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兩匹馬兒并肩跑得歡快,不多時便見到前方帳篷聳起,一縷縷炊煙随風飄散。
巡邏的士兵見到我和景止歸來,無不又驚又喜,疾奔回去禀告唐元帥。
唐元帥得知失蹤的本少爺居然生擒南越王回來,虎眼瞪得驚天動地,素來不動聲色的臉上接連轉了幾回顏色,倒是斯幽不慌不忙地立在他身旁,挑眉向我笑了笑,拱手道:“嘉魚當真厲害,佩服,佩服。”
我提着昂昂大漢南越王,偏頭打量唐元帥半晌,插腰笑道:“元帥大人,您這是高興糊塗了?”
唐元帥一陣猛咳嗽:“是唐某一向走眼,輕看了徐公子,當真該死!”
衆人知道南越王落入我方之手,無不大喜過望,當晚兵營裏篝火高燃,酒壇堆疊,烤牛炙羊的香氣足以傳到十裏之外,衆将兵載歌載舞,歡慶這一場突如其來的勝利。
本少爺作為勇擒南越王的小英雄,當之無愧地占據了當晚的主角位置,一撥又一撥的人上來向我殷勤勸酒,連帶着景止也被勸了好幾輪。
他素不慣飲酒,只飲幾杯,已經薄暈上臉,我忙伸手替他擋駕,笑道:“我替他喝。”
景止提起茶壺倒茶,我聞到袅袅茶香,不禁一皺眉:“葉公子不喜歡喝貢眉,換了碧螺春吧。”
唐元帥搓着雙手有些難為情:“偏遠南疆,一時找不出洞庭的茶來。”
我還想再說,景止笑着按住我:“如何比得在府上,你休要胡纏。”
撇不過衆人的好意,月上中天的時候,本少爺已喝得醉醺醺的,斯幽有一搭沒一搭,慢條斯理地啜飲着盞中美酒,向我詢問到底發生了何事。
我也不隐瞞,除了和景止歡好之事隐去不提,餘者盡都說了。
斯幽眉尖一挑,望向被五花大綁的南越王,若有所思:“滄溟霧?”
我順口笑道:“是啊,那鬼霧邪門得很,蘊藏陰寒至毒,稍不留意,就要人性命。想來是南越王這老小子用來堵住那山洞入口的,要不是我護體真氣強盛,豈不是要活生生地被那鬼霧凍死?”
斯幽一揚眉:“景止不會武功,如何通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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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個激靈,酒意頓時煙消雲散,舌頭打了個結,答不上來。
斯幽目光灼灼,仿佛想要望到我的心底,看得我心下一陣沒來由的慌張。
這洛小王爺真是個天字第一號的滑賊,随随便便就聽出了其中破綻。
他奶奶的大蘿蔔,本少爺總不能當着這麽多人的面,承認景止中了催情蛇毒,讓我占了大便宜的事吧?我臉皮奇厚,倒是無所謂,就算當衆招認我對景止的心意也無妨,卻不能連累了葉公子的清譽。
正張口結舌,只顧幹笑,景止不知何時,立在我面前,淡淡道:“嘉魚,你醉了。”
我順勢揉了揉腦袋,着意加深了三分醉色,颔首道:“嗯,我喝多了酒,頭暈得很,不如早些回去休息。”
唐元帥此刻對我分外的有好臉色,聞言忙道:“徐公子慢些走。”
他奶奶的,老子這還是頭一回見他對我這麽體貼客氣。
我搖搖晃晃地站起來,挽住景止的手臂,和他邁步向營帳走去。衆人的歡笑聲、吃喝聲甩在身後,須臾不聞,到了營帳裏,身側的景止卻輕輕嘆了口氣。
我身子一晃,一顆心不由自主地向下沉了幾分:“景止,什麽事讓你不快活了?”
月光斜映進來,飄灑在他的臉容上,清寒中帶着難言的落寞:“你不必顧慮太多,我并不後悔。”
我一哆嗦,耳根子瞬間滾燙,酒意上湧,伸手抱住了他:“景止,我徐魚要的不是什麽男人,也不是什麽女子,在這世上,我喜歡的只是你,是你葉景止一人而已。”
他在我懷裏微微一顫,默不作聲地任我摟住,我一顆心仿佛要從胸腔裏直蹦出來,幽幽一聲長嘆:“越是喜歡,便越是害怕,生怕有什麽地方做得不好,讓你受了一點兒傷害。”
這樣珍重地将你放在心上,世間衆生,分為你和其餘,別說為你死,我不會稍皺眉頭,就連在這蒼茫無垠的邊疆,你喝不到素日裏愛喝的茶,都成了我的心事。
卻如何舍得讓人人視為神仙,雅麗無雙的世家子,成為與我這纨绔綁在一起,遭受衆人白眼的自甘堕落之人?
景止似是看出我的遲疑,雙臂環在我的腰身上,在我耳畔低語道:“你說從小就将我放在心尖上,我也是一樣,只覺和你投緣,哪怕父親見責,也忍不住想見到你,你怕玷辱了我,難道我就不怕?”
我由不得不抖一抖,全身哆嗦。
這話還是那日他身中催情蛇毒時,我一時忘情對他說的話,怎麽他還記得?
景止将頭埋在我頸窩裏,聲音低低的,仿佛月夜下一朵絢爛昙花的寂寞綻放:“那夜我掉下懸崖,你毫不猶豫地跟着跳下來救我,我心裏怎能不感激?嘉魚,我雖中了唐姑娘的蛇毒,心中還殘留着幾分神識,倘若……倘若身邊的人不是你,我……我絕不會……”
他說得吞吞吐吐,前言難接後語,說到後來,再也不好意思說下去,臉上滾燙,垂頭從我懷裏退了出去。
我鬼使神差般一把抓着他,唇幹舌燥,忍不住呼吸急促起來:“好景止,你說的是真心話?”
他微微一笑,剎那間宛若春暖花開:“你我相識多年,何曾見我說過假話?”
我腦中轟然一響,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緊緊握着他的雙手,一時張皇失措,想要說話,卻不知找什麽話來說。
景止秀目微彎,一縷笑意在他眸子裏蕩漾不絕,低聲含笑道:“你今晚喝了不少酒,早些歇息吧,我先回去啦!”
我也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一股勇氣,脫口道;“你留下來吧!”
景止微微一震,長睫輕顫,眼神中迷惘羞赧之色一閃而過,我這才察覺到話裏的毛病,讷讷補充道:“你放心,我絕對規規矩矩的,我只是舍不得你走,沒……沒別的念頭。”
景止深深看我一眼,驀地啓齒一笑,颔首道:“好。”
我聞言心中大喜,手忙腳亂地鋪開床被,和他合衣而卧。
景止平平穩穩地蓋着被子,目光幽幽望向帳篷穹頂,我大着膽子靠近他身畔,和他睡在同一個枕頭上,笑道:“小時候我也曾死皮賴臉地要和你睡一個床榻,你還記得嗎?”
他微笑道:“怎麽不記得?我父親因為此事,十分惱火,還勒令下人們不許再讓你來葉府。”
我聽他提到葉相這老頑固,心下一沉,但不願他發現我的擔憂,湊到他耳旁,呵氣笑道:“只要葉公子心裏有我,就算全天下的人都瞧不起我,我也只當作耳邊風,半點也不在意。”
他耳垂被我嘴唇輕觸,登時燙得如同火燒,低低的道:“別鬧。”
我聽他語聲滞澀,不自禁地嘴唇發幹,心跳加疾,摟着他的腰,低聲求道:“景止,我想親一親你,可以嗎?”
他身軀微震,扯着我的衣袖,臉上流霞飛舞,咬唇不語。
我見他并不反對,定了定神,一點點向他臉上移了過去,眼看就要觸碰到他的臉頰,忽聽帳外傳來一個低沉悅耳的聲音:“嘉魚,你可歇下了?”
竟是斯幽的嗓音。
本少爺頭一回對洛小王爺滿肚子沒好氣,他奶奶的,眼見着景止願意讓我一親芳澤,這節骨眼兒上,小王爺從哪裏鑽出來,趕這個熱鬧?
沒奈何,只得一邊答應,一邊爬了起來,鑽出營帳:“斯幽,怎麽啦?”
斯幽長身立在縱橫的星光下,眉凝遠山,若籠輕愁,手上持着一塊晶瑩的小石頭:“我見了你喝了好多酒,給你送醒酒石來。”
原來是為了這個緣故,果然是好兄弟!我恍然大悟,爽快地接了過來,拱手笑道:“難得你還惦記着我,真是不枉同你兄弟一場,多謝多謝!”
說着轉身就要往營帳裏走,不防斯幽扯了我一把:“嘉魚,以後不要再孤身犯險了,昨日我見你失蹤不歸,實在焦急。”
我咧嘴一笑,感動地拍了拍他的肩頭,抹眼道:“斯幽,你當真是我的好兄弟,你放心,從此以後,咱們倆肝膽相照,你有什麽話只管吩咐,我徐魚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這番話依足了江湖上的規矩,我自覺說得慷慨激昂,差點把自己感動壞了,卻見小王爺幽怨地搖了搖頭:“嘉魚,我不要你的赴湯蹈火,只要你心上能時時想到我,洛某就于願足矣。”
我陡然察覺不對,不禁抖了抖,等會兒,小王爺這話,怎麽說得有些蹊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