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叫徐魚,字嘉魚。
我的出身不壞,鎮國公徐煙陌是我老爹,為我準備了一份了不得的家世,所以我一呱呱落地,就是個身份尊貴的小少爺。就算在王孫公子論斤賣的京城裏,本少爺也是個響當當屬螃蟹的,左右都能橫着走。
據說我是個纨绔,不學無術的那種。
滿朝廷都在這麽傳,但本少爺拍着良心說一句,這話純屬诽謗。
我老爹年少時極風流,在秦樓楚館裏一向很有名氣。前些年不知怎麽轉了性,卻把少年時的蕩漾盡數打疊起來,端端正正做個嚴肅莊重的國公爺,實實在在地辦了幾件很不錯的政績,居然深得皇上青目,滿朝文武敬重。
老爹三十歲那年,我才出了生。
我爹本就是鎮國公府裏的獨苗,肩負傳宗的重任,身為獨苗的獨苗,本少爺一落地,就成了我祖母的眼珠子,我娘的心尖子,全府的肺葉子。
老太太顫巍巍地摟着襁褓裏的我,淚水刷刷地向下滾,直流成一條浩浩湯湯的長河:“老爺,徐家有後,你在九泉之下也可安心了。”
我爹得知消息的時候,正在齊王府上做客,席上擺了一道魚,風味甚佳,引得衆人啧啧贊嘆。
我爹的性子随和得很,夾起一片魚肉來,順口道:“娃兒不如就叫徐魚。”
席上的靖國侯轉着盛茶的玉杯,笑出聲來:“小公子的名字,取得渾然天成有詩意,既名魚,不如字嘉魚,以記今日盛宴中鎮國公得子。”
靖國侯是個不可多得的妙人,人至中年,仍毫不含糊地占着當朝美男的頭把交椅,且才貌雙全,一肚子從姜子牙諸葛亮那兒學來的權謀,又是皇上唯一的表哥,比起老爹來,更受皇上看重。
皇上前些年好容易娶了我雲姑姑後,夙願得償,打從心眼裏喜歡出來,本要給靖國侯升上兩級,但他卻堅決辭了,硬要坐這個侯爺的位子,想是舍不得祖上的英名。
他是我爹幾十年的竹馬之交,兩人感情深厚,非比尋常,他一說這話,老爹就鼓掌叫好,很給他面子。
本少爺的大名就此一錘定了音。
一開始,我爹取名字随意,養我也随意,基本上任憑老太太和我娘高興,後來見本少爺這株小獨苗長得略有些歪,卻發了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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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老爹着急的源頭是隔壁葉相家的小公子。
葉小公子名維,字景止,生得蘭花也似,是個俊俏得不像話的小郎君,又聰明伶俐得緊,滿朝的長輩見了皆贊。
不知怎麽的,他和我倒一直玩得來,大約是本少爺待他一向和氣,不比他爹那般嚴厲。
葉相看在我爹的面子上,每每見了我去尋他,也不阻攔,只低聲嘀咕兩句,特意的說得不高不低,随風送入我的耳朵裏來,奈何本少爺最拿得出手的從來都是臉皮,聞言洋洋灑灑地只當做一陣耳邊風,渾不在意。
六七歲的時候,景止同我一起上的學塾,我一向被先生當作他的反面例子。
塾裏的劉老先生是個飽學的宿儒,退休之前曾是太子的少師,皇上見了也禮敬三分。如今七十有餘,從位子上退了下來,老爺子發揮餘熱,到了專門為貴胄子弟開設的學塾當教書先生。
我爹仰慕老爺子的好學問,特特封了一百兩銀子作見面禮,送了我去跟着他讀書。
我同景止家住得近,只隔了一條街,騎了匹小馬在他家門前等他一同上學去,十幾個衣履鮮潔的小厮簇擁了葉小公子出來。
好一出衆星捧月,本少爺跨着馬暗中贊嘆。
葉相素來不理會這些俗務,小厮們這麽花枝招展的,想必是他家老太太的意思。
衆小厮一分開,緩步邁出的葉小公子卻是一身碧衫,沒甚剪裁,還是大前年京中流行的款式,衣袖上還沾了一點若有若無的墨跡,想是晨起時練字,不小心染了一團沒留心。
他奶奶的大蘿蔔,果然生得好看,穿什麽就随心情,他這麽穿是幽蘭之生于空谷,何等清麗,何等絕俗,本少爺若也效仿,豈不就是一只碧熒熒的小綠龜裹了一團泥。
景止立在我面前,仰頭望着:“你這匹小馬真神駿。”
這孩子年紀小小,倒真有眼光。
從小時認得他起,本少爺的東西都挑好的送與他,想必也是為了這個緣故,才形成我倆之間堅不可摧的情誼,見他歡喜這匹小馬,我便跳下來獻寶道:“這是我爹千裏迢迢從大宛買回來的汗血馬,你若歡喜,我送給你。”
他眼睛一亮,看神色着實高興,但小眼光一閃,立馬就矜持地搖了搖頭:“我不要,爹知道了,須罵我不務正業。”
葉相這老糊塗,看把好好的一朵留得清香入素琴似的孩子,教成了多刻板的樣子。
我聽得只皺眉,卻沒奈何,只得道:“你上馬來,咱們一塊兒騎。”
他應允了一聲,一個小厮将他抱上馬,小心翼翼地放在我前面,衆小厮提着心,只叫:“小少爺坐穩了,也不知道徐少爺這馬性子野不野,當心摔了您。”
我氣哼哼地馬鞭一揚:“混賬東西,本少爺的馬最乖巧不過,怎會摔了你家公子?”
劉老爺子見了景止,好比佛祖爺爺見了最有悟性的迦葉,拈着花白的胡子直笑,但見了本少爺,連胡子都在沖我瞪着眼。更有一句說得妙:“鎮國公本是龍鳳人物,怎地得了個會打洞的兒子,豈不怪哉!”
本少爺好脾氣,自然不怎麽和他計較,只偷偷往他的茶壺裏扔了一把鹽,表示泥人兒也有個土性。
景止眼睜睜瞧見我撒鹽這事,但等老爺子鹹得歪了嘴問是誰幹的,他卻搖頭說不知,當真是好兄弟。
讀了半年書,書塾裏考試。劉老爺子親力親為地監考,撐着一雙渾濁的老眼,在場上來回巡邏,頗有廉頗之勇。
考試前,老爹冷森森地給我下了通牒,若是考砸了,叫我見識一番我爺爺當年上戰場殺敵的手段,想到這,我咬着筆杆子在考場上十分憂郁。
這些日子以來,我每日裏同景止一起來上學,一起回去,家裏老太太倒歡喜,說跟着景止一塊兒學,大有進益。
說起來,進益倒是有,躲在書塾裏,本少爺看了不少雜書,知識突飛猛進,只是若将從這些雜書上學來的寫在卷子上,明兒景止就得給我寫一篇墓志銘,嘆惋好友英年早逝。
我正咬着筆攢着眉,心頭愁苦,忽聞輕輕的一聲咳嗽。
循聲望去,景止端莊地坐着,目不斜視,左手悄悄地遞過來一個皺巴巴的紙團。我頓時喜從天降,瞅着先生不防,急忙接了過來,打開便抄。
在另一旁巡邏的劉老爺子若有察覺,邁步走過來,我心頭一慌,卻見景止舉手道:“先生!”
老爺子轉過臉瞧向他,笑得一臉的和藹可親:“葉維同學,你有話說?”
景止輕蹙秀眉,臉色也有些蒼白:“先生,我寫完了卷子,但此刻胸口悶得緊,不大舒服。”
劉老爺子一貫将他視為心尖上的愛徒,聞言着了慌,忙道:“來,我帶你去瞧瞧。”
景止乖巧地“嗯”了一聲,伸出小手牽住先生的手,兩人正要往外走,忽的想起什麽,将自己的卷子收起來,道:“先生,我交了卷好不好?以免別的同學瞧見,壞了考場規矩。”
劉老爺子笑得越發慈祥起來,摸了摸他的頭:“好孩子!”
我抹一把冷汗,順順當當地抄完了紙團上的答案。卷子發下來,老爹大出意料之外,贊我道:“小娃子倒也不辱沒吾家門楣。”
我咧開嘴嘻嘻一笑,打從心底得意出來。
作者有話要說: 填坑~耽美向,只是想講一個青梅竹馬互相愛戀的故事,無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