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原先梅幼舒還不覺得有什麽, 便是自打她生辰那天夜裏, 君楚瑾帶她去過九層塔的塔頂之後, 他的态度便冷冰冰的。
叫她好生無措。
這日她繡着荷包,腦子裏正揣測着君楚瑾喜歡的式樣,便瞧見梨雲匆匆從外面進來。
“姨娘,你家裏還有親戚嗎?”梨雲問道。
梅幼舒擡眸,覺得她問這問題好生古怪。
梨雲反應過來随即呸了兩聲,說:“是我弄錯了,我說的不是那個梅大夫人。”
在梨雲心裏,不論是早些時候的鄭氏所作所為, 還是後來的所作所為,都是根本就沒有把梅幼舒當做真正的女兒來看待,是以她也不認為鄭氏是梅幼舒的家人。
“奴婢是說的是你母親王姨娘。”梨雲道,“外面有個中年婦人說是你的姨媽,是打外地而來,特意來投奔姨娘的。”
梅幼舒聽她這樣說,仔細想了想, 竟還真想到了這麽號人物。
她讓梨雲将人帶過來, 老遠地, 便瞧見一個中年婦人帶着一個頭戴帷帽的女子走來。
那中年婦人走到堂中見到梅幼舒, 頓時雙眼通紅。
“舒兒可還記得姨媽, 姨媽小時候抱過你的, 你還記得不記得?”她走到梅幼舒跟前好生打量。
梅幼舒遲疑地看着她, 對這張臉頓時就有了幾分印象。
那時候, 她娘帶着她住在河邊,而這位姨媽就來小住過一段時日。
“姨媽?”梅幼舒遲疑叫出了口,對方頓時一口答應了下來。
待确認了彼此身份,王麗娘便拉着梅幼舒坐下仔細将那時候的事情講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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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年我一心躲避東家的追捕,這才不得已到姐姐那裏避了一段時日,後來那東家一直追到了江南,我只怕連累了姐姐和你,就連夜跑了,後來我去了揚州,在那裏安定了下來,再想尋姐姐和你就再也沒這機會了。
好在如今叫我又找着了你,不枉費姨媽我風餐露宿帶着惠兒走來。”她說着又好似想到了什麽,便将那戴帷帽的女子招到跟前來,道:“惠兒,還不把帷帽摘了,在你姐姐面前羞什麽。”
那惠兒聽了這話才怯怯摘下了帷帽,露出一張和梅幼舒極其相似的臉來。
梅幼舒看着她,才隐約回過味來。
她母親本就和姨媽生得很像……
然而哪怕是同一張臉,在不同人身上也是不同的特色。
可眼前這個惠兒身穿着一身雪色裙衣,那嬌怯怯的神、韻竟十分眼熟。
不同的是,梅幼舒是七分嬌怯憐人,餘下三分是懵懂無知,而惠兒卻将那份楚楚動人發揮了九分滿,杏目瓊鼻,櫻唇雪膚,雖少了梅幼舒身上的嬌軟之感,卻若夏日芙蕖,清純動人。
“惠兒見過姐姐。”她盈盈一禮時,身段便似水草般,惹人側目。
梨雲私以為,梅幼舒已經是頂好看的人了,沒想到這世上還有比梅幼舒更能拿捏的人。
換句話說,梅幼舒也有本事做到惠兒這般,但她卻是被逼出來的,在維持這種表象的基礎下,她更喜歡睡懶覺,偷食兒吃。
而惠兒卻像個矯揉造作裏的尖子生,一下子把不那麽用心的梅幼舒給比下去了。
梨雲心中暗嘆,南方美人如雲這話真不是瞎扯的。
就是這位姨媽也依稀能看出來年輕時候的風姿。
既然有親戚來投奔梅幼舒,她自然要好生招待,只在她海棠院中,她便留下了廂房給王麗娘與惠兒住。
她雖對這位姨媽沒有什麽深刻的印象,但奈何不了對方熱情似火,叫她反倒不好意思起來。
“我真的很高興,你如今這樣出息了,可不要嫌棄了我和惠兒。”王麗娘語态誠摯道。
梅幼舒低聲道:“您幼時也曾給我買過糖吃,我自然不會嫌棄的。”
等到晚間,君楚瑾從外面回來思來想去還是決定去海棠院給小姑娘一個撒嬌央求自己的機會,卻不想他一入門,小姑娘便好似被裙擺絆了一下跌進了他懷中。
君楚瑾繃着的臉忍不住回暖,低頭嗅到小姑娘身上熟悉的香味,卻見屏風後忽然走出來一人,竟同小姑娘長得一模一樣。
這時在他懷裏的小姑娘才擡起頭來,露出一雙水汪汪無辜的杏眸,目光楚楚地望着他。
他慢慢放下手來,那小姑娘便自己站直了身子,似受到了驚吓般躲到了梅幼舒身後。
梅幼舒則是錯愕地望着他,那目光似乎就在說“原來他竟然是個這樣不正經的大色狼”,叫他臉色愈發難看。
“衣衫不整,成何體統。”
君楚瑾背着手,臉上難得出現了一抹氣急敗壞與尴尬,說罷便走去了外間。
等梅幼舒與惠兒穿好衣服,這才出來見他。
“殿下,我已經讓宋嬷嬷通知過您了。”梅幼舒解釋道。
君楚瑾才想到自己回來的時候是直接朝海棠院來的,這才沒有得到下人回禀。
只是他一想到方才懷裏那個女子穿着與氣味與梅幼舒極為相似,目光便愈發難以形容。
“府中向來都有為客人準備的衣服,何須寒酸到要穿主人家的衣服。”他的語氣似斥責般,也不管兩個小姑娘是什麽表情,說完就走人了。
畢竟對于君楚瑾來說繼續待下去也是尴尬。
總不能當着小姑娘的面将她妹妹趕走,自己來搶着和她睡。
待他走出了海棠院的範圍,便對微珀低聲吩咐了一句,微珀聽後絲毫不覺意外,便會意般下去吩咐了府中下人。
而屋內惠兒則是忍不住哭道:“是我不配穿姐姐的衣服……”
梅幼舒見她哭得可憐,又不會安撫人,只好求救地看着梨雲。
梨雲便上前将惠兒扶起,說:“惠兒姑娘方才沒有聽見嗎,殿下說的是我們梅姨娘,是她不懂待客之道讓你穿了她的衣服,奴婢這就去拿新衣服給你重新換上。”
她安撫完之後,惠兒卻又淚眼汪汪地看向了梅幼舒。
梅幼舒僵硬地挺直了背道:“是我的不是,惠兒妹妹可不要往心裏去了。”
惠兒這才淚眼汪汪地回了廂房去。
待她走後,梨雲忍不住撇了撇嘴,道:“姨娘,她比你還能哭。”
梅幼舒錯愕地看着對方,她怎麽不知道自己很能哭啊?
梨雲見狀便讪笑着轉移了話題說:“總之她們快些在京城尋個住處搬出去才好呢。”
梅幼舒垂眸吃了口茶,也不知在想什麽。
等到第二日,惠兒似不好意思一般,特意去廚房親自下廚做了吃食給梅幼舒。
那每一道菜竟都極對梅幼舒的口味,叫她又忍不住對這個惠兒妹妹增加了幾分好感。
惠兒卻一副惴惴不安的樣子,對梅幼舒道:“姐姐,珩王殿下會不會趕走我?”
梅幼舒想了想若是君楚瑾要趕對方出府去,她還真沒什麽好辦法。
“我這裏有些閑錢,若他真趕你出去,我便替你買個小院子先安置了你和姨媽。”
惠兒頓時感動不已,“那就多謝姐姐了。”
梅幼舒心裏也軟和下來,與她客氣了一番。
然而她卻沒有留意到惠兒眼中快速掠過的那抹不屑。
這廂王麗娘住進海棠院後倒也沒有給梅幼舒添什麽麻煩。
相反,她來這裏第二日便有些疲倦的樣子一直在屋裏沒有出去。
梅幼舒還看望她一次,她又拉着梅幼舒絮絮叨叨說了一會兒話。
梅幼舒耐心地聽她講着,也沒留意惠兒人就不見了。
而君楚瑾路過河邊時,便瞧見惠兒一身白地繡粉花雪緞長裙,正坐在石頭上低聲哭泣。
君楚瑾走上前去,她便一副尴尬無措的模樣,向他行了禮。
“昨天夜裏冒犯了王爺,只是我被惡人逼親,一路來坎坷得很,這才不得不叨擾了王爺。”她說着便擡起臉來,微風帶起她衣角與裙擺,叫她仿佛又多了幾分随風而去的仙氣般。
“你長得倒與你姐姐挺像的。”君楚瑾對她道。
惠兒紅了紅臉,說:“我哪裏能有姐姐那樣的福氣,遇到王爺這樣好的人……”
君楚瑾将她嬌羞神情納入眼底,不動聲色道:“你也比你姐姐要知道好歹。”
惠兒聞言頓時低下頭去,道:“王爺若不嫌棄,我便給王爺做些點心叫您嘗一嘗,也好叫我為您做些什麽。”
君楚瑾微微颔首,便擡腳從她身邊走過。
惠兒看去,只能看到他高大挺拔的背影,愈發勢在必得。
待她做好了點心,自有下人将她帶去君楚瑾的房間。
彼時君楚瑾看到她做的點心,眼中亦是有贊許之色。
“您嘗一嘗吧。”惠兒拿玉箸夾起那糕點遞送上前,那袖子便滑落一截,将那晶瑩雪白的藕臂露出,顯得分外惹眼。
君楚瑾垂眸,直接就着她手裏的糕點咬了一口,惠兒見他竟不避諱,又羞紅了面頰。
待她放下玉箸,便從身上拿下一塊雪白帕子,借着替對方擦唇角的機會将身子挨了過去。
然而下一刻,她整個人卻倒進了君楚瑾的懷裏。
君楚瑾那雙幽深的眸子便落在了她的臉上。
惠兒心跳如雷,忍不住閉上了眼睛。
只是她等了許久,都沒有等到對方下一步動作。
她這才睜開了眼,見君楚瑾的目光不知何時變得冰冷而譏諷。
“就這點本事,你也敢來勾、引本王?”君楚瑾冷笑,将她推在了地上。
惠兒面色一白,茫然道:“您說什麽呢?”
“揚州是個什麽地方,要不要本王來告訴你?”君楚瑾捏住她的下巴,打量着她的臉,眼中竟是無限的嫌惡,“三分妝容三分做作,連她一半都不如,梅家的大夫人只能叫你這種拿不出手的貨色上門來,是不是以為珩王府是收破爛的?”
他這句話,對于一個以貌出衆的女子無疑是一頓迎面痛擊。
惠兒抖着唇,泫然欲泣道:“我真的聽不懂,您……您別這樣對我好不好?”
君楚瑾松開手,起身拍了拍袍角上的褶皺,叫微珀進來。
“讓她從哪裏來的滾回哪裏去。”
他說完這話便再懶得理會地上那個和梅幼舒相似的女子,徑直離開。
惠兒驚恐起身想要走出門檻去,卻被微珀不動聲色攔住了。
“姑娘,殿下說了,您從哪裏來的,便要回哪裏去。”
惠兒咬了咬唇,道:“我是從我姐姐那裏來的,我……我回去尋我母親。”
微珀微微一笑,說:“您是打哪裏來的您最清楚,您先是從揚州來的,後來從梅府來的,最後才借着梅姨娘的名義來接近我們殿下,只可惜,我們殿下并不喜歡別有用心之人。”
“你胡說,我天生就是這幅模樣,又不是我想的,難道你為我想長成這幅禍害模樣叫別人誤解我麽?”小姑娘淚光瑩瑩。
微珀看了她一眼,嘆了口氣,也不知是不是被她說動了,轉身拿了一盆水……兜頭澆了下去。
“啊——”
惠兒尖叫着躲開,臉上的粉脂卻全部都被溫水沖開來了。
“如今您便不必再為自己長得像個禍害一樣擔驚受怕了。”微珀拿着空盆子恭敬對她說罷,便退出了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