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榎田打來電話的時候,馬場正悠閑地開車,他從後視鏡裏看了一下臨時做的造型,覺得甚為帥氣。他調了手機的話筒,車廂內立刻響起蘑菇頭少年的獨特的聲線。
“我查過了哦,那個女人沒什麽大背景,不過和黑社會有關聯倒是真的,前一段時間他們的一批貨被偷了,至今沒有下文,”少年那邊傳來清晰的敲鍵盤聲,說着說着嘻嘻笑起來,“說起來你還真是關心他啊。”
男人拉着系太緊的領帶扯了扯:“這是偵探的直覺。”
少年“诶~”了一聲,敲擊鍵盤的速度并沒有停下來:“男人的地址發你了,兩分鐘前賭場監控還拍到他了,應該沒有走。我想貨大概就是他偷的,女的想留活口回去交差,男的走投無路只得買兇殺人。啧啧,多麽具有戲劇性的夫妻。”
馬場一腳油門踩下去,道路兩側的景物飛速倒退。
“不過你就這麽單槍匹馬沖過去真的好嗎?”
男人眉眼間是若有若無的笑,棕色瞳仁裏卻是極為少見的鋒利。
“怕什麽。”
“不論這個人有沒有問題,在我面前都不是問題。”
女人敲了三下門,緊張地四處張望。有一個弓着腰駝着背出門買菜的老太太好奇地瞧了她一眼,女人的頭頓時埋得更低了。偵探事務所的門被粗暴地拉開,迎面站着的是一個妝容精致、身材高挑的女孩。
女人本想問,請問馬場先生在嗎?面前的女孩忽然開口:“芹澤女士是嗎?”
女人一下子被吓到了,惶恐地多看了“她”亮眼。林憲明側身讓開一條路,做了個請的手勢:“馬場出去辦事了,很快就回來。”
女人輕聲道了句“打擾了”,小心翼翼地走進去。
金發青年在她進來之後随手帶上門。
“我想在此之前,我們可以聊一聊。”
身形高挑地“女孩”倒了兩杯不加糖的咖啡,放在兩人面前。女人輕聲道了謝,卻不打算去拿。她偷偷打量面前的人,猶豫了片刻,還是問:“……不知道您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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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朋友,”林憲明回答地直截了當,不知從哪裏拿出一盒泡芙,塞了一個到嘴裏後才想起來問,“吃麽?早上剛買的。”
女人搖搖頭,又說了句“謝謝”。眼前這個俊秀的青年比之前見到的馬場更像這裏的主人,大約是早上沒來得及吃飯,連吃了幾只泡芙才吮了一下手指:“反正等人挺無聊的,不如來聊一聊你丈夫。”
女人的眼睛一下子睜大,金發青年也不遮遮掩掩:“馬場把一些事情都告訴我了。”他也懶得太多,索性說:“我們也是工作上的夥伴。”
女人驚疑的目光瞬間化作某種意義上的了然,她又打量了一下眼前人,緩緩開口:“我丈夫……我也不知道他為什麽要惹上賭場的人。”
青年吹了吹咖啡,抿了一口,似有所指似地問:“我覺得一個人不可能平白無故變化那麽大,肯定得有個契機,你就沒有想過,他有可能是被迫的?”
女人的手不可察覺地顫了一下,并沒有逃過林憲明的眼睛。青年眼角彎起一道笑:“您再好好想想,”不過他一句話沒說完,聲音驟然冷下去,“或者說,如果一個人真的像您描述的那樣,突然有了錢,整日花天酒地,那麽您何必在他失蹤之後先去他公司找人。即使您不知道他的那些朋友究竟是誰,那麽在面對願意掏三百萬的偵探時,您為什麽沒有一開始就把這些最關鍵的問題講清楚。三百萬,您知道在博多殺一個普通人大概多少錢嗎?”
金發青年豎起一只手指,晃了晃:“您願意出三倍的價格,雇傭一個此前根本沒接觸過的偵探,繞這麽大一個圈子,究竟是為了什麽呢?”
“我想,應該不只是找人這麽簡單吧。”
青年灰褐色的眼眸裏,映出女人的影子。她不自在地撥了一下頭發,露出一側的耳朵。她今天沒怎麽化妝,臉色愈發蒼白,脖子裏挂着的紅寶石項鏈更将她整個人襯得血色盡失。
“看起來,您更像一個偵探呢,”女人的手有些抖,還是竭力保持鎮定,“和您聊天真是非常有趣。”
林憲明換了個坐姿,不耐煩打斷她:“其實我還有一個問題。”
女人像是一瞬間平靜下來,她輕輕眨了一下眼睛,再擡起眸子時眼底竟沒有半點波瀾。
“福岡有那麽多偵探,您為什麽偏偏選了馬場?”
西裝革履的英俊男人和賭場的氣氛頗有些格格不入,經過之處都免不了被人盯住猛瞧。有身材火辣的女荷官在發牌之餘,用同樣火辣的視線将他從頭到腳掃了個遍。他比照着記憶裏男人的模樣,四處搜尋長相相似的人。年輕貌美的富太太攀上他的肩膀,被男人不着痕跡地躲開。
他終于在賭場一個偏僻的角落找到了想要找的人,一個約莫四十歲左右的中年男人,衣着并不怎麽光鮮,他看着賭局時眼睛倒是在發光,可稍微掃一眼他身前的籌碼,就能知道這人已經輸得差不多了。
馬場從層層人群中穿過,走到他面前時低聲喚了句:“田村先生。”
中年男人像是沒聽見似的,眼睛依舊死死盯着賭桌,他的眼睛裏布滿血絲,頭發也亂糟糟的。他的喉嚨裏發出咕哝聲響,不知是在笑還是純粹興奮。馬場又喚了一次:“田村憲次郎先生。”
男人這次驚醒過來,尋聲回過頭,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是在叫我麽?”
馬場做了個請的手勢,示意他借一步說話。男人還沒來得及表态,就被眼前英俊潇灑的人塞來一把籌碼。男人登時笑眯了眼,仔細将東西收在懷裏,欣然跟對方向更加偏僻的地方走去。
“我叫馬場善治,是一名私家偵探,”馬場開門見山遞上自己的名片,直截了當地說,“您夫人之前出了三百萬的價格,讓我來找您。”
中年男人的反應慢了好幾拍,像是剛聽出來名堂,嗓音幹啞地“啊”了一聲。
“但是我一個朋友前兩天似乎也接到了您的委托,讓他去殺您夫人,”馬場自進了賭場就一改方言,标标準準地關東腔,吐字清晰,語調還有些勾人,“我覺得這些事還是當面說清楚比較好,您說呢?”
賭場人聲嘈雜,複古且華麗的裝潢讓所有人沉醉其中。中年男人的眼角有不算淺的皺紋,看東西的時候眼睛就像對不上焦。馬場一看就知道,這人應該是剛抽過大麻,現在處于精神亢奮之後的困頓。不過他有足夠的耐心,安安靜靜站在一旁,并不催促。這人想了好一會兒,才歪着頭看向自己,從喉嚨深處滾出一句話:“其實我根本不認識她。”
馬場心中猝然閃過一道警覺:“……您說什麽?”
“我不叫田村憲次郎,那個女人也不是我妻子。”
中年男人在說第一句話的時候,手指比了個一,說第二句話的時候又多豎起一根。馬場的手機在這個時候忽然震了一下,還沒等他拿出來看,就見眼前的男人比出了第三根。
“那天,一個人對我說,我此前在這裏欠的錢可以一筆勾銷,只要我假扮成一個人,找一個殺手,去殺一個叫做芹澤真由美的女人。”
男人棕色的眸子霎時眯起,一個瘋狂的念頭在一瞬間沖破所有的不合理,将呼之欲出的真相連成一條血淋淋的線。他一把抓住對面男人的領口,聲音冷到極點:“第三個委托人是誰。”
中年男人咧嘴一笑,從嗓子裏擠出幾個字:“就是……芹澤真由美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