,人也飄飄然起來,不知不覺地就把溫重光扔到腦後了。
溫重光笑吟吟地看着她,目光不由得在她唇間流連,見她全然無視自己,不經意地蹙了蹙眉,不過也無人瞧見。
她低頭,恭謙道:“父親身子很好,還經常和伯父在院子裏練拳,只是十分惦念您,深恨自己這些年一直在外邊,都未曾報效師恩。“
次輔笑道:“他有這份心就行,報不報效倒沒什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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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正和謝師說話,聞言偏頭看了過來,饒有興致地笑問道:“次輔教導過沈家兩位表兄?”
他們的祖母陳氏和皇上的親娘太後是嫡親姐妹,因此皇上稱她爹和大伯為表兄倒也說得過去,只是沈晚照略微有些詫異,顯然沒想到這位皇上這麽随和,沈家長輩倒還好說,只是他們晚輩見到皇上的機會少之又少。
她原本因為親爹被任以先差對皇上頗有微詞,但如今見了真人,好感度倒是回升不少,當然皇上也不會在乎她的好感度什麽的……
次輔倒是習以為常,微微躬身答道:“啓禀皇上,當初臣和沈侯爺同在陝安當差,沈侯爺便将兩子托付給臣教導一陣,說起來臣也沒有教他們多少,倒是難為他們感念了這麽久,着實慚愧。“
皇上道:“次輔是大德之人,他們能學的你品行的十之一二,已經足夠受用終身了。”
次輔忙忙地自謙了幾句。
皇上突然瞧向沈晚照和沈朝,目光落在沈晚照臉上的時候恍惚了一瞬,又掩飾般的笑了笑:“沈二表兄這一子一女生的不怎麽像他啊。”
沈晚照像豫王妃,這是跟沈家人走的近些的都知道的事兒,次輔看了一眼她,打扮的精致又不豔俗,每一處都精心奪目,發絲用桂花油潤的一絲不茍,舉手投足間香味就逸散了出來。
她想到少年時的沈岑風,會心一笑:“回皇上的話,性子倒是像得很,都是一般的……聰敏好學。”
謝師本想着每人擺個小方桌,讓皇上坐在上首,分開來吃的,沒想到皇上卻擺擺手攔住了他:“您老人家可別忙活了,好容易出京一回,就松快些吧,把大圓桌擡過來咱們一起吃,能熱鬧點。”
謝師在皇上是太子時就教導過他,最見不得他做有違規矩的事兒,正要開口直谏,但突然想到他身份不同,又把話咽了回去,轉身命人擡八仙桌來了。
轉眼飯菜便齊備,皇上身後的太監管事上來挨個試毒,又命人每樣吃了一口,這才敢放心讓皇上吃,皇上只能搖頭笑嘆,只讓留了兩個得用的,其他人下去自個覓食,覓食是他老人家的原話。
沈晚照和沈朝就比較苦逼了,從早上到現在都沒吃飯,混的連太監都不如,只能眼睜睜地看着底下人擺盤,自己的肚子都餓的造反了。
沈朝不動聲色地往她這邊挪了挪,借着廣袖的遮掩,悄悄往她手裏塞了個巴掌大的烤紅薯,嘴唇不動,聲音極低:“我剛從食間後廚拿了兩個,你等會兒先用這個墊墊。”
親哥啊!
沈晚照正準備想個由頭溜出去,把紅薯吃了,沒想到桌上的菜堪堪擺完,溫重光一直沒動筷子,忽然轉頭瞧了眼沈晚照和沈朝,含笑對皇上道:“聖上,這兩位沈家小友到現在還沒用膳,不如叫他們也一道兒用些?”
反正多兩個人也是多,皇上自然無有不允的,命人給兩人看做,兩人連忙推拒,沈朝道:“多謝聖上和大人的美意,在座的都是重臣和師長,小子和二妹實不敢同桌,能讓我們兄妹二人在旁侍奉,已經是老師的厚恩了。”
雖然兩人都對滿桌子的好菜垂涎三尺,但客套話也是要講一講的。
皇上道:“無妨,都過來吧。”
這時兩人才沒有繼續推拒,邁着看似拘謹實則歡快的小碎步坐到桌邊。
沈晚照發現自己的凳子剛好在溫重光左邊:“……”
早知道還不如不吃呢,應該忍忍去蹭點韓梅梅和殷懷月的零嘴。
皇上讓溫重光看着夾菜,他漫聲點了幾個,竟然都是沈晚照喜歡吃的,她詫異看過去,見他側頭淺笑看過來,回以禮貌卻客套的一個眼神,又低頭面無表情地看着飯碗。
皇上見衆人都拘謹着,哭笑不得地先夾了一筷子豆豉蒸羊肉,衆人這才敢動筷,就是有太監想上來幫他布菜,他也揮手讓人退下了。
愛豆在場,沈晚照使出全身的本事來裝樣,每次就夾兩三粒米,在嘴裏要嚼二十多下,沈朝就沒那麽多講究了,低頭吃的十分開心。
她這個席面算是末位,堪堪和皇上正對着,他顯然也沒什麽食不言寝不語地規矩。
吃完一筷子皇上冷不丁瞧見她,瞧她儀态溫文,舉止乖巧,倒也不像是無法無天的二世祖,只是跟豫王妃也大相徑庭,他默了片刻,又問道:“朕記得你當初是因為打人才被送進的山河書院,當初打的是何人?為何要動手?”
沈晚照:“……”
這件事和她小時候尿床并列為她人生中兩大最不願意提起的事兒,最讨厭別人問起來,但問的人是皇上也不能不答,于是放下筷子站起來,幹巴巴地道:“臣女當時也不知怎麽了,得了失心瘋一般,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麽。”
皇上也不知信是沒信,颔首道:“你姑姑年少時也曾是頑劣不堪,後來自己醒悟過來,逐漸改好了,京裏上下莫有不誇口的,不管你起因如何,只要有心,同樣能改邪歸正,成為國之棟梁。”
沈瓊樓是他年少時最大的缺憾,他現在愛重皇後,但見到跟她相似的後輩也難免多言提點幾句。
沈晚照肅容應了個是,她坐下來的時候吃相越發拘謹,幾乎是數着飯粒吃的,悶頭緊張嚴肅地看着碗裏的米粒。
溫重光見她臉色不大好,眉心攢了攢,夾了塊她素來喜歡的燒鵝給她,又夾了點開胃的小菜,衆人包括她都詫異地看過去,就見他面不改色地又給沈朝夾了塊菜。
他慢慢地道:“你們如今還在長,吃的太少小心上身。”
衆人見他是關懷學生,也都沒在說話,沈朝無語地看着自己碗裏明顯用來配菜的生姜,又看了看沈晚照碗裏外酥裏嫩的燒鵝,他是不是哪裏得罪這位首輔了?
由于沈晚照已經把他腦補成了幹什麽都不壞好意的大惡人,看着那塊燒鵝也不是滋味,盯了半晌,才不甘不願地一點一點吃了起來。
一頓飯吃完皇上也差不多該回去了,溫重光自然是要留下,次輔今天也瞧出了些問題,再說她和溫重光明天還得給這幫學生做串講,于是也選擇留下了,反正書院裏給她備了院子。
一行人目送皇上的聖駕遠去,溫重光忽然偏頭向謝師道:“話說回來,我在這書院也呆了許久,卻還沒完整逛過,能否借您的愛徒帶我四下逛逛?”
他說着說着,一雙狹長風流的眼睛毫不猶豫地看向沈晚照。
謝師沒什麽好不答應的,颔首道:“自然,她若是能得首輔只言片語的指點,以後也是她的造化。”
沈晚照嘴唇一動就要反駁,但又不想太擡舉他,垂了頭沉默不語。
他比了請的手勢讓她走在前頭,後面有護衛想跟着,也被他擡手止住了,她瞧見這一幕,心裏越發不痛快,枉費他裝的什麽人都可以揉搓一把,身份低微,心地善良的白蓮花樣。
兩人一前一後地走到一處寂靜之地,他忽然追上來,手裏不知道何時多了把天青色繪錦鯉的油紙傘,他撐開打在他頭頂:“太陽大,仔細曬着了。”
沈晚照擡起頭,皺眉看着他,嘴巴張了張,卻又閉上了。
他垂眼,看着她一頭烏發,嗅着她的發香,本來莫名焦躁的心思也平靜下來:“阿晚,我知道你在怨我。”
這話有些過于暧昧了,沈晚照眉頭擰的更緊,敷衍道:“學生不敢,也沒有。”
他伸手,将她一縷秀發在指尖把玩,絲滑的觸感終于讓他把一天不定的心神靜了下來,柔聲道:“你有。”
沈晚照被他跟平時完全不同的神情弄得心神不寧,那是隐藏在溫柔寧和外表下的霸道和邪佞,側頭想躲,他竟然松了手,只是一手搭在她的肩頭:“阿晚,都是我的不是,你莫氣了,好嗎?”
沈晚照對人一向是吃軟不吃硬,但看見他,想到他騙了自己一個多月,就忍不住揣度他是不是又有什麽目的,又想騙她什麽,極厭惡這種每句話都要在腦子裏過上十幾遍的感覺。
溫重光見她沉默,把她想什麽猜到了八九分,也有一縷煩悶漫了上來,她是他這些年見過的對他最好的人,被人惦念着的感覺出奇的好,況且還有她唇上的滋味……
他要是沒嘗過倒也罷了,只是如今已經嘗了而且上了瘾,讓他怎麽舍得再放手?
他甚至在某個瞬間想過,要是自己真是一個叫尚昭的窮書生就好了……
沈晚照一言不發地把他的手推開:“您不是要在書院裏逛逛嗎,我這就帶您去逛。”
女孩發起脾氣來真是難以琢磨,他倒是寧可她罵幾句或者動手動腳,也比她這樣悶不吭聲強,他蹙了蹙眉,想要伸手拉她胳膊,她人卻已經走開了,握了一手的風,掌心也顯得空落落的。
沈晚照也想過要不要揍他一頓,但是想想又得不償失,最後倒黴的還是她自己,只好使用冷暴力。
書院後面有處河,是最近才修好的,說是這樣能讓書院的風水更融會貫通,兩人走到河邊,一朵厚雲也遮了烈陽,溫度又出奇的涼了下來。
他解開披風,在她肩頭輕輕一攏:“你不耐我可以,只是小心別着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