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不等他說話,我緊緊盯着他的雙眼,一字字道:“景止,我要的是你,從小到大,這份心從未變過,那日我喝醉了,确實荒唐,但若非誤以為是你,即便小王爺再俊俏個十倍,我也不會對他有半點無禮。”
他搖頭道:“多謝厚愛,愧不敢當。”
臉上神色淡得宛若晴空飛鶴,一派天高雲闊。
我被他這亘古洪荒似的靜寂激得幾乎吐血,握緊了他的雙肩,低頭便吻上他的嘴唇,仍是那樣濕潤殷紅的雙唇,花瓣般在燭火中搖曳,甫一觸到,便令我心跳陡疾。
我強行按捺住想要狠狠蹂藺他的沖動,在他唇上輾轉時,用盡了我這輩子全部的溫柔,他卻木然不動,既不反抗,也無半點迎合。
我忍不住咬牙切齒,将他打橫抱起,大踏步走到床邊放下,捏緊了拳頭,一個一個字從牙縫裏蹦出來:“葉景止,這是你自找的!”
欺身壓上,粗暴地伸手去扯他腰間的衣帶。
他奶奶的,心頭這團火燒得老子全身發燙,從來将他當作捧在心上不舍得稍微欺負的心肝疙瘩,今晚對我恁地薄情,由不得我不惱,卻見一滴淚從他眼角滑落,倏然沁入芳香綿軟的枕頭中,不知去向。
我心中大震,手上的動作不由自主地停了下來,站起身,長長嘆了口氣:“罷了,罷了,你既不願,我不迫你。”
背對着他翻窗準備走,又在窗扉上停了一瞬,冷風飕飕地只管往我脖子裏鑽,我沒骨氣地心軟了大半截,囑咐一句:“夜裏冷,我給你關上窗子,你記得蓋好被子。”
一路飛檐走壁,悄悄溜回家裏,沒人發現,草草鑽入被窩,冷冰冰的,老子一晚上也沒能和周公約會一回。
次日沒精打采地起來,長籲短嘆地出了門。
在街上搖來晃去地走着,我撞了不少人,幸好京城裏的人都精乖,知道本少爺既是鎮國公世子,又是大破南越王的功臣,無不笑面相迎,被撞者一臉深感榮幸的表情,看得我十分氣悶,這他奶奶的什麽世道,被老子撞了,不但不惱,還笑得跟朵喇叭花兒似的!
幾個垂髫小娃子想必敬老子是個勇擒南越王的小英雄,一路追着我,邊跳邊唱,叽叽呱呱,頑皮爛漫之态叫我頭大,展開輕功,鑽入一條喧嘩繁盛的街道,回頭一看,小娃子們早不知被甩到了哪裏,不禁心下得意,老子好歹沒白跟着師父學輕功。
擡頭一望,竟拐到了群芳街,來都來了,我總算想起自己也算是個風流人物,信步踱進藏月館。
樊紅淚抱了琵琶,笑盈盈地問我:“葉公子怎麽沒同徐公子一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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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叫堂堂花魁念念不忘,葉公子果然生得驚人的好皮相,我扶着額,長嘆一口氣:“前些日子,本少爺得罪了他,至今未曾理我。”
樊紅淚眼波流動,安撫我道:“葉公子性情溫文,徐公子只需道一回歉,這個結自然就解開了。”
我更是險些沒滾下熱淚來。他奶奶的,若是這麽好解,本少爺何必恁地發愁。原怪不得景止,若是換作我撞見他同別人滾在一處,親在一處,老子非砍了那人全家不可。
樊紅淚在琵琶上漫無目的地彈了幾個音,低聲嘆道:“葉公子當日說,他羨稼軒孤勇,自己卻從無這般勇氣,不知哪家的女子有福氣,能被他看中。”
我聽得全身一個激靈。
她語氣兀自幽幽的:“葉公子那樣的人。”
回到徐府,華燈初上,廳上張燈結彩,喜字貼得到處都是。
我想起皇帝賜婚一事,倒吸一口冷氣,見我爹正同老太太和我娘坐了吃飯,正打算溜回卧房,我爹眼尖,早瞧見了我,招一招手:“魚兒,來,溜到哪裏玩去了?這麽晚才回來。”
我涎着臉,讪讪一笑:“到街上轉了轉。”掏摸出一雙晶瑩流潤的玉镯,在老太太和我娘的手腕上各挂一個:“只要你們喜歡就好。”
買這對镯子,本少爺下了血本,為的是提前讨好兩位封君,買下個保我的內應。
老太太果然歡喜,笑眯了一雙昏花的眼:“魚兒,給你娘買就罷了,我都這把年紀了,怎麽還給我買?”
我忙笑道:“老太太這話說得差了,您老人家風韻猶存,美得不得了,又對孫兒百般疼愛,每每爹要教訓我的時候,您都攔着,孫兒怎能不孝順您?”
話裏話間,暗暗提點了她一番,也不知老太太聽明白了我的話沒有,慈祥地呵呵笑着,命丫鬟給我夾菜。
老爹端起酒杯喝了一口,開言道:“魚兒,你這番立功歸來,也算是為徐家争了口氣,皇上今兒已下聖旨,命你擇日迎娶平越公主,我叫人準備了聘禮,已送入宮去,你這幾日沐浴熏香,給我收起滿肚子的花花腸子來。再過一個月,就是個娶親的黃道吉日,皇上說,已定了這一日是你迎娶公主的好時候。”
我見皇帝賜婚這事提到了明面上,再也糊弄不過去,斟酌了半日言辭,卻實在想不到能拒婚卻讓我爹不發火的法子,心想死豬不怕開水燙,一咬牙,道:“爹,我喜歡景止。”
寥寥幾個字,說得捏了一把冷汗,做好了舍生忘死的準備。
老爹顯然沒明白我的意思,毫不設防地點了點頭:“知道,你不是從小就和他要好麽?”
我深深吸了口氣,話剛出口,嗓子已有些發啞:“我說的喜歡,是要同他厮守的喜歡。景止是我的命,沒他,你兒子我活不下去。”
老爹臉上肌肉抖了抖,一臉的晴天響霹靂,震得他心裏發慌眼前生花。
我膽戰心驚地看着他,急忙向老太太和我娘努嘴使眼色,示意她們護着我。奈何兩位封君也被我的話震得不輕,呆坐在座位上,半晌動彈不得,眼看着是沒法兒替我死命求情了。
老爹愣了半日,方才一跳而起,四處找鞭子。我認命地嘆了口氣,跪在地下,以身作則地證明自己是個大孝子,雖跟着天下第一的師父學了一身好武功,硬生生沒敢有半點還手的念頭。
本少爺因這頓打,整整一個月沒下得了床。
老太太和我娘雙雙坐在我的床頭,捂着眼睛直抹淚,哭得滿屋子凄凄慘慘戚戚,衆小厮丫鬟有眼色,在窗外哭聲震天,恍惚之間,還以為本少爺還了一回魂。
我醒過來的時候,喉嚨裏幹澀得發慌,嚷着要喝新榨的玫瑰露解渴,這話傳到老爹耳中,虎目一瞪:“不許給他水喝,渴死活該!”
老太太摟定了我,顫巍巍地指着老爹,兩行老淚潸然長流:“魚兒倘若有個三長兩短,你是打算就給我送終不成?”
這話一說,老爹的氣勢瞬間矮了半截,眼睜睜看着丫鬟端了玫瑰露來,我娘親自喂給我喝。
我一口喝盡,抹一抹嘴,摟着兩位封君甜言蜜語地哄了哄。
老爹森森地瞪着我:“你這般胡思亂想,維兒可知?”
我想起景止對我的冷淡,只得滿懷遺憾地搖頭。
老爹的神色顯然松弛了一些,嘿然道:“你休要再提這般言語,葉相家訓極嚴,皇上又指望着維兒明年科舉考中狀元,要對他委以重用。倘若別人得知了你對維兒那孩子圖謀不軌,平白地帶累了葉家的清白家風。”
我聽得心頭一沉,垂頭喪氣地應了一聲是。
老爹仍是有些惱火,眼中熊熊地燃着一簇火光:“平越公主下嫁的事,你不必再操心了,前兩日我同靖國侯一起入宮,在皇上面前腆着一張老臉百般求情,方才讓皇上變了主意,收回賜婚的聖旨。”
我萬萬料不到竟然還有這樣的好事,好比炎夏時節喝了一碗加了冰塊兒的西瓜汁,全身上下連毛孔都清爽起來。
如此算來,這場打挨得倒也不虧。
正暗暗得意,老爹早看穿了我的心思,冷哼一聲:“我姓徐的教子無方,教出你這麽個沒分曉的纨绔,當真是愧對祖宗,你這些日子在家休養,好好想一想罷!”
說完一拂袖,氣勢洶洶地往外走,我見他動了真怒,不禁發愁,老太太摟着我安撫道:“我的兒,你只管好好歇着,你爹不敢和你羅唣。”
老爹這場鞭子打得真材實料,我趁沒人在屋,揭開衣裳一看,身上縱橫深淺,全是血淋淋的鞭子印,想是已經被塗了藥,傷口處勉強有些清涼之意,但稍微一碰,就火辣辣的疼得我鑽心掏肺,伏在枕頭上直嘆氣。
照理來說,本少爺同景止家世相當,自幼相識,脾性相合,豈不是一對好姻緣,不過是都生成了男兒身,就讓我爹如臨大敵,何苦來?
當夜就在床上用罷晚膳,老太太怕我爹又着惱,囑咐我好生休息,莫再生事。
我苦笑道:“老太太,您瞧我這個樣子,還能生什麽事?”老太太聽得心酸,又抹一把淚,搖頭道:“冤孽,冤孽!”起身和我娘一起走了。
我趴在枕頭上昏昏欲睡,奈何鞭傷處如被火焚,疼得連連倒抽冷氣,怎麽也睡不着,他奶奶的,老子到底是不是親生的,老爹這樣把我往死裏打?
耳畔一聲輕笑,脆得宛如春日裏青翠欲滴的柳葉兒,聽得我心神一清,急忙擡頭,眼前盈盈立了個綠衣美人。
燭光閃爍中,美人一張清麗脫俗的臉,一雙妙目裏仿佛汪着透徹的清泉,只顧望着我,饒有興致地笑,我眼睛一亮,脫口道:“太師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