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氣氛仿佛就随着梅幼岚這一番介紹而變得有些僵硬起來。
而梅幼盈卻好似沒有聽見她這番說法一般,上前去将梅幼舒攙住。
“咱們剛帶着平瑤繞着這梅園逛了一圈,這會兒正要出府去春林齋,你就随我們一道,出去走動走動。”
她說着便牽着梅幼舒一道往外走去,同行的幾個姑娘臉上才緩了幾分。
梅家的女兒衆多,大房裏面三個,二房裏面兩個,今日加上俞景侯府的千金薛平瑤,便是六個姿容各異的姑娘着鮮色衣裙從梅林走出。
而在圓拱門外等候多時的男子,卻在第一時間瞧見了這幅如畫般的景色。
“哥哥好準時,我叫你在梅園門口等着我,這不提早一步出來了,還想着叫人去通知你呢。”薛平瑤見了自家哥哥又是另一番态度,極是親昵的去了他身旁。
幾個姑娘朝對方見禮,梅幼舒站在最邊上,隐約猜到了他就是方才那人。
她雖低着頭,可薛慎文卻還是看見了她,他的臉上便情不自禁地露出幾分驚喜的神色。
方才他還想着有着那樣嬌柔背影的女子也不知是誰家的,這會兒這麽快就見到了,豈料對方比他想的還要姣麗動人。
她膚白勝雪,殷唇若梅,尤其是那雙眸子便好似天上的星辰投射在水中,璨然且漾着柔柔漣漪,是他見過最為嬌柔的女子,他這時只能感覺自己耳根忽然熱了幾分,她雖低着頭,卻又好似在用餘光看着自己,這種聯想讓他不免心跳加速起來。
薛平瑤道:“哥哥待會兒将我們送出府,之後便自己騎馬回去侯府可好?”
薛慎文回過神來,道:“自然是好的……”
他一面說着,一面目光仍舊忍不住往梅幼舒的方向傾斜去。
梅幼盈察覺了便道:“想來世子爺還不曾進這梅園去逛過。”
薛慎文道:“是不曾來過,卻也不知這裏會是這樣的美景……待下次有了合适的機會,我必不能錯失良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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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話帶着幾分擡舉的意味,幾個姑娘都掩唇笑了,但也不好站在此地說太久的話,便又一道往車馬處走去。
薛慎文臨去時,便問道:“方才那些姑娘可都是梅家的姑娘?”
薛平瑤掃了他一眼,道:“哥哥好端端問起這事情做什麽,自然都是梅家的姑娘,莫不是哥哥相中了哪個?”
薛慎文極是高興,只笑着搖了搖頭,道:“我還有事情便先去了。”
他說着便牽了匹馬走了。
薛平瑤奇怪地回了馬車裏去,将四下裏的姑娘都掃了過去,最後目光便落在了梅幼舒身上。
她的臉色頓時變得有幾分古怪。
“方才都不曾留意,三姑娘的頭上不知何時竟簪了一枝梅花呢?”
她一說,梅幼盈一扭頭便瞧見了。
梅幼舒這時才想起來自己方才為了避開那個男子,急着便将梅枝折斷了。
然而卻不曾想還留了一截在她頭上。
那小小紅梅,愈發襯得她眉目如畫,梅家姑娘都習慣她這幅漂亮模樣,便也沒怎麽留意,但薛平瑤第一次見她,難免就多打量了幾眼。
然而梅幼舒聽了這話也僅是擡手将那梅花摘了,捏在手裏,亦不言語。
梅幼盈笑說:“我這妹妹生的最是好看,不打扮便已經很招人喜歡了,打扮起來,怕是沒有幾個能不注意到她的。”
梅幼岚便掩唇一笑道:“那是,方才姐姐是沒有聽到,世子爺說咱們梅府的梅花好看呢。”
她說了這話,倒像是暗示什麽,衆人這才想起方才那位年輕的小世子目光頻頻往梅林的方向掃去,但梅幼舒站在邊上,實則也在他的視線範圍之內。
難道這堂堂俞景侯家的世子從小到大竟然沒有看過梅花,臨了了便突然相中了她們梅府的梅花?
這樣想着,她們心中的猜測便與第一眼看到梅幼舒頭上梅花的薛平瑤想法都一致了。
也難怪那位方才忽然反常了,她們險些就忘了這個小姑娘生得有多勾人了。
梅幼盈矜持地捏了捏帕子,又瞪了梅幼岚一眼,道:“人家一句客套話你都當真了,你平瑤姐姐方才還誇你機靈,我瞧你也不是那麽回事兒。”
梅幼岚頓時窘迫了幾分,搖着對方手臂,“你怎好拆我臺,我哪裏就不機靈了?”
幾人圍着她又是一頓笑鬧,頓時便避開了這個尴尬的話題。
梅幼舒便坐在角落裏,面上是低頭看梅花的模樣,實則暗地裏是默默地松了口氣。
從剛才薛平瑤說到梅花的時候,她的心肝就忍不住懸了起來。
然而她卻只能做出低眉順眼的樣子來,多少也是因為有過那樣一段多說多錯的經歷。
她深知這種時候只要什麽都不說,哪怕她們心裏再怎麽想她,只沒有她的應答,旁的人想要捉她難處都是極難。
她自然知道自己不受歡迎,那些懂事的、不懂事的,笑着的、冷着的,其實都不喜歡她。
可她卻不能肆意的回避。
她已經回避了一整年,鄭氏怕因此落得個“不善待庶女”的名聲對她已經很是不滿了,因而當下,她出門來,也是叫人知道這梅府還有一個梅三姑娘。
也不知怎地,薛平瑤忽然覺得眉心微跳,本已經從梅幼舒身上挪開的視線,又忍不住挪回了對方身上。
“待會兒到了那春林齋,不知三姑娘詩詞歌賦裏面,擅長的是哪一樣?”她笑着又開了個話頭。
梅幼舒像是反應遲鈍了一般,後知後覺地擡起那雙漆黑的眸子來,那粉嫩的唇微微張開了一些,卻只是冒出來一個茫然至極的“啊”。
“我姨娘說,女子無才便是德。”她似羞怯般,語氣也愈發微弱了。
別說薛平瑤驚了,就連梅府的幾個姑娘都被她的話給驚住了。
這梅幼舒六年前才來到梅府,她們那時候都不喜歡同她一處,也就這幾年關系才緩和下來,然而她們卻怎麽都沒曾想對方竟是個目不識丁的花瓶?
梅府的姑娘們頓時……笑了。
低低的笑聲,夾雜着幾分不明顯的嘲意與自得,終于,她們意識到這個被她們刻意客氣而冷落的女子,不過是個空肚子花瓶而已。
那種空有皮囊的美貌,也許就是上天可憐了她,才補償了她。
要知道,美貌如筠柔郡主有那般顯赫的家世,或是才華洋溢如首輔之女那樣身份貴重,只有那樣身份的貴女所擁有的美貌才是錦上添花 ,而作為庶女的梅幼舒這輩子即便是再美,也是永遠無出頭之日的可憐人而已。
退一萬步講,但凡上得了臺面的人家,都不會娶個不認得字的妻室,不然入了家門,連個賬本子都看不懂,更別指望她來執掌中饋了。
這廂鄭氏坐在家裏攬鏡自照覺得臉色暗黃了幾分,便拿起脂粉盒子又補了些粉,心情似乎很好。
也不知怎地,梅家那幾個姑娘回來說笑時候,說到梅幼舒目不識丁的事情便傳到了梅正廷耳朵裏去了。
他進屋來見鄭氏還有閑暇心思描眉畫臉的,頗有些不滿。
“你平日裏在府中是怎麽教女兒的,她雖是個庶女,但如何能不大字不識得一個,說出去也不怕被人笑話。”
鄭氏見他回來,忙合上了那胭脂蓋子,起身一面替他更衣,一面恭敬道:“我知道你說的是哪個,她到底是個嬌弱的女孩子,又不是我親生的,我又豈敢逼迫了她,叫她記恨我?
況且她來到咱們府裏的時候,十歲的姑娘性子基本都成了型,她又乖巧,我疼她都來不及,又怎能為難她呢?”
梅正廷聞言只是沉了臉。
待他去書房時,便叫人安排了一個教習嬷嬷送去木樨閣那裏。
然而令他沒有想到的是,那嬷嬷送過去沒有多久,就被木樨閣給打發回來了。
梅正廷皺着眉便親自過去了一趟。
彼時梅幼舒像是料到了他會來一般,連茶水都已經備好了。
“我聽聞你将我送來的教習嬷嬷給回絕了,怎麽,你還不想學習認字?”梅正廷說道。
梅幼舒只低着頭似畏懼他一般,小聲道:“姨娘說,女子無才便是德。”
梅正廷正要斥責,便又聽她忽然嬌嬌地喚了自己一聲“父親”。
梅正廷陰晴不定地看着她,便聽她道:“姨娘說,您不喜歡女孩子太張揚,是以這也是她的遺願,父親當時不是也……答應了她嗎?”
也不知她話中哪些字眼刺激到了對方。
梅正廷肚子裏的話一下子就全都煙消雲散,剩下的一些也都堵在了嗓子眼裏。
他原先有很多的話要說,但不知怎地,對着這樣的梅幼舒偏偏又說不出了。
他在屋裏來回踱步,想自己十六年前沒曾對她盡責過,六年前她入了他家門他亦是因為尴尬而疏遠她。
忽然跑來管她,竟有種十分別扭的感覺。
好像這個女孩兒同他之間除了口頭上的父女關系,旁的也沒有了。
然而真正令他說不出話來的,便是這句“女子無才便是德”。
這是他當年親口對那王氏說過的話。
他的臉色愈發窘迫,也不知王氏對着小姑娘說過什麽,令他愈發不好開口了。
“罷了。”他甩了甩袖子,掃過她那張美豔動人的臉,心中又是一嘆,“随你吧。”
梅幼舒等他走了,這才緩緩坐下。
碧芙見人走了,她擔憂地看着梅幼舒,忍了又忍,終究沒能忍住問道:“姑娘為何要假裝自己不認識字?”
梅幼舒抱着那熱騰騰的茶水,臉上茫然的神情都氤氲在了水汽背後。
“姨娘說,我之所以不那麽聰明還能活到現在,就是因為我不認識字。”
碧芙想到王氏的死,頓時又緘默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