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太師祖笑吟吟地提起我來,伸手扯我的衣裳。
我吃了一驚,大半夜的,這等美人兒開脫本少爺的衣袍,莫不是鬧鬼:“太師祖,我對您可一直都是敬仰有加,沒半點混帳念頭。”
太師祖順手在我頭上敲了一個爆栗,三下五除二地把本少爺脫了個幹淨,我臉上通紅得像燒了個火爐,阻攔不得,眼見着她從袖子裏掏摸出一個三寸大小的小瓷瓶,倒出裏面淡青色的藥汁,胡亂抹在我的鞭傷上。
傷口處傳來從未有過的清涼,痛楚大減,我這才恍然:“太師祖,您是給我治傷來着?”
她一邊給我抹藥,一邊含笑道:“這是我師尊秘制的療傷靈藥,便宜你啦!”
我心下大喜,穿好衣裳,連聲道謝,不知這位給力的太師祖為何突然冒了出來,順口問了一句。
她柳眉微蹙,臉上光芒離合,微現惆悵之色,随即若無其事地笑了笑:“那位姓洛的小王爺派人來請,說是願以故人的蹤跡交換,求我來為你治傷,我便正好來京城裏逛一逛。”
我聽得一怔,沒想到竟是斯幽求她前來救我,想起小王爺對我這來得莫名其妙的情意,神情一黯:“多謝他記挂着。”
太師祖凝眸望着我:“洛小王爺心機深沉,之前千方百計用故人的下落來換取我的相助,我還以為他要在江湖中攪起什麽腥風血雨,沒想到只是區區一件救你的小事。”
我撓着頭,有些讪讪地沒話說,勉強笑道:“小王爺真不愧是我的好兄弟。”
太師祖一挑眉:“你的心思,我一覽無餘,何必在我面前裝幌子?”
我這才記起她看穿他人心思的本事,知道隐瞞不了,索性同她打個商議:“太師祖,這情關難過,實在是苦。”
我魂牽夢萦的景止,什麽時候能再對我笑上一笑?欠了洛小王爺的情債,我又拿什麽去還?
太師祖拿出過來人的語氣,幽幽地同我講一番往事,數百年前,她的心上人為了救她的同門歸來,死在幻境之中,她在這世上尋了三百年,尋不到他的轉世。
她是壽命極長的山鬼,只能目送着身邊熟悉的人一個個離去,少年時曾戀慕的師兄去的那一刻,向她道:“倘若當時跳下去救你的是我,你會不會只記挂着我一個?”
見她遲疑着斟酌答辭,他便凄然一笑:“我問得癡了,到底我不是霄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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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漫漫無盡,只餘她獨自在這世上留着,活成孤魂野鬼,沒有過去,也沒有來生。
我聽得心裏堵得慌,像太師祖這樣的絕色,本該有個好結局,如今她卻活得忒苦,安慰地握了握她的手,冰涼入骨:“太師祖,倘若找不到,也就罷了。”
倘若景止不要我,說不得,也就罷了。我徐魚這一輩子,左右不過是從小做慣了的纨绔,再纨绔個後半生又何妨。
什麽葉景止,什麽洛小王爺,通通地都去他奶奶的,世間美人無數,我這棵歪脖子樹,吊死在哪裏不好?
太師祖唇畔仿佛凝了一彎新月,語氣堅決得讓我心頭一顫:“就算再等上三百年,我也要找到他。”
說着眉眼裏沁出微微的笑色來:“洛小王爺告訴了我一點線索,也不知是不是他的轉世,好歹我要尋到他的下落。”
我羞赧地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對比一番太師祖,果然我對景止還不夠癡情。
太師祖将沒用完的靈藥連瓶一起塞了給我,在我熱淚盈眶的感激中揮一揮衣袖,潇灑地躍出窗子,一眨眼,就不知去向。
我望着她瞬息消失的背影,啧啧贊嘆,單是這份兒輕功,太師祖就稱得上天下獨步,不愧是活了三百多年的山鬼,妖氣杠杠的!
次日天剛亮,老太太就命人擺好各色吃食,吩咐衆丫鬟服侍本少爺用膳,見我氣色好了許多,且能下床了,老太太不禁歡喜得直抹淚。
老爹恨鐵不成鋼道:“娘,莫要寵壞了這混帳東西。”我仗着祖母疼愛,笑嘻嘻地公然頂撞了一聲:“爹,龍生龍,鳳生鳳。”
老爹濃眉一豎,沖我一握拳,我吓得往桌子下一縮,老太太連忙喝止:“做什麽?來,你還不如往我身上招呼。”
老爹臉上陣青陣白,拳頭伸到半途,硬生生又收了回去,一拂袖,嘀咕着道了句:“我先去上朝。”
我得意洋洋地掰回一次上風,往嘴裏塞了個豆沙餡兒的酥團,老太太慈愛地摸了摸我的頭:“魚兒慢慢吃,平越公主這幾日嚷着要嫁洛家的那孩子,倒不惦記着你了,你不用擔心。”
她這話說得本少爺好一番驚心動魄,一口酥團哽在我喉嚨裏,險些沒把我噎死,我費盡九牛二虎之力,勉強吞下這口團子,急急開了言:“嫁給誰?”
老太太兀自笑得樂呵呵的:“恭海王家的小王爺啊,就是那個你曾救他一命的孩子,據說這些日子他常常進宮,平越公主和他動了幾回手,倒打出一番郎情妾意來了。”
我直跳了起來,來不及聽老太太接下來的話,匆匆忙忙地沖出徐府,騎了馬疾馳到皇上新賜給小王爺的府邸上,兩個門衛眼神精乖認得我,不等通報就放了我進去。
洛府我是第一回 來,認不得路,轉了幾轉,歧路更多了起來,越發眼花缭亂。
我正腹诽皇帝老兒賞賜得忒闊氣,前方回廊處迎面走了個人出來,俊秀冷峭的臉容上帶着難以言喻的疲倦。
我疾奔到他面前,開門見山直奔主題:“你要娶平越公主?”
斯幽臉上倒甚是平靜,颔首道:“你也聽到消息了?”
我腦子裏轟然一響,連連晃了幾回腦袋,一連串兒的話脫口而出:“你表妹風荷呢?不是同你早有婚約麽,她怎麽辦?”
斯幽移開眼神,語氣冷冷的沒什麽波瀾:“既要迎娶公主,從前的婚約自然作廢,我已命人送她回去。”
我心頭一亂,想起風荷這小美人兒對他一往情深,此番被他随意舍棄,不知道會哭成什麽模樣,心頭一憐惜,不禁火起:“你為什麽要娶平越公主?”
他略略偏頭,修眉一挑,唇角彎起,萦繞着一絲冷笑:“我若不娶平越,難道讓你被逼着娶她不成?”
頓了頓,不鹹不淡道;“不能和景止卿卿我我,豈不是要了徐公子的老命?”
我聽出他語氣裏的譏諷之意,老臉頓紅,拱手向他行下禮去:“不管怎麽說,斯幽,我欠你太多,你又請太師祖來為我療傷,這番恩德,我徐魚這輩子都難以報答,只是娶不娶平越,這事還可商量。”
他眼底浮起蒼茫悲戚的微笑,層層疊疊地擴散開來:“倘若我要的,不是你的報答呢?”
我由不得全身一哆嗦。
小王爺這錯愛,來得猛烈,叫我招架不住。
他已走近了兩步,伸臂穿過我的腰身,緊緊地抱住了我,低低的語聲飄入我耳中:”別推開我。”
我身子一僵,不知所措地垂下雙臂,一時拿不準該不該掙紮:“你這是何苦?”
他将頭靠在我的肩上,深深吸了一口氣,喃喃道:“嘉魚,我亦不知自己是犯了什麽魔怔,從來只道自己是個殺伐果決,心如鐵石的男兒,但遇見了你,卻什麽籌謀都不顧了,見到你嬉皮笑臉的模樣,也覺得動情,醒時念着你,夢裏也念着你。”
懷裏的身子滾燙如火,耳畔的聲音卻沉寂得有些凄惶起來。
本少爺忍不住長長嘆了口氣,笨拙地摟了他的肩膀,苦笑道:“原是我混帳,不知怎的,害你動了情。早知如此,當日不救你倒好了,由着紀淩煙将你擄了去,你倒是能得個正常的思慕之人。”
斯幽側過頭,在我的脖子上輕輕一啄,激得我耳根子一陣發燒:“到如今,你還以為我是因為你的救命之恩,才看上了你?”
我定一定神,斟酌了一回言辭。
懷裏抱着的這個身子是暖的,飄到我耳中的話是癡情的,小王爺又是個天下少有的尤物,由不得我不心神一蕩,下意識地有些眷戀這一抱的溫度,但到底他不是景止。
到底他不是我的景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