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方永早上睜開眼睛,後肩有點疼,手背過去摸着了幾個鼓起的牙印,肯定紅了,“媳婦兒?”
沒人應。
他掀開被子,套上一條運動褲下樓找白飛,找遍家裏沒找到人,緊張從頭到腳猛地罩住了他,脊梁骨冒出冷汗,打電話給她。
“我在爸家。”白飛騙,“晚上回去。”
“你出門怎麽不告訴我!”皺眉。
“我出來的時候你睡着呢。”
“等着,我找你去!”說着要挂電話。
“方永!你別來......爸......還生你氣呢,千萬別來,晚上七點準時到家。千萬別來,我會生氣的!”
挂了電話,方永琢磨一會兒,換身衣服先到超市買三箱水果,幾袋子保健品,然後登門接媳婦兒,給老丈人賠禮道歉。
白文坤開門,看見方永抱着一堆東西,一個人,腦袋伸出去往樓道裏看,“飛飛沒和你來?”
“她不是在您這兒嗎?她說她來了。”
“沒有啊,她在,我還能問你?”
“啧!”方永把水果和保健品放進屋裏,“我去找她。”
“等等!”
方永駐步:“您有事兒?”
“進來,坐那。”白文坤撿起沙發上的灰外套,示意女婿坐,“上個禮拜我去看飛飛,她跟我抱怨你天天跟着她,安全雖然重要,開心自由也重要啊,現在她一點空間都沒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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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抱怨了?......”
“可不是麽,連遛狗你都跟着,能行嗎?”
方永摸摸後腦勺,到老丈人指定位置上坐:“爸,......她是煩我的語氣抱怨的,還是正常語氣?”
“她還能煩你?笑着說的。你早上吃飯沒有?”
“沒,我給她打電話說在你這兒,我就來了。”
“等着,爸給你煮碗面條。”
“我幫您。您,不生我氣了?”
“生!生有啥辦法,還能真把你倆拆散?”白文坤苦笑,走去廚房,“不用你幫忙,我家裏的廚房小,等着吃吧。”
......
皮實開車,大力二力兄弟,三人把白飛帶到河北基地,兩個半小時車程。
基地搞得跟軍營似的,院牆圍出一個三千多平米的寬闊大院,牆上還有三四米高的鐵絲網,不走大門怎麽都進不去,靠右側院牆一排灰色三層小樓,學員吃睡全在樓裏。
平時這裏一定很熱鬧,自從方永打算解散公司,培訓中的多名學員其中包括二十名女學員訓練期滿後回家了,等待安置,本該期滿就進公司的,一聲令下,他們只能回家。
基地經理張嘯紅和崔如雪在門口迎接,皮實給他們介紹:“如雪嫂子認識,這個是紅哥,基地經理,學員都管他叫總教頭,曾經跟方爺一個保镖隊——黑邪。”
“你好,紅哥好。”白飛微笑。
“早聽他們說小永結婚了,半年了才看見你,你好,弟妹。”張嘯紅誇張的手臂肌肉,仿佛一拳能夠将一頭牛打死,深藏不露的眼睛周圍紋路開花形狀,看上去至少四十歲,比白飛見過的其他保镖多了一份氣定神閑。
“我們沒辦婚禮,相互的家人朋友沒怎麽見過面。”
“嗯。身體好了吧?”
“好了,謝謝紅哥。”
“別客氣,別拘謹,我和小永老交情了,特好的兄弟。”
“人家是文明人,跟誰都講客氣,紅哥。”崔如雪旁邊怪聲怪氣,她把自己如今困在河北還有方永關閉公司的事一并算在白飛頭上,恨得睡不着覺。
“咱也是文明人。”張嘯紅做一個請的手勢,“走吧,弟妹,領你參觀。”
基地分三個區域,一區,訓練體能,主要工具是各種健身器材。
二區,訓練格殺、格鬥術,共二十三種,教練十名。
三區,武器訓練,除槍以外的幾乎所有。
射擊訓練需要到射擊場,這裏不可以。離開基地的訓練還有滑降、泅渡、車技、絕境逃生。另外每名公司人員必須背熟基礎法律知識和保镖操守二合一的一本書,規矩方永定的,怕他們仗着能打去幹不該幹的事,欺負人之類。
基地的訓練有一套完整體系,所做一切為了保證雇主在所有環境裏的安全。
張嘯紅介紹,想幹這行的大部分是退伍兵和有點武術底子的人,特種部隊服役五年以上退伍的不用接受訓練直接入職,其他部隊退伍的根據情況訓練,有的一個月,有的半年,合格才能入職。
學員又分為兩種,一種交錢入學,學成後自找出路。二種,公司看上的人送進來學,學完公司自用。
另外,公司全部保镖,每年定期分批回基地接受訓練,免得身體生鏽。
張嘯紅拍着胸脯說:“我訓出來的人最差一個也能幹十個,不能再少了。小永當年就受過我的訓,那時候他毛兒還沒長齊呢。”
總教頭指的一打十,并非對打,他們保镖喜好一招制敵,幹脆利落直攻要害。
“方爺現在也怕你。”皮實嘿嘿笑,“我們都怕。”
“他不怕我了,我老了,四十六了,去年跟他比劃兩下子讓他給我摔了,腰疼半個月,臭小子背着我天天練吧?”
白飛說:“他如果在家的話,每天兩個小時。”
“方爺心理上怕你,對你有陰影了。”皮實說。
“我也有陰影!”被訓練過不少次的二力說。
“他剛進黑邪的時候沒少收拾他,哈哈哈。”張嘯紅雙眼閃着光,提起那段日子就高興似的對白飛說:“那時候小永還是個毛兒沒長全的傻小子呢!”
“呵呵,跟現在的樣子區別大嗎?”白飛想看看那時的方永。
“大!區別主要在性格,年輕比較狂,讓我們一隊人硬給收拾老實了。他身高後來又長了點兒,進黑鞋的時候也就一米九吧,挺瘦,肌肉後練的,我這有照片,你看不看?”
“看!”超想看。
“走,跟我回休息室。”
兩個人說說笑笑往一排灰樓走去,其他人身後跟着,走到樓門口,總教頭回身下令:“你們自己找地方涼快,我和弟妹單獨說會兒話。”
照片裏十九個人,背景半山坡,旁邊的房子不像國內,統一穿黑色短袖T恤,黑褲子,方永在最邊上,每人手裏拿一把AK-47,有的拎着,有的舉着,方永的槍扛肩膀上,一側嘴角高歪着笑,總教頭說的年少輕狂年少嚣張在他臉上都能找得着。
張嘯紅接來一壺水,對着電熱水壺的底座插了半天才弄好:“弟妹等會兒,馬上給你沏茶。”
“嗯,謝謝。這些人都是黑邪的?”白飛拿着照片看了又看。
“黑邪全部人員,還活着能見着面的就四個了。”
“......我聽方永提過一點點。”
“提陳樓了吧?小永最崇拜樓哥,哈巴狗似的跟在人家屁.股後頭。”
“嗯。提了,提得不多。”
張嘯紅在靠門的一把木椅子上坐下來,點了根煙,看着白飛,問:“你想聽他以前的事是不是?”
“可以嗎?提......會讓紅哥不舒服吧?”
“誰都有死的一天,沒啥。”
“遇見小永的時候,趕上我們黑邪回國辦事,他要跟我們走,樓哥就試了試他身手,不誇張啊,三秒,他就趴了。”舉起三根手指,“他從小和他父母學武術,武術運用起來遠不如我們慣使的格殺術,以為他輸了就跑呢,結果纏上我們了,不帶走不行了!”
白飛低頭笑,她體會過方永那種糾纏不休的精神。
“黑邪走國際線,去的地方相對危險,伊拉克戰區都去過,好像押運一批藥,記不清了。樓哥在特種部隊待了七年,當過大隊長,費老大勁拿到軍區特批把他塞進原部隊當一段時間體驗兵,他獨一個呀,樓哥費老大勁了,柬埔寨朋友基地又待一陣子,練完是條好漢了,缺點就是個頭太高,我們這行不喜歡太高的。”
“為什麽?”與白飛想的相反,“高點不是更好嗎?”
“太高的人靈巧不足,反應不如個頭适中的,目标太大,黑邪最高一米八五,最矮的一米七二。他現在還打拳擊吧?”
“嗯。”
“我讓他練的,拳擊能訓練閃躲和反應能力。小永現在的本領是純練出來的,要不就一傻大個兒!打籃球矮,幹別的高。憋屈。”
水壺嗡鳴,張嘯紅起身泡了一壺茶,倒了兩杯。
“他那時候小,是我們弟弟,大家夥兒閑着就欺負他玩兒......”方永在黑邪裏經歷過的事張嘯紅津津有味地娓娓道來,那些千鈞一發的狀況,胡鬧的狀況,講了一個小時還有餘......
“謝謝紅哥告訴我這些。”
“不客氣,公司散了,大家也就天南地北了,你再想聽不容易了。小永說沒說不開公司打算幹點什麽?”
“還沒說過。”白飛垂下眸子。
“其實公司散不散關鍵在你。”門被推開一條縫,大力腦袋鑽進屋裏,“嫂子!”
“對!關鍵在你。”大力腦袋上邊摞着二力的。
他們門外已偷聽許久。
崔如雪一腳踢開門,瞧不起的表情罵身邊鬼鬼祟祟的男人們:“有話直接進去說!丢人。”
“我擔心他,不知道該不該勸他......”白飛說。
“你是擔心你自己吧?這次的事把你吓着了?自己慫幹嘛讓人跟你一起認慫?”崔如雪學着白飛平穩的說話語調,學出來有種強烈的做作感,“我擔心他,不知道該不該勸他。”語調恢複自己的,“根本是你讓他別開公司的!裝什麽裝”
“方爺決定的時候嫂子昏迷呢,你啥都不知道,別說話!”二力推崔如雪。
“那就是之前說的,肯定說過。”
“沒有,肯定沒有說過。”二力說。
大力拍了下皮實:“發瘋了啊,你管不管?”
皮實上去死死捂住崔如雪的嘴,将手刨腳蹬的人拖出屋子。
“別介意,弟妹。”
白飛很尴尬,抿抿唇,對張嘯紅牽強一笑:“不會。”
“嫂子,今天帶你來就為讓你看看,咱公司訓練專業,配備專業,待會兒再領你看看保镖的配備,沒你想得那麽不安全,勸勸方爺!”大力說。
張嘯紅起身轟出大力二力,門關嚴,說:“改行是好事!”
“你真的認為是好事?”
“當然啦!他們今天帶你過來,我沒反對,主要想見見你,不為說服你。”張嘯紅脫掉上衣,食指點在正心口處一個四厘米長、中心點不規則的圓形疤上,顏色很深,應該中了子彈做手術形成的,“我九死一生過,勸小永留下的話怎麽可能講得出口!”
白飛瞠目結舌盯着那裏......
張嘯紅把衣服套上,笑道:“怎麽在弟妹面前脫衣服呢,對不住!對不住!哈哈哈......”
“方永身上沒有。”
“這種事上他有能耐,個頭雖大但是賊敏銳!”
“呵呵。”有點驕傲的笑。
“我給他打電話把他叫過來,好久沒見了,怎麽也得喝個散夥兒酒。咱倆找一個餐廳等他。”他們邊路邊溜達尋找餐廳,邊給方永打了電話。
方永兩個小時趕到,車開最快來的,嚴厲地望一眼白飛的眼睛,把人的臉望得緩緩低了下去。
他是在責怪她說謊。
男人們喝了許多的酒,喝到半夜十二點,回不了北京,只好留在基地過夜。
白飛扶着方永上床,方永後腦陷入枕頭就着了,右手死死地把白飛的頭固定在胸口,好一番掙紮她才解脫。
她給他脫掉鞋子,看一眼上衣,選擇放棄,她有自知之明,怎麽費力都弄不動這個男人脫下那件外套。
坐在床邊,她看着他,今天的事情在腦子裏面走馬燈過了一遍......
“紅哥,睡了嗎?”她離開房間,敲張嘯紅的門。
張嘯紅開門,揉幾下困倦而鮮紅的眼睛:“有事兒?弟妹。”
“我想再和你聊聊,方便嗎?”
“請進請進,跟我不用客氣。”
“你做這行嫂子同意嗎?她支持你嗎?”
“我離婚了。陳樓出事以後,她非叫我改行,我和她離婚了。”
“離婚......”白飛心一揪,聯想到自己和方永,“你不愛她嗎?”
張嘯紅拎把椅子給白飛,說:“一個行業一種活法,我喜歡我的活法。如果不是現在老了,手腳退化,我還會往世界各地跑。”
“你不愛她?輕易離婚......”
“感情當然有。但兩個人在一起,非得有一個人不痛快的話,不如散了,各自開心。你坐啊!”
“不,不坐了,我只是來問這個問題......”
回房,整夜失眠。
她想他們那種男人向往的應該不是平凡生活裏的幸福,是一種她理解不了的刺激、潇灑、痛快,與衆不同。
把一匹狼困在籠子裏,給它再上等的吃喝,再安全的環境,不過高興幾天,時間久了,它定會厭倦籠子,甚至埋怨把自己困在籠中的人。
兩個人在一起,如果必須有個人有所犧牲,應該是知情的那個。
......
車暢通無阻路上行駛,窗外天空陰得灰不灰,藍不藍,飄着可以忽略的蒙蒙細雨,一眼望去,公路旁的原野黃中帶綠,潦草的春色随處可見。
白飛歪頭靠着車窗,有心事的神情......
“怎麽了?”方永單手搭着方向盤,斜睨一眼,“忏悔騙我的事呢?”
“方永,記不記得你對我說過多少次‘聽我的’。”
“太多,記不住。”方永哈哈笑。
“這次聽我的吧,公司繼續經營。”
“不行。”
“聽我的!”
“沒商量。不聽。”
“我們不要給彼此背上沉重的負擔,你開心做你的事,我開心做我的事,其他的不去多想,像以前一樣。行不行?”
“不行!”方永拉下臉子,“我不能讓你每晚做噩夢!”
“我沒有做噩夢!”
“車禍以後,每一晚,你都在做噩夢。我看到了。”
“......方永,我一生只做過兩個噩夢,第一個被你治好了,第二個慢慢也會好的。如果你不聽我的,就等于讓我永永遠遠對你愧疚。”她把臉往窗外一擰,“還不如選擇和你離婚。”
方永拐下主路,原野邊的土路靠邊停車,他抽完一根煙,碾滅煙頭,看了眼窗外,轉而看向白飛,意義不明地笑了笑。
“我知道你在想什麽。這件事已經定了。如果你堅持離婚......反正我現在很有時間,大不了再追你半年。”
“你能不能......”
“閉嘴!”他打斷她,“我接受不了你再出任何事!今後我們過普通生活。這件事已經定了,再也別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