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咖啡杯碎裂的瞬間,匕首從袖口滑至掌心,刀鋒翻轉的同時,幾根金色的頭發輕飄飄落在深色桌面上。青年驟然弓起身,刀片堪堪劃過了胸前幾寸。女人一擊未成,身子微轉,又沖那人心髒處狠狠撞去,卻被對方猛地按住手肘,另一只手拉住她的小臂,狠狠向後一折。
刀鋒距兩人臉孔不過幾公分距離,方才還畏首畏尾的女人此時沒什麽表情,臉色依舊蒼白,只是力氣大得驚人。林憲明沉了聲音:“所以繞了一大圈,我才是你的目标。”
女人什麽也沒說,暗色眼眸平靜如夜,靜谧的空氣裏突然響起另一道機括聲,金發青年猛地放開她,膝蓋頂起桌面,擡腳就踢了過去。接連兩聲悶響,是金屬嵌入木板的聲音。
他在幾秒鐘之前接到榎田的信息,只有簡簡單單的兩個字——小心。可他還未來得及想清楚個中緣由,眼前的女人突然發難。咖啡淌過白色碎瓷片,在地板上滾出一道不規則痕跡。幾只落在偵探事務所牌子上的鴿子“咕咕”叫着,歪頭好奇地盯着屋裏的兩人。
“可如果你只是想殺我,又何必大費周章。那個男人既然下了委托,我自然會主動找上你。”青年緩緩抽出藏在大腿處的匕首。
“和您聊天真的很有趣,”女人輕輕笑起來,聲音很輕,就像清晨漫過窗臺漏進來的曦光,“但您也是知道,我們這一行有我們這一行的準則。”
說話間女人忽然俯下身,一顆子彈擦着背脊掠過,悄無聲息地沒入對面的牆體。她腳下猛地發力,在林憲明下一顆子彈上膛前幾個騰挪逼至對方眼前。刀鋒劃向眼睫,青年驀地後退,他一手抓住女人手腕,另一只手肘抵在對方頸間。
女人不得不仰頭,将注意力分一些放在林憲明卡住脖子的手臂,可與此同時對方握住自己手腕的胳膊突然用力,酸麻與刺痛沖擊着神經,匕首從手心掉落,狠狠摔在地上。
第二顆子彈與此時上膛,青年将黑洞洞的槍口指向女人胸口,但對方像是早就預料到了似的,在他未來得及瞄準前,弓身避開要害。她兩手自下至上抓住他的手臂,身體旋轉的同時,一口扣住他手肘內關節,另一只手心寒光一閃。金屬破開皮肉,青年吃痛手指不由一抖。女人順勢将他的槍取了扔出幾米遠,屈膝狠狠踢在他胸腹間。但金發青年不知道又從哪裏摸出一把匕首,在對方膝蓋頂過來時,一條腿勾住她的腳踝。女人重心不穩向後仰倒,他的刀刃随之落下,灰褐色眼睛裏沒有絲毫憐憫。
女人倒地的瞬間立刻向旁邊閃去,一道冷光擦着耳畔插進木質地板。
“我不知道林惹上了誰,但可以肯定,他們是一早就計劃好的。”
“這個女人的身份是假的,男人也是。她故意讓我查出錯誤的結論,降低我們的戒備心。”
一輛車以将近二百的速度風馳電掣般穿梭于福岡市街頭,馬場面容冷峻,一言不發地聽着榎田的留言。車窗開了一條縫,有從博多灣吹來的冬末冷風鑽進來,可一向從容冷靜的男人額間卻冒了一層薄薄的汗。油門幾乎被他踩到底,時不時有車輛尖銳的鳴笛聲在這座安靜的城市上空回蕩。
“雖然還不知道他們的目的是什麽,但你一定要快一點。”
林憲明不得不承認,這個女人非常厲害。最可怕的是,她竟然自始至終都像一個旁觀者,身體上的疼痛會減緩她的速度卻不會影響她想要殺了自己的決心。她的額頭挂着殷紅的血,頭發黏連在一起,唯獨暗色的眼睛還是和最開始一樣。
金發青年吐了口血水,心裏罵罵咧咧,簡直是個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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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的手腕被自己割破了,失血的速度很快。她的臉色更加蒼白,但竟然從裙子上割下一塊布料,将匕首與手腕綁在一起。林憲明小口喘着氣,秀眉蹙起,他現在不僅覺得這人是個怪物,還是個瘋子!
女人擡手向他沖來,匕首早已被染成紅色,不知誰的血更多一點。刀刃從長發間穿過,帶走一簇金黃。林憲明一手抓向她小臂內側,另一手反握住她手腕外側,兩手用力上推的同時腰肢向後彎下,刀鋒貼着鼻尖擦過,在他臉頰上滴落了一顆血珠,又在重力作用下急急落向地面,青年翻起身,那道血痕就在他臉上畫出一條彎彎扭扭的線。
他猛地将女人的手向另一側按去,趁她扭頭的瞬間,用手肘狠狠砸向她頸側,女人當即身體一顫,膝蓋軟下去的頃刻卻拔出了藏在腰間的第三把匕首。金發青年一個沒留神,腰側狠狠一疼,一句髒話脫口而出,然後一腳踹在女人胸口,将她踢出幾米遠。
偵探事務所早已滿地狼藉,女人整個人飛出去,撞上了一旁被掀翻在地的桌角。斷開的木刺毫不留情地插入肋骨,刺穿髒器,她死死咬着牙,卻仍有血液翻湧而上浸濕了她幹裂且蒼白的唇角。
林憲明本打算上去再補一刀,可腰間剎那間升起的疼痛竟讓他的腳步生生停住。匕首差一點就順着指縫掉下,他覺得自己現在完全就是靠一口氣在硬撐着。他的頭發亂糟糟的,绛紫色領結早已不知掉在何處,襯衣被鮮血染紅,血跡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蔓延,漫過裙角,也不知哪個更紅幾分。
他站在原地喘了兩口,又咬着牙邁開步子。女人想要動一動手指,可試了幾次,放棄了。林憲明的步子并不穩,一手捂着傷口,一手握着刀。他的身子微微晃了晃,灰褐色的眼睛裏是一種更為複雜的情緒。
一步,又一步。
他走到女人身前,腿一軟直接跪在她身側,他兩手握着匕首,刀劍朝下對準她的胸口,緩緩舉起。
“說吧,是誰讓你來殺我的……”
心髒劇烈跳動,卻不足以将氧氣傳遞到大腦,他的身體開始發冷,視線逐漸模糊。這些年的經驗告訴他,他不能再耗下去了,如果這個女人堅持不說,那他只能現在就把她殺了。
他調動了全身的警戒,提防着女人的花招。就在這時,她的手果然動了一下。青年再無猶豫,刀口刺穿皮肉,有血瞬間從動脈噴出來,濺了他滿頭滿臉。然而女人手中并沒有新的武器,她竟然拼了最後一口氣,将脖子裏的紅寶石項鏈拽了下來。
視線一片模糊,血腥味直竄大腦。林憲明下意識回過頭,眼睜睜看他那項鏈落在殘碎的雜物中。女人的手在匕首刺透心髒時毫無力氣地垂下,紅寶石項鏈卻在接觸到地面時響起突兀且刺耳的滴滴聲。
青年駭然睜大眼睛。
一點更加的微弱的紅光在堆滿塵埃的角落驟然亮起!
林憲明覺得自己活得挺操蛋的。
雙腿的力量不足以支撐他再次站起來多久,他扔掉手裏的匕首,晃了晃。
他因為生命裏唯一有血緣關系的人來到一個陌生的城市,卻在這座城市裏把那個唯一弄丢了。他在這裏認識了一群神神道道、不着四六的人,平時嘻嘻哈哈打趣聊天,關鍵時刻也沒有多靠譜。他原本打算等事情結束就離開,卻沒想因為一個人的一句話一直待到了今天。
他說自己欠了他五年的明太子。明太子明太子,去你的明太子。
腳踝被女人的屍體絆了一下,失去平衡的瞬間,膝蓋重重磕在地板上。他咬着牙用手肘撐起上半身,傷口被摩擦擠壓,有更多的血冒出來。
在女人掏出匕首的前一刻,他還在想,為什麽她會盯上這個眼睛裏只有拉面和明太子的笨蛋,這個笨蛋現在一個人在外面,會不會有危險。不過他現在想明白了,管他呢,和自己又有什麽關系。他幹了這麽些年殺手,肯定有不少人看他不順眼,反正早晚都得死,被誰殺都是一樣。
血液的流失比他想象中還要快,越來越急促的紅光刺激着視網膜,但他無論如何也對不上焦。他不知道自己是否還在向前爬,不知道就算自己爬過去了,能不能趕得及在爆炸之前把它扔出去。
笨蛋的全部家當應該都在這裏吧,這下他連明太子都吃不起了。
靠,我怎麽還在想他。
房門被人用蠻力撞開,幾步跨過女人橫在一邊的屍體。金發青年隐約聽見淩亂的腳步聲,接着視線裏一雙锃亮的皮鞋,沾了血的褲腳。幾乎和心跳同拍的滴滴聲一瞬間被放大,有人一拳打碎了一面窗子,灌入冬末冷冽的風。
停在窗臺的鴿子紛紛振翅,正午的陽光幹燥而奪目,金發青年隐約聽到誰大喊了一聲“趴下”,然後視線被盡數占據。他在男人将自己的頭按向他的胸口時,模糊的半天了視線竟然捕捉到了落在半空中的紅包石。它離窗子不過幾十公分的距離,剔透的棱角反射着日光,接着在一瞬間炸開。幾扇窗子同時碎裂,沖擊波裹挾着玻璃與窗邊的雜物四射開來。他被男人死死護着,覺得整個房間都在震顫,屋頂的燈猛烈地晃了幾下,“啪”的一聲摔碎在地上。
馬場自始至終一句話也沒說,只是将他護在懷裏。
林憲明聽到他亂了陣腳的心跳,抓着他大冬天被汗浸透的襯衣。
這個笨蛋,怎麽現在才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