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人魚歌後開車記09
“小哥哥, 你被我救了,要怎麽感謝我啊?”
小女孩撐着手坐在岩石上,一頭秀麗的長發遮在她身前,就像是披了見純黑的外衣。她歪着頭,笑得眉眼彎彎:“要不你和我生個魚寶寶吧?我母親說,祖輩的香火不能在我這斷, 所以我得找個優秀的男人育種, 小哥哥你長得這麽好看, 生出來的寶寶肯定也很好看。”
說着, 她擺了擺懸在岩石旁邊的尾巴,濕漉漉的魚尾拍在岩石上,發出啪啪啪的聲響。随着尾巴上的水被陽光曬幹, 藍色的魚尾漸漸地發生變化,最後竟變成兩條白嫩嫩的小細腿。
小女孩拿起旁邊的寬大襯衫套上, 在石頭上歡快地跳了幾下, 又不知道是聽見了什麽惹她不高興的話, 她叉着腰, 橫眉豎眼:“你不答應我,我就不救你了!”說罷,她朝着這邊跑過來, 伸出手一推——
極速的失重感,整個身子都往下墜落,随着“撲通”一聲,水面上激起巨大的水花。
水, 全身都被水包圍,瘋狂地漫進他的口中、鼻腔中,讓他無法呼吸。
他的意識漸漸迷離,恍惚之間,一個身影朝着他游過來,拉住他的手,緊接着,唇上覆上一片柔軟,空氣随之渡入他的口中。他從半阖着眼的縫隙之中,瞧見了那人臉上焦急的神色,還有那人身下泛着水藍的魚尾……
“小魚!”
藺炀猛地睜開眼,從床上坐起,又立刻因為頭暈而倒下,他吃痛地按着發痛地太陽穴,打量周圍的環境。
潔白的牆壁,死氣沉沉的機器和對嗅覺不大友好的消毒水味道,無不提醒着他這裏是哪。
這時,康橋正好從外面進來,見到已經醒來的藺炀,愣了片刻,等不及藺炀開口說什麽,就立馬轉身跑走,邊大喊着醫生。沒兩分鐘,康橋帶着一大波醫生趕過來,給藺炀做檢查。
康橋緊張兮兮地問:“藺炀啊,感覺怎麽樣?沒事吧?”
突然就接到說藺炀送到醫院急救的電話,可把他給吓壞了,這一整天,他的心都吊在嗓子眼,随時可能蹦出來。也不知道他為什麽會掉到江裏,這欄杆這麽高?怎麽掉下去的?
“沒事。”
盡管說沒事,但他的聲音透露出了他的虛弱。藺炀掃了眼周圍,不見另一人,又看向康橋,問:“小魚呢?”
“小、小魚?”康橋疑惑:“對啊,小魚呢?她不是和你在一起嗎?”
腦中忽地閃過夢裏的那個場景,藺炀的心窒了一下,莫非,那是真的?
見他沒有說話,康橋又問了句:“小魚是不是回家了?要不我去你家喊她過……”
“不用了。”藺炀打斷康橋的話,他微微垂下眼,“她應該是回去了。”
不是回他的家,而是回她原本的地方。他已經知道了她的身份,想必她也知道,所以不會再在這裏逗留。
“欸藺炀,你身|份|證上的名字,是這個漾啊?”康橋低頭看着藺炀的身份證,瞥見旁邊的證件照,心裏暗自不平衡,你說都是證件照,為什麽藺炀的就這麽帥,他的就醜得連親娘都認不出來?
藺炀淡淡地應了一句:“小時候家裏人說我五行缺水,所以取了個帶水旁的名。”
“伯母還信這些?”康橋有些驚訝,不過更驚訝的是,“但是你怎麽又改成火旁的?不是五行缺水麽?”
“你怎麽話這麽多?”藺炀一把抽過他手中的身|份|證,語氣很是不耐,“我要休息了,你回去吧。”
被莫名兇了一句,康橋無辜地摸了摸鼻子,奈何藺炀現在是病人,他也不好說什麽,只能乖乖離開。
藺炀靠在床頭,低頭看着身|份|證上那個水旁的“漾”字,他怕不是五行缺水,而是命中犯水。有些事情,不會因為刻意去遺忘而真的消失,有些麻煩,也不會因為改了個名字,就真的不會再找上門。
他沒想到,十幾年後的現在,那個“麻煩”還是找上了他,帶着那個目的,十幾年都不曾變過。
天已經完全黑了,碩大的雨滴淅淅瀝瀝地從天上落下,打在地上,揚起塵土,滴入水面,濺起水花。
這場大雨來得太突然,路上已然沒有了多少行人,少有的幾個都匆匆忙忙地趕着尋求避雨的場所,所以更沒有人注意到橋下那個狼狽的身影。
江歌虛弱地靠在岸邊,身下是鮮紅的血,染髒了她的白裙。因為失血,她的唇色都變得蒼白。
這場雨已經持續了幾個小時,好在她的身體構造不同人類,除了初始流失了很多血,現在傷口已經不再有血滲出,只是因為長時間被水浸泡着,傷口處的肉都已經發白。她知道海裏有人魚專門用來療傷的水草,但這裏離大海實在太遠,她怕是還沒有游到海裏,就已經變成一條死魚,浮屍水面了。
難道攻略任務就真的到此結束?不,絕對不行!這麽多世界她都堅持下來了,絕對不能在這裏失敗,就算是游上三天三夜,她也要回到海裏。
江歌咬了咬牙,使勁撕下裙擺,忍着痛緊緊綁住傷口,盡量讓它不再與外界接觸,奮力一躍,消失在水中。
**
身體沒有什麽大礙,藺炀當晚就出院回了家。
進了玄關,熟門熟路地打開燈,藺炀站在門口,掃了屋子一眼,客廳還是原來的模樣。目光在沙發上那個鹹魚抱枕處一頓,他抿了抿唇,換了鞋進了房間。
屋子裏一片靜谧,過分的安靜卻讓他覺得內心莫名空虛。
他繃着臉,拿了睡衣去浴室洗澡,看見浴室裏那女人的東西,心裏莫名煩躁。眼尖地瞥見洗漱臺角落一個閃着藍光的東西,他走過去拿起一看,果然是那天在浴缸裏撿到的……鱗片。
盯着手心裏的魚鱗許久,藺炀将它放回原處,好像覺得這樣還不夠,又拿了個刷牙的杯子擋住。
洗完了澡,站在浴室門口,藺炀習慣性地瞥向床上,被子床單都收拾得整整齊齊,看得出收拾的人很用心。自從第一天因為沒有收拾床鋪被他給訓了,那女人之後就學乖了,每天起床第一件事就是整理好床,一點褶皺都不留。
藺炀意味不明地哼了一聲,走到床邊舒舒服服地躺下,睡了好些天的沙發,沒有了那女人,他終于能睡回自己的床,還有什麽不開心的?
他躺在床上,眼睛被頭頂的燈光晃得頭疼,“啪”地一聲按下開關,關了燈,房裏瞬間陷入黑暗。
今天一天發生的事太多,大腦接受的信息量太大,他不想去理清楚,更不想再去管。
藺炀閉上了眼準備睡覺,腦子裏卻不受控制地冒出一桢桢畫面。
——小哥,你忍心把我這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丢在這裏嘛?
——小哥,我沒錢,肉償行嘛?
——小哥,我想吃那個!
——小哥,一起來洗鴛鴦浴呗!
——小哥,我來教你接吻。
清亮悅耳的女聲一直在耳畔回響,一句又一句。藺炀已經翻來覆去好幾個回合,卻沒有醞釀出一點睡意,反而腦子裏跟一團漿糊一樣,一片混沌。
藺炀煩躁地坐起身,胡亂揉了揉頭,不知道怎麽回事,他今晚這心裏就堵得慌。他從床上爬起,想去客廳喝口水,打開門卻看見廚房那還亮着燈,他微微一愣,心裏突然升起欣喜的感覺。
然而看到空蕩蕩的廚房時,他方才的欣喜又立刻消散,變成沉重的失望。
原來是他自己忘了關燈。
藺炀喝了口水,坐在沙發上,瞥見一旁的鹹魚抱枕,他嫌棄地啧了一聲:“醜死了。”
一看到這抱枕,他就想起那女人總是抱着這個抱枕,窩在沙發上看電視的模樣,她穿着睡衣,素面朝天,頭發淩亂,一副邋邋遢遢的模樣,惹人嫌棄。
突然覺得胃裏空蕩蕩的,藺炀摸了摸肚子,起身去冰箱那走去,他記得冰箱裏還有面包和果醬的。然而打開冰箱,原本滿滿一包的吐司只剩下可憐的半片和一點碎面包屑,昨天才開封的草莓醬現在卻已經能看到了罐底。
藺炀忍無可忍,轉身朝着卧室怒喊了一句:“江小魚你是不是又偷吃了!”
一喊完,藺炀就懵在了原地。
他又忘了,那女人已經離開了。
在原地站了許久,藺炀閉上眼,做了好幾個深呼吸,心情卻還是沒法平複。他猛地睜開眼,幹脆一不作二不休,換了衣服拿上鑰匙和手機就往江邊跑。
不知道跑了多久,藺炀跑到江邊的橋上,沖着橋下大喊:“江小魚,你在嗎——”
橋下沒人回應,藺炀咬咬牙,跑向另外一處,從那邊下橋。
盡管知道那女人已經沒多大可能呆在這兒了,但他心裏卻還抱着一絲希望,他希望她在這等着他。
這時候天還下着雨,雨不大,路卻滑,光是爬過欄杆走到岸邊,藺炀都差點跌了幾跤,弄得一身狼狽。
借着手機手電的光,藺炀在岸邊尋了一路,忽地看見橋下某個地方閃着藍色的光,他走過去一看,只見一枚染着髒污的藍色鱗片安靜地躺在一灘血跡中。
藺炀一時慌了心神,他打着手電光四處尋找:“小魚,江小魚,喂你別躲了,快出來!”
他找了很久,喊了很久,卻并無人回應。
藺炀緊緊握着手機,手心都被硌地發白,終究是垮下了肩膀。他一言不發地走到那灘血跡前,撿起那片沾了血的鱗片,将它緊緊圈在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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決賽逼近,卻幾天不見江歌,康橋這邊也急了。因為藺炀編了個江歌和自己吵了架回老家的借口,康橋就每天都打電話催藺炀去把江歌喊回來。
不知道是第多少次把康橋的電話挂斷,藺炀幹脆把手機關機,繼續窩在浴缸裏,他沒放水,也沒脫衣,就這樣幹躺在裏面,一連幾天都如此,頹廢度日。
他知道她因為魚尾只能在晚上趁着沒人的時候上岸,所以這些天,他每天晚上都會去江岸邊找,有時候一守就是一個晚上。他也時刻關注着新聞,每次看到“江”、“事故”這幾個字,整個心都懸起來了,可是他又堅定地相信那女人沒死,沒有任何理由,就只是相信,又或者是他只想相信這個可能。
天已經完全黑了,藺炀從浴缸裏站起身,許是因為幾天都沒好好吃飯,他的頭有些發暈。他搖了搖頭,等眩暈感減弱些,再次出了門。
沿着老地方越過欄杆,藺炀站在岸邊,望着烏漆墨黑的前面,忽地失去了之前的信心。他或許就是在自欺欺人,每天晚上來找上一圈,究竟是真的相信她一定會回來,還是僅僅只是為了減輕心裏的負罪感?
這麽多天的沉默,這麽多天的隐忍,終于在此刻呼嘯而出,鋪天蓋地,如同火山爆發。
藺炀低着頭站在原地,額前的碎發遮住了他的表情,他緊緊握着手中的兩片魚鱗,任它們割破自己的手心,任血流滴答滴答地滴在地上,滲進泥裏。
“對不起……”
是他沒保護好她,是他來得太晚了。
就算現在說什麽都為時已晚,他卻也只能說出這一句微乎其微的對不起,盡管蒼白無力。他真的,對不起……
“小哥!”
清脆的女聲打破黑夜的沉寂,藺炀猛地擡頭,看見江畔坐着的那個女生,整個胸腔都在激動地顫抖。
他張了張口,卻不敢喊出她的名字,他怕又是他的幻覺,這幾天他出現的幻覺實在太多了。
見藺炀只楞在那裏,沒有回應,江歌不滿地翹了翹藏在水中的尾巴,揚起一陣水花。
怎麽回事?她好不容易才從海裏回來的,他就這點反應?說好的患難見真情說好的小別勝新婚呢?
這時又看到藺炀飛快地朝她奔過來,江歌舉起手朝他招了招手,剛揚起一個燦爛的笑,想給別後重逢來了漂亮點的形象,對方卻完全沒看她的臉,就将她一把抱住。
“對不起……”
藺炀把臉埋在她頸窩,悶聲道着歉,他把她抱得很緊,好像下一秒她就真會像童話裏的小美人魚一樣變成泡沫飛走一般。
既然來不了漂亮的重逢,煽情一點的似乎也不錯,江歌如是想。她伸出手回抱住藺炀,輕輕地拍着他的背,安撫:“不用說什麽對不起,我不是已經平安回來了嘛。”
藺炀似乎是在調整情緒,許久,他才悶悶地應了一聲:“嗯,回來就好。”
見藺炀這種反應,江歌也知道他是在擔心自己。她彎起眼笑,正想着自己因禍得福,終于刷上了藺炀的好感度,卻又聽對方已經恢複正常情緒甚至帶着質問的聲音。
“江小魚,你上次是不是又偷吃了冰箱裏的面包和果醬?”
江歌:“……”
作者有話要說: 我一直覺得,我是個甜文作者,不帶玻璃渣的那種_(:зゝ∠)_
明天可以吃糖了(正經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