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真的是他 ...
周雙雙離開神殿時, 她把自己的那只小銀鈴系在了顧奚亭的胸前。
那天走下長階, 迎着風雪,她在心裏數着自己剩下的時間。
四年。
她只剩四年。
縱然塗玉再傷心, 她也還是勸着周雙雙回到浔城, 不要待在神殿。
一是因為神殿處于極寒之地,她是一個凡人,是承受不來這樣的寒冷的,二是怕她待在這裏整日對着昏睡不醒的顧奚亭,難免會神傷。
回去浔城的那天, 顧景清摸了摸她的腦袋, 這位向來溫雅沉穩的青丘神君微紅着眼眶, 對她說,“雙雙, 你還有自己的人生要過。”
她的世界不該只有一個顧奚亭。
這是顧景清原本想對她說的, 然而看着她那雙眼睛,他卻又什麽都說不出來了。
最終他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化作一道流光, 躍入雲霄之間。
護心花枯萎, 顧奚亭陷入沉睡,而他這一睡,便不知醒來是何期了。
顧景清這輩子最痛苦的事情, 就是他沒有辦法護住自己的兒子。
為此,他曾踏遍山川,遍尋八荒, 卻始終未能找到行之有效的解決之法。
唯有那朵意外化成的護心花,才算真正喚醒了顧奚亭。
可現在,護心花枯萎,他卻再也找不到另一朵護心花了。
而周雙雙……如果顧奚亭不醒來,那麽周雙雙的性命也岌岌可危。
Advertisement
難道這兩個孩子,他都留不住了嗎?
兩年的時間,塗玉不再像以前那麽沒心沒肺地哈哈大笑,偶爾夜裏周雙雙路過她房門前時,還能聽見她低低的啜泣聲。
而周雙雙的身體在這兩年間,也越來越虛弱,形容消瘦。
就算每天都吃着丸藥,藥效也漸漸沒有什麽作用了。
她在郦城上了兩年大學,是她之前報考錄取的那一所。
塗玉在郦城買了一套房子,帶着舜花住了過去,方便照顧周雙雙。
但是大多的時間,都是舜花陪着周雙雙,因為塗玉總會時不時的去神殿那邊看看情況。
這兩年裏,周雙雙從沒有一刻不想念顧奚亭。
他并不知道,在她的手機裏保留着一張他的照片,那是當初在浔城市中心的那家圖書館裏,她偷偷拍的。
她把照片設置成了屏保,每每看着,就會忍不住鼻子泛酸。
無論做什麽,她都會忍不住想,如果他在,就好了。
她好想他啊……但塗玉和顧景清都不允許她再去神殿看他。
因為她的身體已經日漸衰弱,神殿那樣的極寒之地,她是再無法涉足的。
這兩年裏,周雙雙有了自己的第一部長篇連載漫畫。
那是一個失去了對生活的信心,陷在泥沼裏的女孩兒遇上一只教會她重新熱愛這個世界的小狐貍的故事。
沒有那麽多的波瀾壯闊,跌宕起伏,所有的一切都是淡淡的,溫暖的。
除卻上課之外的空餘時間,都被她用來畫畫了。
漫畫爆紅的時候,正是周雙雙的身體情況進一步惡化的時候。
塗玉趕回來給周雙雙辦了休學,而顧景清和風陽辛至今也沒有找到解決的辦法。
現在的周雙雙已經沒有辦法下床了。
她每天大部分時間都處在昏睡之中,偶爾醒來,看着天花板發一會兒呆,就又睡着了。
這天她醒過來的時候,房間裏漆黑一片,半開着窗簾的玻璃窗外,沒有一點星光。
周雙雙伸手摸索着從床頭櫃拿來手機,按亮屏幕時,上面顯示着是夜裏十一點半。
點開微博翻看的時候,她發現自己一個月前更新的那一話漫畫底下已經有了好幾萬的轉發量。
好多的人給她留言,卻都是在問:小狐貍什麽時候回來呀?
周雙雙拿着手機,有些恍惚。
她按滅屏幕,然後又重新按亮,看着屏保上那個少年清隽的側顏,她鼻子一酸,控制不住地紅了眼眶。
眼淚一顆顆掉下來,她咬着嘴唇低聲啜泣。
後來淚眼朦胧間,她顫抖着手指,發了一條微博:
花枝丸V:他不會回來了。
關掉手機,周雙雙把自己埋進了被子裏。
模模糊糊睡着時,她又好像看見了他的臉,像是以前一樣,他會刻意地揉亂她編好的發辮,然後低着眼看她時,眼裏滿是笑意。
可她伸手去抱他,卻又什麽都沒有了。
那個時候她睜開眼睛愣愣地望着天花板,然後又拿起手機,按亮屏幕,去看他的臉。
這個世上,再也沒有一個人,能像他這樣好了。
除夕那夜,雪花飄零。
周雙雙時隔一年,再一次見到了顧景清。
他雖音容未改,可神态疲憊,顯露出一些滄桑老态,望着她時,又時常是那樣複雜的神色。
他是青丘的神君,他修為至高,卻終究無法挽救自己的親生兒子沉睡不醒的局面,更無法留住周雙雙的性命。
那一夜,顧景清沉默着喝了好多的酒。
直到坐在輪椅上的周雙雙對着他說,“爸爸,能帶我去看看他嗎?”
顧景清握着酒杯的手一頓,他動了動唇,“雙雙,你的身體不能适應那裏的環境。”
周雙雙垂眸,嗓音細弱,“也許,這就是最後一面了,爸爸。”
這句話一說出來,顧景清和塗玉神色一變。
“雙雙你……”
你都知道了?
顧景清問不出聲。
周雙雙看着他們,沒有說話。
最終,顧景清輕輕地嘆了一口氣,眼眶微濕。
周雙雙去神殿那天,塗玉給她穿上了厚厚的衣服,又在她的身上加了好幾道術法,然而此時的周雙雙魂靈不穩,這些術法對她來說,已經沒有多大的用處了。
即便五感仍然清晰,但她也還是沒有辦法正常行走了。
風雪擦過臉頰時,她仍然能清晰地感受到寒冷的感覺,她緊抿着嘴唇,被顧景清抱在懷裏,一步步往長階上的神殿走去。
時隔兩年再見那少年,他仍是她記憶裏那樣的容顏,分毫未改。
冰床太冷,顧景清不讓她躺着,只伸手施了術法搬來個椅子讓她坐着。
只是趁着顧景清出去的時候,周雙雙還是順着床沿往上爬,她沒有什麽力氣,卻還是抓着床沿一點點的往上爬。
終于爬了上去,她的額頭已經有了細密的汗珠。
她一點點的縮到他的懷裏,在聞到他身上淺淡的冷沁香味時,她的眼圈兒就紅透了。
她抱着他的腰,目光一直流連在他的面龐,片刻也不肯移開視線。
“你什麽時候醒過來啊?”她輕輕地問。
後來說話時,聲音已經有些控制不住地哽咽,“我覺得……我很快就再也見不到你了。”
她的恐慌不安,全都藏在自己的心裏,這兩年來,誰也沒有告訴。
但一面對他,她就再也沒辦法隐藏。
“我真的好想你啊……”她的聲音帶着幾分哭腔。
身體已經被冰床凍得僵冷刺痛,周雙雙趴在顧奚亭的懷裏,說了好多好多的話。
在她快要失去意識的時候,她握着他的手,恍惚間仿佛覺得他的手指動了一下。
她想要睜大眼睛去看他,卻又避不開那一片忽然襲來的黑暗。
她并沒有看見,兩年前被她系在他胸口的那只銀鈴發出了一陣淡色的光芒。
周幼知道周雙雙病了,也來看過周雙雙許多次。
每一次來,都是見她的狀況越來越不好。
周幼心裏急,在經過塗玉和顧景清同意後,送周雙雙去做了全面的檢查,也替她請了最好的醫生,但這些全都無濟于事。
醫生甚至根本找不到周雙雙的病因。
“你會好起來的,對不對?”
這是周幼自她父親周烨然死後,第一次掉眼淚。
她握住周雙雙的手,卻又怕力道太大,捏痛了她。
現在的周雙雙形銷骨立,看起來無比脆弱。
“會吧……”周雙雙對着她笑。
會嗎?
從這些天,塗玉和顧景清,以及來看她的荀翊他們臉上的表情來看,似乎是……沒有可能了吧?
周幼的眼淚淌得更兇,“周雙雙,你一定會好的……一定會的。”
那一夜,在所有人離開她的房間,周遭一切歸于寧靜的時候,周雙雙偏着頭,望着玻璃窗外漆黑的一片,不肯入睡。
她把手機的屏幕按亮,盯着屏保上少年的側臉,等屏幕暗下去,然後又按亮,循環往複,一遍又一遍。
然而清醒的時間總是太少,她手裏握着手機,最終還是睡了過去。
直到午夜夢回,她被噩夢驚醒,模模糊糊間,她睜眼,好像看見一抹修長的人影靜靜地立在她的床前。
他有着銀白的長發,毛茸茸的狐耳,身後有一條狐尾晃啊晃的,教人移不開視線。
一如她初見他的那個燈火昏黃的夜,她在幽深的小巷子裏見過的他的模樣。
是夢嗎?
她拼命地想要看清他。
而那一抹身影緩緩走過來,坐在她的床沿時,冰涼的手指輕輕地撫過她的臉頰。
冰冷的觸感讓她頓時更加清醒了幾分。
她瞪大雙眼,望着他的時候,整個人都傻傻的。
“怎麽瘦成這樣了?”
清冽的嗓音帶着幾分細微的溫柔。
那是她無論如何都不會忘記的熟悉的嗓音。
是他。
真的是他……
那一瞬間,她的眼淚忽然一顆顆砸下來,怎麽也收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