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鄭氏自覺自己已經說服了梅正廷,這會兒再去前廳時候,心裏已是底氣十足。
她收起方才不經意間流露出的慌意,扶着史嬷嬷跨出門檻,仍舊是那個矜持端莊的梅大夫人。
廳中,那位自珩王府來的嬷嬷面無表情地坐在椅上,手邊的茶水仍舊冒着熱氣,顯然她也并沒有等上多久。
待彼此見了面,鄭氏臉上的笑意才露出一半來,在看到堂中之物時,又再度凝固。
梅正廷看着那些東西,神情愈發錯愕。
“敢問嬷嬷,這些是何物?”
那嬷嬷擡了擡眼皮,道:“是聘禮。”
鄭氏只覺得眼前一陣眩暈,她忍了又忍,這才睜開眼睛,強行擠出了笑來。
從前也沒有聽說過珩王有過欺男霸女的行徑。
想當然他想要的人根本不需要他去搶奪,便能輕易得到。
難道就是因為這個原因,他們才自信的連聘禮都給擡來了?
鄭氏穩了穩心神,心道一定就是這樣的,心下頓時又安。
“我家女兒怎堪王爺如此錯愛,這可萬萬使不得……”
鄭氏說着緩緩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垂眸瞧了一眼梅正廷,又看向那嬷嬷道:“嬷嬷是不知道,今日也是巧了,便是方才我一個表侄兒便來向我家裏提親來了,我們……已經答應了。”
那嬷嬷聽了這話才略擡起頭,将那冰冷地目光落在了鄭氏身上。
鄭氏舉動微微僵硬,總覺得這嬷嬷似乎能看穿什麽似的。
Advertisement
但她為了讓對方死心,又添油加醋說道:“那位嚴哥兒與我家姑娘感情都十分要好,他與我家三姑娘也是自幼青梅竹馬,好的就像一個人似的,這些雖都是家裏人不計較,但我也不敢瞞着您的。”
這隐晦的意思便是說,那嚴子然與梅幼舒之間沒有那樣明顯的男女大防,這小姑娘生得那樣勾人,未必就是個清清白白的人了。
她說完這話梅正廷便神情極不自然地輕咳了一聲,并不太滿意她這般說辭。
鄭氏笑了笑,又轉身坐下。
而那嬷嬷……也該知難而退才是了。
豈料——
那嬷嬷只冷笑一聲,目光落在了鄭氏的臉上。
“想來,這世上只有王爺看不上的人,還沒有我們王爺得不到的人。”
“還望梅大人與梅夫人好生考慮。”
她丢下這兩句話便起身,沒有任何要給他們開口的意思,直接離開了大廳。
留下一屋子目瞪口呆的人。
“她……她……”
梅正廷指着那老嬷嬷的背影,都說不出話來了。
鄭氏也沒有比他好上多少,只是她擅于僞裝,只做出柔弱樣子,上前替他順氣,忙扶着他坐下。
“老爺,那珩王府的人竟如此嚣張跋扈,咱們、咱們去聖上面前說去……”
她想了半天,腦子裏能想到壓制住珩王的人,只有當今的聖上。
而梅正廷聽了這話卻幽幽地望着她道:“那你倒不如直接請聖上賜婚得了。”
鄭氏頓時啞然。
那個死丫頭,怎麽沾染上了這麽個棘手人物?
然而此刻,梅幼舒從木樨閣出來只聽聞了頭一件事情,後面一件才發生的事情,她卻并不知情。
“姑娘,咱們得走快些,得去問個清楚,這樣的事情,怎能都不告訴你呢。”碧芙牽着她說道。
梅幼舒抿着唇,也不說話。
待她們到那客廳不遠處時,忽然就從岔路上冒出來一人。
那人不是旁人,正是不久前才受了罰的梅幼岚。
梅幼舒見她走來,腳步頓時也就緩了下來。
“我聽聞某些人終于如願地搶走了我姐姐喜歡的人了。”梅幼岚望着她道。
碧芙用力握了握梅幼舒的手指,梅幼舒才反應過來對方說的是自己,她擡眸看向對方細聲說道:“我才知道,現下正要去問過父親母親……”
梅幼岚卻似嘲般,擡腳緩步走到對方面前,道:“你自己做下的事情,你難道不是心知肚明,我來時路上便想了許久,像你這樣陰險狡詐的人比心計我是如何都比不過你的,但你整日裏一副嬌柔模樣,想必我要對你做些什麽,你也是沒法反抗的。”
她這話說得好生古怪。
連帶着梅幼舒身邊的碧芙都沒能反應過來。
而梅幼岚卻并不打算給她們反應的幾乎,只忽然伸出手去抓向梅幼舒的面龐。
梅幼舒躲閃不及只擡手擋了一下,卻被抓壞了最外一層輕紗衣料。
旁人不清楚,而梅幼岚自己是最清楚不過的。
她夜裏跪在祠堂裏,所有受到的委屈和苦澀全都轉化成了對梅幼舒的恨意。
她整個晚上一邊想着對方的臉,一遍恨恨地磨着指甲來發洩,想象着對方被自己撓花臉的樣子。
這一切都是因為這個庶女!
她本已經忍到了極點,一早上卻又聽聞了對方搶走姐姐喜歡的人。
她鬥不過對方,那她就直接毀了對方的臉,看對方還憑什麽去勾引男人!
然而她一擊不中,碧芙忙攔了過來,卻被她猛地推了出去。
梅幼舒見碧芙摔在地上,只吓壞了,她正要去扶對方,卻被梅幼岚抓住了手臂。
梅幼岚正想伸出手去,忽然身後一重,接着自己整個人便飛了出去,重重跌倒在地上。
梅幼舒微張着唇,似乎還沒能反應剛才發生的事情。
梅幼岚身邊的丫鬟忙将梅幼岚扶起。
梅幼岚從未摔得這麽狠過,此刻好不容易起了身,卻發覺自己不僅後背被踹到的地方疼痛難忍,就連臉側都有些疼。
“我……我的臉怎麽了?”梅幼岚摸着自己臉上破皮的地方吓壞了。
丫鬟忙安撫道:“姑娘的臉只是蹭破了點油皮,沒有大礙。”
梅幼岚聽了這話才松了口氣,這才扭過頭去看身後之人,見對方是個嬷嬷打扮的人,便愈發惱火道:“你是哪裏來的老貨,你敢踹我,我……”
那嬷嬷冷冷望着她,也不等她話說完,便忽地伸手舉起一塊腰牌。
“跪下——”
梅幼岚的話頓時一滞,看着上面屬于珩王徽記的牌子。
她還沒跪,梅幼舒卻輕輕扯住碧芙,拉着身邊人跪下了。
這個嬷嬷她是認識的。
對方還幫過她,在那山廟中,便是對方将自己送回了安全的地方。
她還記得那位珩王殿下喚這位嬷嬷名為“微珀”。
只是現在想來好生奇怪。
年紀大的女人通常都是沒了名字的,更不要說一些老姑子下人了。
而這位嬷嬷卻是個有名字的嬷嬷。
很快,梅幼岚在身邊丫鬟的提醒下也立馬跪了下來,面上原本兇狠的表情也頓時化作無措。
然而那老嬷嬷走到她面前來并沒有對她做出什麽,只是從她面前繞了過去,反而将跪在她身旁不遠處的梅幼舒扶了起來。
“老奴不敢讓姑娘跪,姑娘往後若成了珩王殿下的人,跪不跪的就更有得講究了,若是見誰都跪,豈不是令珩王面上無光。”
她對待梅幼舒的态度尚且算是恭敬。
梅幼舒聽得一頭霧水,而梅幼岚卻立馬聽出了對方言下之意。
“你、你胡說,她母親不過是個妓女,她這樣的人也配……”
“住口——”
梅幼岚的話尚且沒有說完,卻被一聲怒吼打斷。
她擡起眸便看見自己父親母親正怒氣沖沖從客廳裏出來,朝着自己這處走來。
鄭氏忙走上前來向那珩王府的嬷嬷請罪,道:“嬷嬷見諒,我女兒口無遮攔,她……她并非有意沖撞……”
微珀挑眉道:“素來聽聞貴府是極具教養的人家,只是沒曾想,一個庶女都比嫡女乖巧,也難怪旁的人都願意娶你家的庶女了。”
鄭氏面色頓時一白,見身後梅正廷臉色也愈發難看,她轉身便擡手重重朝着梅幼岚的臉上打去。
梅幼岚甚是都沒有反應過來,那巴掌聲分外響亮,竟将她嘴角都給打破了。
“将她給我扶回去,我不想再看見她——”
一旁小丫鬟也都吓得面無人色,忙扶起了梅幼岚,将毫無反應的四姑娘立刻帶走。
鄭氏又客氣上前去要送走那嬷嬷,梅正廷卻走到梅幼舒跟前,十分不快地低聲問道:“你們姐妹兩個到底在做什麽?”
梅幼舒垂眸小聲道:“妹妹被嬷嬷踹倒了。”
梅正廷怔了怔,道:“她……她為何要踹你妹妹?”
梅幼舒聽到這個問題,便更是小聲道:“因為妹妹推倒了碧芙又想推我,嬷嬷看見了,便将她踹倒了。”
她說罷,又怕梅正廷不信似的,擡起頭來小心翼翼地看向對方,她弱聲道:“父親若是不信可以問那位嬷嬷,我……我沒有欺負妹妹。”
她嬌怯的模樣,似乎也怕極了責罰。
梅正廷自然不會懷疑這點。
他自己的女兒旁的他不知道,但兩個姑娘站在一起,比起風一吹就倒的三女兒,自己四女兒确實是皮實無比。
鄭氏回來時聽到這話,只上前道:“舒兒,我方才都已經狠狠打過你妹妹一耳光了,你……你就莫要再扯謊了。
你是不是說了什麽話刺激了她,你知道的,這傻丫頭就是個一根筋,她可沒有你這般玲珑剔透的心思啊……”
“你是怎麽回事?”不等她話說完,梅正廷便極是不耐地轉過頭來,“我先前還不覺得,如今乍一聽,怎麽覺得你在暗示什麽?”
史嬷嬷聞言連忙暗暗扯了扯鄭氏的衣服。
只怕鄭氏今日受到接連打擊,又打了自己疼寵的閨女,此刻心裏還不知亂成什麽樣子,這個時候也怕是關心則亂,露出了破綻。
鄭氏忙收住話,道:“老爺誤會了,我只是擔心岚兒想不開,想問問舒兒她們方才說過什麽?”
碧芙輕哼了一聲,道:“夫人,我們姑娘都沒來得及說話呢。”
鄭氏唯一的理由被拆穿,臉色頓時也就愈發僵硬。
梅正廷只覺得今日諸事不順,只看她們一眼都覺得頭疼不已。
“散了,都散了吧——”
他揮了揮手,便令梅幼舒回去了。
是以,在這樣的氣氛中,梅幼舒甚至連自己來時路上早就準備好的問題都沒能問出口去。
“姑娘,看來你不是被嚴家的看上了,你是被珩王殿下看上了,那可是王爺……”碧芙一邊走着,一邊忍不住樂了起來。
而梅幼舒卻忍不住顫了顫肩頭。
“姑娘怎麽了?”碧芙奇怪地掃了她一眼。
而此刻梅幼舒的腦子裏只有珩王那張極不情願的臉,心裏緊張地敲打起了小鼓一般。
這是不對的。
那人當時的表情和話語分明是不情願的,可他卻還要負責……
是因為他看到了自己的腳……
所以……
所以他是被逼的。
梅幼舒慢慢得出了這樣一個結果。
她頓時忍不住颦起了眉,臉上又多了幾分憂愁。
難道是她沒有與他說清楚?
如果他實在介意的話,她也是願意絞了頭發去做姑子的。
雖然梅幼舒不知道強迫自己娶一個自己不喜歡的人回府有多麽痛苦。
但她知道,吃一個自己不喜歡吃的東西是很難過的事情。
所以同理,那位珩王殿下派人過來提親的時候一定也很難過——
“姑娘,怎麽了?”碧芙見她走着走着就漸漸停下,難免有些擔心起來。
莫不是姑娘剛才被那四姑娘吓傻了?以姑娘這樣膽小的性子是極有可能的。
“碧芙,我……我若想見那珩王,該怎麽辦?”小姑娘頗為糾結道。
“姑娘要見他?”碧芙雖是疑惑,卻仍舊對她說道:“姑娘自己是不方便的,但可以請家裏的男孩子幫忙傳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