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周維夏低下頭,看見手腕內側沾了一點幽谧的深藍色,像落日餘晖下的天空,大片透明澄澈在糜豔的緋紅裏逐漸融化成這一小塊藍。
“沒什麽特別的事情,是去看我媽媽。”他慢慢開口道,“她過世很多年了。”
葉行知停下來看着他,表情是很平靜的,不像其他人聽見這類消息時慣常有的禮貌式遺憾,反而叫周維夏感覺格外輕松。
巷子深處又緩緩開來了一輛車,葉行知向周維夏伸出手,把他拉到自己右側,貼得也更近了一點,“我也一樣。”他別着臉,語氣并不沉重,仿佛在看左側那棵高高的梧桐,“我小姨告訴我,我媽是難産去世的。”
“不過,蕙姨就和我媽一樣。”葉行知低頭笑了笑,“雖然她總說我媽脾氣沒她這麽壞。”
周維夏被他的話吸引了全部的心神,沒發覺自己的手正和他緊緊交握。他眨着黑亮的眼睛,望着葉行知道,“她一定對你很好。”
“嗯。”葉行知牽着他走得很慢,說道,“蕙姨一個人開店還要照顧我,其實很辛苦,但從來沒在我面前抱怨過。”
話說到這裏,他自己又遲疑了。周維夏明顯是家庭條件優渥的小孩,親人锒铛入獄這種事,對他而言恐怕只是存在于影視作品裏的別人的人生。
跟“交往對象”應該沒有任何關系。
他的話戛然而止,周維夏卻并沒有多想。反而順口聊起了自己的母親,“我媽媽身體不好,是執意要生下我才去世的。她和我爸一樣都是美院的學生,奶奶說,他們感情很好。”
周維夏的手仿佛有點發冷的跡象,葉行知便自然地握得更緊了一些,聽他接着道,“我小時候,奶奶和姑姑總問我以後是不是也會去美院。”
他擡起頭,抿唇沖葉行知脆弱一笑。那個表情轉瞬即逝,葉行知險些錯過。周維夏很快換成一種輕松許多的語氣,解釋道,“我大概沒有那種天分……所以不怎麽想從事這一行。”
葉行知覺得并非如此,但想了想似乎不該幹涉,就沒有開口多說什麽。
他們走去路口的一家小餐吧吃飯,時間還早,整間餐廳都沒什麽人。中間鄭清川打電話來,說是買好了後天晚上回A市的機票,約他們後天一起吃晚餐。
葉行知越俎代庖,滿口答應下來。周維夏想起上一次的飯局,別別扭扭地戳了兩下餐盤裏的溏心蛋,“我沒說要去啊……”
他分明是很喜歡吃溏心蛋,偏偏把那個可憐的雞蛋切得七零八碎。葉行知佯裝不知地把自己的那份給他,循循善誘道,“為什麽不去?”
Advertisement
“……”周維夏悶着聲不說話了,開始正正經經地吃東西。
葉行知也很有耐心,等人把那顆溏心蛋吃完了,才聽到一句,“你們關系很好。”
周維夏含糊其詞,咬字卻咬得很重,語氣平平淡淡也生出了一股氣鼓鼓的味道來。
葉行知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很照顧小孩面子地湊近了些,低聲道,“你覺得我跟阿川……嗯?”
一聽這話,那雙漂亮的眼睛微微睜大了些,瞪着他一言不發。
葉行知裝模作樣裝得辛苦,心道要是鄭清川看見這場面,興許能連着笑話他一個月,八成還得問他怎麽撿回來這麽一個一根筋的寶貝。
“阿川要是喜歡男人,我就不會帶你去吃飯。”他把周維夏的杯子裏倒滿水,看人露出有幾分迷惑的表情,不再遮掩自己眼底深深的笑意,“應該會巴不得把你藏起來。”
周維夏終于放過餐盤裏的沙拉,餐叉在餐盤邊緣無意識地劃動了兩下,結結巴巴地問,“為、為什麽啊?”
葉行知和他低聲耳語道,“你覺得呢?”
這次周維夏很快把皮球踢回來了,小聲說,“我不知道。”
他不鑽葉行知給他設下的圈套,有點委屈又強撐着的樣子實在招得人心動。葉行知不再逗着他繞彎子,輕聲道,“你怎麽不覺得我喜歡你啊?”
周維夏覺得自己有點幻聽。
但葉行知早在不知不覺間靠他靠得很近,那句話還伴随着一點微熱的鼻息,撫觸着他的耳廓。
他的脖頸肉眼可見地泛起紅色,迅速蔓延到耳根。舌頭有些打結似的,細若蚊讷道,“我覺得也不一定準啊……”
葉行知好像又低低笑了一聲,“不準嗎?”
他湊上去,微涼的唇碰了碰周維夏唇角,嘗到了一點沙拉醬的清甜味道,說道,“這樣呢?”
“準不準?”
周維夏好像完全呆住了,過了幾秒反應過來,臉一下便漲紅了。他下意識地摸了一下唇角,遲鈍地點了點頭。
他剛垂下眼睛,就有一只手握着他的手腕把他的手拉到一邊,那張唇真真正正地貼上來,有點發顫地吻他。
周維夏閉上眼睛,在腦內一片漿糊似的混亂裏悄悄地想,原來葉行知接吻也和他一樣緊張啊。
星期天回家的時候,周維夏眼角眉梢那股笑意一點也藏不住,一整晚都在低頭看手機。沈雲漫去機場接了周父回來,就拎着他好好審問了一頓,“怎麽?真有男朋友了?”
她不管自家弟弟的性向,但交往對象總還是要關心關心的。
周維夏像只抱住松果的小松鼠,滿足的勁看起來格外傻乎乎的,只是笑眯眯地沖她點頭。
沈雲漫有點恨鐵不成鋼地彈了一下他的額頭,“談個戀愛這麽高興,也不怕被別人吃得死死的。”
被教訓的人不以為意,依舊全神貫注地看手機去了。沈雲漫剛開口想說他兩句,忽然聽見家裏的保姆在門外叫她,說是她爸回來了,叫她下樓去。
周維夏原本沒多當回事兒,但不一會兒聽見樓下有點争吵的動靜,便開門出來看了一眼。沈雲漫從一樓的書房裏走出來,表情有些氣憤,仰頭看見他,勉強擠出一個笑,道,“姐姐明天有事,我讓老徐送你們去墓園那邊。”
“好。姐……你沒事吧?”周維夏走下樓梯,倒了杯水給她。他刻意沒去看那扇虛掩的書房的門,也裝作沒聽見裏面時有時無的吵鬧聲。
沈雲漫擺擺手,“早點休息。”拿着玻璃杯轉身走回了自己房間。周維夏在原地稍站片刻,也無奈地上樓去了。
第二天上午,沈家別墅的氣氛有些奇怪。周維夏以為只是像以前争吵過後的尴尬,沒作多想就和父親一起出門去了墓園。
周父每次來,都會在墓前站許久,燒一些東西。周維夏在墓園的臺階上靜靜地等,快結束的時候卻看見沈雲漫開了車過來。
他有些意外。沈雲漫下車和老徐交代幾句,就招手讓他上車。看得出她情緒不太好,剛哭過的樣子。周維夏回頭看了一眼父親,猶豫了一下還是沒過去打擾,徑直上了車。
車內氣氛很沉默。沈雲漫把車開出墓園,才開始說起原委,“今天我和我媽去跟那個私生子吃飯了。我爸昨天晚上安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