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葉行知心裏有一小塊地方無聲無息地跟着周維夏的聲音塌了下去,他有了搭好的臺階,卻自覺比被人劈頭蓋臉地質問更加難堪。
畫室二樓的光也熄滅了,兩人徹底沒入夜色深重的黑暗裏。周維夏屏住呼吸,像在等待審判一樣,望着離他只有幾步遠的輪廓。
他的判決很短。聽起來,葉行知的嗓音有些凝滞,顧左右而言他地說,“不是……”男生沉默了半晌,給了一句模棱兩可的解釋,“是我的原因。”
周維夏愣在原地,有團柳絮飄過,弄得他咳嗽了幾聲,耳朵被自己胸腔裏咳嗽的猛烈聲響給模糊得什麽也聽不清。朦胧間,葉行知好像很輕地說了句對不起,轉身快速抽離了他們共處的黑暗,鑽進一圈一圈冷白的燈光中。
而他還站在整條巷子唯一空落落的黑暗裏,注視着葉行知背後的陰影逐漸拉長,又很快縮短到消失不見。不等幾個來回,那人就徹底融于巷口幾家小店熙熙攘攘的夜宵人群,好像他從未到過這裏。
再見到葉行知是兩天後的事了,辯論賽的選拔賽就在下周,組會和模拟練習接踵而來,填滿了整個周末。
連着折騰兩個白天,所有人難免都有些精神不濟。周維夏一直坐在會議室邊緣寫課程作業,輪到他們陪練了,才會站起來和隊員耳語幾句,恹恹地坐到講桌旁邊。
他克制自己沒去看葉行知,自然也就不知道葉行知在看他。
周維夏的頭總是垂着,唇線抿得很緊,臉上血色也淡。看上去瘦了一些,下巴尖了不少,臉上沒什麽不開心的表情,偶爾還能和旁邊的同學小聲交談幾句,露出那副常有的笑。
事了無痕,他連點負罪感都沒打算留給葉行知,午餐叫外賣的時候,也和其他人一樣客客氣氣地說謝謝學長。
但周維夏的練習狀态很糟糕,雖然他每次結束都說抱歉,但到了晚上,隊員們耐心都不怎麽好,表情已然很不耐煩。葉行知同級的男生小聲嘀咕了一句,“打不好還打什麽打。”
葉行知在鍵盤上輸入的手不由得一頓,忍不住去瞥了一眼對面。周維夏似乎沒聽見,咳嗽一聲,神色如常地說完論點就坐下了。
等到這一輪結束,葉行知才插話說提前結束,回去好好休息。沉悶了一天的氣氛總算生動了點,所有人都忙着收拾東西往外走。
周維夏整理的動作不疾不徐,很快便拎起電腦離開了。他沒跟着其他人去等電梯,自己緩步從樓梯間下樓。
腦袋有些昏沉,隐隐還漲得發疼。樓梯間本來有股潮濕陰暗的味道他也聞不見,直到走出大樓,才好像被新鮮空氣弄得精神一些。
他脖子上挂着耳機,在放一首又輕又緩的歌,讓人感覺不必着急去做任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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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首歌快到結尾,聲音慢慢變小,放大了身後叫他的聲音,“學弟!”
是一個熟悉的女聲,周維夏拿下一只耳機,正擠出笑容要和人打招呼,轉過身卻沒料到葉行知也站在那。
他還保持着拿下一只耳機的姿勢,背僵直着,臉上浮起一個不算得體的笑容,“學姐……學長。”
“今天狀态不好嗎?”女孩子含笑走過來,友善地打趣他。
周維夏微微低頭,他喉嚨有些痛,不能自控地偏頭咳嗽了兩下,抿唇道,“嗯,拖大家訓練進度了……”
那個女孩子是葉行知的同班同學,和善好相處,只是輕輕拍了一下他的肩,“都累了,回去好好睡一覺嘛,沒關系,改天再練。”
她又回頭向葉行知指了指右轉的路口,說了一句,“我到宿舍了,先走啦。拜拜。”
周維夏只好站在原地,跟葉行知一起和她說再見。他維持了一天的平靜表情,忽然覺得沒有多少再繼續下去的心力,什麽話也不想說,木然地握着耳機側身準備繼續往前走。
葉行知大概是猶豫了幾秒,最後還是在他背後開口道,“生病的話就休息兩天,組會可以缺席,或者遲點過來。”
大概是猜到周維夏不請假,是因為不想和他單獨對話。
周維夏回頭看他,辨別不清那雙眼睛裏到底有沒有關心。畢竟視線不過短短相接,又很快分開。他默契地轉了腳步,重新戴好耳機,用已經有些嘶啞的聲音回答道,“好的。”
葉行知大概也走了,無人再出聲,他只聽見耳機裏靜靜播放的音樂。
“Is it a video? Is it a video? ”
不知道周維夏确實是病得厲害,還是別的原因,周末之後的組會他都沒怎麽露面。
葉行知問過大二的隊員,但周維夏平常人緣不錯,幾個人都幫忙圓場,說他生病了,課也上得少。
但現在葉行知問候一句的資格和勇氣都欠缺,只能裝作不在意地點點頭。
其實周維夏住的公寓在B大右側不遠,對面巷口再走進去就是那家他常去的咖啡店。葉行知每次來往畫室,等公交時總要擡頭多看兩眼那棟公寓樓。他原本并不熟悉這一帶,現在卻幾乎爛熟于心。
這晚從公交上擠下來,葉行知照常踏上回學校的天橋。在夕陽餘晖裏熠熠閃光的銀色扶手後,是那棟臨山的公寓樓。他停住腳默默看了片刻,轉身又走下天橋,去了那家咖啡店所在的小巷。
工作日的晚上,店裏的人說不上多。吧臺後站了一個陌生男人,并不是他之前幾次過來時見到的老板。
那個男人明顯穿着上班族的西裝,脫下外套在吧臺後不太熟練地清理機器。看見有客人進來,只是淡淡說了一句,“先找個地方坐。”
葉行知不打算上樓,找到書架後的沙發位置坐下,那人便走過來給他點單。
“想喝什麽?”
“冰拿鐵,謝謝。”葉行知說。
對方點點頭,臉似乎有點黑,說道,“可能得稍等一會兒,咖啡師現在在忙。”
葉行知看他走回吧臺,和收完桌回來的服務生問了一句,“你們老板還在樓上?”
服務生是個小姑娘,不明所以地回答道,“是啊,傅哥你找他?要我上去叫他下來嗎?”
傅雁時皺皺眉,靠在料理臺邊拿出手機看了一眼時間,擺手示意不用,“等會兒我去。”傅律師自認不能過度幹涉他老婆的私人社交,精明地打算十分鐘後掐着點上去拎人。
被算計的那個正坐在三樓天臺上,把一壺瑰夏分成兩杯,推了一杯給對面坐着的周維夏,說道,“好像有快半個月沒看見你了。”
周維夏的感冒好了很多,但聲音依舊聽得出鼻音,他勉強一笑,“最近學校比較忙。”
顧謹書溫和地笑了笑,端起杯子随口說,“你那個朋友也來得少了,啊——上次他還專門過來要檸檬慕斯,不過當時已經賣完了。”
周維夏原本托着臉在看遠處将盡的晚霞,聽見這句話,伸手去摸了面前的咖啡小小地吞了一口。
他轉了一下那只錘紋杯,低着頭靜靜地說,“可能他以後都不會來了。”
這話說得很有少年式的輕率,同時又有股無可否認的憂郁。顧謹書微微一笑,側着頭去看天邊升起的一輪顏色尚淺的新月,輕松道,“別說得那麽絕對呀,說不定他今天就過來了。”
他又正過臉,朝面前的男孩舉了一下杯子,笑道,“馬上就是夏天了,很适合戀愛的。”顧謹書說着想了想,補充道,“你之前還和我說過,你的名字也是初夏的意思?”
周維夏坐在風裏點點頭,似乎想到了別的什麽,悶了半天才說道,“我以前不太喜歡夏天……”
“夏天不好嗎?”顧謹書聞言笑了笑,喝完錘紋杯裏透着純淨的深紅色的液體,“之前我在練習手沖的時候,印象最深的就是這款豆子。”
“瑰夏,我總覺得是在說玫瑰般的夏天,它的風味是花香、水蜜桃和葡萄。”
“很甜蜜。”
周維夏低頭抿了一口杯裏的液體,隐隐嘗到一點清淡的回甘,他剛想說什麽,天臺的玻璃門卻被人推開了。
傅雁時站在門邊,指指樓下,搬出一個理直氣壯的借口,“有人點拿鐵了。”
他對面的人只好起身,沖他微微一笑,“你多坐一會兒。”便向着室內走去。
他們的手自然相扣,周維夏順耳聽見了兩句不輕不重地抱怨,“說好六點來接你去吃飯,這都幾點了。”
“你怎麽老跟那些小孩聊天,顧先生,我覺得你關心家人的時間……”
“好了好了,把樓下那杯做完我們馬上就走。”
傅雁時滿意了,推着人趕緊進了吧臺。
顧謹書打發傅雁時去開車,自己動作很快地做完一杯冰拿鐵。他上餐看見是葉行知,驚訝了一秒,失笑着放下杯子,說道,“你朋友在三樓天臺。”
傅雁時在路邊等了兩分鐘,才看見人從店裏出來,邊給他系安全帶邊問,“笑什麽這麽開心?”
顧謹書沒回答,忽然湊上去吻了吻他的側臉,笑眯眯道,“沒什麽,快夏天了,想吃很甜的水蜜桃。”
傅雁時不客氣地回吻了一下,發動車子。他一手打着方向盤,一手指指自己的薄唇,大方道,“多來兩下,要吃多少桃子你男人都給你買。”
作者有話說:
歌詞引自《Vision of Gideon》。 瑰夏并不一定都是文中所說的風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