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除夕之夜
“過年了!放炮仗了!”
“哇,看,那邊有煙火!好漂亮!”
爆竹聲中舊歲除,除夕的夜晚總是格外熱鬧,整個京城都被除舊迎新的喜悅所籠罩。
唯一的例外大概就是死氣沉沉的天牢,而例外中的例外,便是這天牢深處、專門關押官家內眷的內獄。一旦官家女子或是婦人犯了事,被關進這裏,便相當于一輩子烙上洗不去的恥辱,服刑期滿出獄重見天日,也會終生低人一等,再擡不起頭來做人。
即使內獄中的一部分女子,根本就是被冤枉的。
大盛朝立朝數百年,出過兩位女皇帝,女子的處境比其他王朝已好了不少。即使如此,仍是個男尊女卑的國度。男子盡可以娶妻納妾,而女子,就算是女皇陛下本人,也只能納一位皇夫。王侯官宦之家,妻妾內鬥之事層出不窮;成王敗寇,罪名最後還不是落在敗了的女子身上。
為照顧男子們的顏面,這些犯了錯的內眷不好與其他犯人關在一處。于是便有了這天牢內獄。
原本內獄的存在,是為了顧全王侯官宦之家的禮儀和顏面,可到了後來,逐漸演變成挾私報複的工具。男人升官發財搭上新歡,可将糟糠之妻以善妒的罪名送進內獄;有權有勢的正妻也可編排通奸罪名,将看不順眼的小妾送進內獄,更可買通獄卒橫加折辱;還有閨閣小姐不服從父母之命,想要與心愛之人私奔,被抓回後尋死覓活,惹怒父母,被送了進來……
種種操作,可謂推陳出新,因此內獄又多了個別稱,名為“紅煉獄”,獄中埋葬了無數枯骨紅顏。玉阮公主生前曾上書武帝,請求将內獄關閉整頓,只可惜這事最終随着公主的薨逝不了了之。
阮阮想着劉茯苓對她說過的這些話,聽着大牢外的煙花爆竹聲,輕嘆了口氣。
過年了呢。雖然她沒有往昔過年的記憶,但也知道,新春佳節,該是一家老少阖家團圓的日子。吃餃子,守歲,拜年,一片歡聲笑語。
在這紅煉獄裏,卻只有哭聲和犯人痛苦的呻|吟。獄中環境艱苦,女犯們大都出身富貴,不曾吃過這許多苦楚,很容易染上這樣那樣的病症。外面的大夫不願意為這些罪人看病,唯有劉老夫人,身為京中出名的女醫,醫者仁心,經常來此為這些女犯義診。
這次玉泉寺風波,阮阮獨力承擔了一切罪責,在佛前發誓春宮圖一事絕非她所為。然而除了賭咒發誓,她沒有任何證據能自證清白。劉老夫人最終決定,罰她進內獄照顧病患,行善積德以贖清己過。
到了內獄,看到仿若人間煉獄的慘象,阮阮震驚不已。獄中病患衆多,而所謂的病舍,人滿為患,空氣混濁,髒亂不堪,根本不适宜養病。她來不及因為被冤枉而傷心,便忙活了起來,打掃病舍,安頓病人,熬煮藥材……
直到外面響起爆竹聲,她才恍然記起,今夜是除夕。嘆氣,倒不是因為感憐自身境遇。娘親去後,她在這世上再無親人,蓮兒姐在劉府有親人陪伴,她足可放心。而她自己,就算沒有玉泉寺風波,留在劉府過年,左右不過是個外人罷了。在這暗無天日的紅煉獄裏,她還能盡己所能地照顧這些病患,挺好的。
她只是想到了一直對自己照顧有加的寧覺。寧世叔他現在應該回家了吧,在做什麽?放爆竹?陪家人吃餃子?要是知道他幫她不眠不休抄了幾十張佛經,她卻糊裏糊塗地把自己送進了紅煉獄,一定又要罵她傻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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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這裏,她的眼眶頓時有些濕潤。
“喂,你發什麽呆?”不耐煩的聲音響起,“藥都快熬幹了,還不過來幹活!”
阮阮擡頭揉了揉眼角,收回淚意,起身應道:“小晴姐,我來了。”
眼見火上熬的藥果真快煮幹了,她想也沒想就徒手去端藥壺。
“喂,你不怕燙啊!”小晴抓住她的手,尤有餘悸斥道,“笨手笨腳,還真是個掃把星。哼要不是因為你,我也不會被大小姐發配到這見鬼的地方來。”
小晴一邊罵,一邊自行将熬好的藥倒了出來:“這麽簡單的活都幹不好,還真是小姐身子丫鬟命。”
阮阮臉色一紅,低頭承認錯誤:“對不起,我一時着急忘了。小晴姐說得對,我改。以後煎藥的活就都交給我吧。”
“本來就該交給你。”小晴忿忿不平地抱怨,“我本是府裏的大丫鬟,跟錯了主子,做大小姐的貼身丫環,這些年半點兒好處沒撈到,倒受了不少白眼。是,這次是我收了二小姐的好處,在佛經裏動了手腳,可這難道不是大小姐欠我的?好好的院使小姐,偏愛搗弄什麽毒藥,連累下人也常常受罰,月例銀子都是其他房下人的一半。”
“小晴姐,”阮阮擡起頭,認真地看着她,“就算這樣,你也不該說謊,陷害大小姐和蓮兒姐呀。要不,等咱們離開這裏,你去找老夫人說明真相,還她們二人清白。我一定幫你說情,求大小姐原諒你。”
“呵,還真是個傻子。”小晴冷笑,“大小姐心知肚明是我做的,卻沒有證據,只能以你需要幫手為理由,把我罰到這裏來出氣。若我主動承認是二小姐買通我做的,二小姐她有大人夫人護着,最多被訓斥一頓。而我這個下人,還能有命活?你以為人人都和你一樣是傻子嗎?”
“可你明明做錯了事——”
“閉嘴!”小晴面目猙獰,大聲怒吼,“我沒錯。錯的是她們!她們姐妹相鬥,憑什麽讓我陪葬?”
“她們有錯,可你也不對。”阮阮不肯放棄,“老夫人和劉大人都是講理的人,二小姐會得到該有的懲罰,你在紅煉獄這裏受罰贖了罪,他們也不會為難你。”
“天真!”
這邊阮阮和小晴各持己見,僵持不下。
“阮阮姑娘,小晴姑娘,不得了了,有好幾個犯人發了高燒,還吐血,你們快過來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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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獄封鎖,閑雜人等不得靠近!”
天牢門前一片混亂,所有獄卒都于除夕當夜被調回,甚至驚動了禁軍,人人嚴陣以待,如臨大敵,火把照紅了半邊天空,與滿城煙花交相輝映。
“大過年的這發生什麽事了?”圍觀的百姓議論紛紛,“別是什麽重犯逃獄了吧?”
猜測歸猜測,天牢重地又如此陣勢,根本沒人趕上前詢問究竟發生了何事。
卻有一位青衣公子,拎着食盒和酒壇,堂而皇之地就要邁進天牢大門。
“站住!”獄卒厲聲喝道,“什麽人竟敢擅闖天牢?”
“我來探視一個朋友。”寧覺露出腰間令牌。
獄卒态度陡變,畢恭畢敬道:“世子殿下,今夜天牢戒嚴,上頭有令,任何無關人等不得入內,還請殿下見諒,改日再來。”
“戒嚴?”寧覺挑眉,“發生何事?”
獄卒放低聲音:“不瞞殿下,內獄發生了疫情,太醫過來看了,說與去歲南州那次大疫,一模一樣,沒法治,只能埋。如今已有十幾個犯人染病,為了避免疫情擴大,只能封鎖內獄,再慢慢轉移天牢的人。”
“那內獄裏的人可有出來?”
“太醫說了,這些人都有可能染病,管他是獄卒還是犯人,一個都不能放出來。”
“荒唐?哪個太醫有權決定此等大事?”寧覺冷斥,“劉院使來了嗎?”
“院使大人還在趕來的路上,來的是去歲治理南州疫情有功的闵有懷太醫。”
闵有懷?寧覺沒聽過這人名字。可小傻丫還在內獄裏,無論如何,他必得将她帶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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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不去了,死定了。”小晴緊抓着阮阮的手,面如死灰道。
“小晴姐,你先放開我。”阮阮奮力将她掙開,“咱們帶了不少藥材來,如今之計,先想辦法替大家止血。”
“止血?呵呵,”小晴冷笑出聲,“止什麽血?你個傻子,沒聽太醫說嗎,這是疫病!是要了南州數萬人命的疫病!止血有什麽用,你我又能做什麽?太醫走了,內獄封了,出不去,你和我,只有死路一條!”
阮阮渾身輕顫了一下。
“抱歉,我沒聽說過南州的疫病。可眼前這十幾個病患再不止血,就挺不住了。給。”她垂眸半晌,再擡起頭時,目光堅毅,将一旁的白巾鄭重遞給小晴,“保護好自己,再治病救人,這是我們現在唯一能做的。”
小晴與她對視片刻,最終敗下陣來,接過白巾蒙住口鼻:“碰上你這麽個傻子,算我倒黴。說罷,我能做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