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二天一早,周維夏剛到教室,辯論賽的群聊裏就跳出來一條葉行知的消息。下午大二大三都沒課,所有隊員要一起開組會。
大概是因為這周末就要初賽了,組會開得很勤。周維夏和其他人一樣在群聊裏十分官方地回了一條“收到”,轉頭就戳了一下葉行知的頭像,說想和他一起吃飯。
上午的課程很滿,周維夏再想起看手機的時候,已經快到午餐時間了。
和葉行知的對話框裏并沒有任何新消息彈出來。他退出去一看,辯論隊的群聊裏葉行知剛剛還在發修改過的立論稿。
周維夏把手上的筆放下來,又發了一條消息過去。
但葉行知始終沒有任何回複,下課之後也沒什麽動靜。周維夏自我安慰大概是葉行知有事,沒顧得上他。
“你在忙嗎?那我回家吃三明治了……下午見。”
葉行知靠在學院大樓的欄杆邊緣,看着手機上新彈出來的這條消息。他沒答複,也沒退出聊天界面。
手機屏幕漸漸暗下去,映出他自己焦躁不安的臉來。
下課的學生已經湧出教學樓,葉行知站在三樓,偏偏一眼就能從人潮裏認出周維夏。他穿着淺藍色的外套,手裏抱着兩本書,還在低頭看手機。
葉行知又把手機劃開,猶猶豫豫地打了不過兩個字,又都很快删掉。他再擡頭向樓下望去,周維夏的背影早已經消失不見了。
溫潤的風吹過來,他手心裏悶出層層的汗。沈章的來電突然明晃晃地顯示在屏幕上,令他更加心煩意亂, “喂?”
“已經安排好了,你明天可以去看她。我下午叫人送你去機場。”
沈章對葉蕙很沒有好感,葉行知一清二楚。在他剛被帶到B市的前兩年裏,總是幾次三番地推脫他探監的要求。最近大概是覺得他已經成年不怎麽好糊弄,才勉為其難讓他們偶爾見一面。
“不用送。”葉行知邊說邊訂好了晚上的車票,又返回宿舍去收拾行李。下午開會前,他拎着整理好的背包走進小會議室,刻意沒去看旁邊坐着的幾個人。
周維夏的目光卻一直在他身上,不看也能感知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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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行知這場模拟辯論打得很煎熬,反應慢了好幾拍,說話總像心不在焉一般。一輪結束,他的手機上又靜靜彈出周維夏發來的消息,“中午吃過東西了嗎?你是不是不舒服?”
後面還有個可愛的笑臉表情。
葉行知坐在前面,明知道身後的人正在看自己的動作,卻一言不發地把對話框左滑,點了一下紅色的鍵。
很難說周維夏看清楚了沒有,但手機确實就那麽安靜下去了,再沒有任何新消息。
組會結束已經快到六點,葉行知整理完東西站起來,背着包匆匆往門外走。他腳步很快,下樓就直奔校門外的公交站。
但去火車站的公交遲遲不來,反倒是周維夏慢慢朝他走了過來。
天氣已經轉熱,周維夏不再戴口罩,偶爾會因空氣裏的粉塵不适地咳嗽兩聲。他臉色潮紅,底色又是帶點病态的白,出口的話自然是蒼白無力的,“葉行知……”
他遲疑地叫了叫他,似乎不知道該怎麽說,便低下頭道,“你在生氣嗎?”
他沒做錯任何事,卻習慣性地要把責任攬到自己身上來。
“沒有。”葉行知說,他避開那雙眼睛,說道,“我有事。”
“哦。”周維夏幹巴巴地說,聽起來手足無措,“你今天很忙嗎,我是不是打擾你了……”
他說着又咳嗽了兩聲,臉色更紅了一些,似乎不太好受。
但要等的公交車已經到站了,葉行知險些脫口而出的關心被車門打開的氣音噎了回去。他看了人一眼,避開他探尋的目光,邊上車邊說道,“我先走了。”
幾個學生急着趕公交,忙亂間推搡了周維夏一把,他差點摔下等車的臺階。車門緩緩合上,葉行知的臉淹沒在公交車黑壓壓的人群裏,連片衣角也看不見了。
周維夏站在公交車開走的空地邊緣,咳嗽被一點尾氣沖得更加厲害。他退後幾步,轉身往自己的小公寓走,眼裏漫起了一點生理性的濕意。
回到公寓裏,他才算感覺舒服一些。打開手機,看見對話框裏自己發出的那幾條信息,腦中不自覺閃過葉行知那雙修長幹淨的手,點下那個紅色删除鍵的畫面。
葉行知的手好看,做什麽都讓人覺得他游刃有餘,沒有遲疑。
連着兩天,周維夏都不太敢再找葉行知。但眼看快到周末,畫室就要忙起來,他又忍不住拐彎抹角地找了個借口,去畫室送他爸爸帶回來的茶葉。
他特地找了學院沒課的晚上,自己打車過去。
巷子裏的路燈有些舊,路也不像白天那麽好認。周維夏自己在迷宮一樣的小巷裏轉了兩圈,拿出手機猶豫片刻,最後還是靠着那點糟糕的方向感,自己摸到了畫室的小院。
葉行知正站在畫架前畫畫,表情很專注。他襯衫的袖子高高挽起,小臂邊緣沾上了一點顏料,手裏正握着炭條在很輕地塗。
大概是一同打工的學生,從背後拍拍他的肩,遞了一杯水過去。葉行知拿着紙杯說了聲謝謝,轉頭便看見窗戶外站着的人。
周維夏站在院門口的燈牌旁邊,拎着一個紙袋,沖他很小心地笑。
那個笑讓他心裏的一團肉迅速地蜷縮了一下,他別開臉,把水杯放下,又拿起炭條繼續塗未完的線稿。
“小周?又來了?”葉行知的眼睛在畫布上,耳朵卻全神貫注地在聽前廳的動靜。
周維夏說話的聲音不大,能聽見是很禮貌地和人問候幾句,然後放下什麽,就又傳來拉開木門的吱嘎聲了。
并沒有進來找他。
葉行知說不上是松了一口氣還是更加懸得更緊。
周維夏不知道兩人之間隔着一團亂麻,還在一步一步地向前。葉行知自己不願走入困局的泥淖裏,卻已經把別人拖下了水。
他心煩意亂地站起來,整理完工作室剩下的畫材,洗手換好衣服便打算回學校。
“小葉,關一下燈牌!”樓上傳來老師的聲音,葉行知應了一聲好,摸索着在一架綠植後去找燈牌的開關。
“在右邊。”他背後忽然有個聲音很輕地說。
葉行知動作僵了一下,很快又稍稍右移,關掉了開關,直起身道,“沒回去嗎?”
周維夏站在那堵矮矮的牆後,看着人從陰影裏走到他面前來,低聲道,“我、我有事要找你。”
燈牌關掉了,小院門口陷入兩片路燈光亮之間的黑暗。兩人都沒走出去,非要困在這彼此看不清表情的方寸之地。
“什麽事?”葉行知說。
他的嗓音還是沉穩好聽,一點變化也沒有。周維夏弄不明白是哪裏出了問題,只能低聲下氣道,“你這幾天都很忙?”
葉行知沒有否認,好像也在給自己的逃避找借口,“有點。”
周維夏默默地向前走了一步,繼續道,“那我們什麽時候一起吃飯?”
他沒等葉行知想出什麽像樣的托辭,自己又低着頭補充了一句,“學長,那天……你是不是在跟我開玩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