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這句話叫周維夏脖頸都泛起一點紅,心跳得更劇烈了一些。他和葉行知短短對視幾秒,小聲說,“那我明天能去畫室找你嗎?”
“好啊。”葉行知也聲音很輕地回答他,“我還以為你不喜歡來畫室。”
但周維夏的眼睛裏明明白白地寫着原因,透出一點愛屋及烏的深意。他不說出來,葉行知也不追問,反倒是另一種難以言喻的默契。
陽臺上忽然傳來些許細密的雨滴落下來的聲音,通往陽臺的落地窗沒關嚴實,一絲濕潤的風飄了進來。周維夏臉上的熱度像是被那絲風吹得消散一些,站起來去把落地窗合嚴實了,“下雨了。”
他跑去門口的置物櫃裏找了一把雨傘,轉身遞給葉行知,道,“你快回去吧。”
葉行知又去揉了一把比他矮半個頭的人的頭發,周維夏沒躲開,耳朵紅紅地跟在他身後,送到樓梯口。
“明天見。”葉行知撐開那把傘,走進雨幕中,回頭在纏綿的雨絲裏和他笑着道別。
不知道是周維夏的錯覺還是事實的确如此,這句話說得很溫柔,就着暖黃的光和并不怎麽發冷的雨,攪和出一股滿懷期許的甜蜜。周維夏走上樓,看着葉行知慢慢走進學校,直到人影消失不見,才收回視線。
B市入夏前總要好好下幾場雨,這晚雨聲一夜未停,第二天清晨才算露出點陽光來。周維夏照常上午去圖書館自習,中午回家午休,打算下午去找人。他在公寓的小廚房裏做了一份很簡單的三明治,邊吃邊給葉行知發微信,問他忙不忙。
葉行知回複得有些遲,只說随時等他過來。周維夏退出微信界面,看到郵箱提醒有一封新郵件。
是他爸爸發的,內容也很簡略,說是周一會回來和他一起去掃墓。
周維夏看了一眼日期,确實到了他們每年去給母親掃墓的時間。他吃完嘴裏的三明治,也同樣簡單地回複了一封郵件。剛點完發送,沈雲漫的電話又打進來。周維夏的父親一年大半的時間都在北方幾個畫室輪轉,很少到B市來。地方不太熟,又不會開車,所以每年掃墓都是她開車陪他們一起去。
“記得先跟學校請假。”沈雲漫說,“不然你周末晚上先回家裏來住?”
“好的。”周維夏答應了,又截住沈雲漫說要來接他的話頭,“我自己打車回去就行,姐你忙吧。”
“行。”沈雲漫知道小弟不愛給人添麻煩的脾氣,又叮囑兩句就把電話挂了。
下午三四點,周維夏打車去那間畫室。司機師傅不太肯送進窄擠的巷子,只說送到路口了事。他下了車,頗有自信地在幾條巷子裏繞了很大一個圈也沒找到地方,最後還是葉行知出來,把他從一街之隔的地方給帶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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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維夏手機上顯示着導航界面,他認地圖的能力也是一絕,就是沒法把地圖和實景對上號。葉行知調侃道,“來過的地方也不記得?”
“之前沒自己走過。”周維夏為自己辯解。他看見葉行知身上穿着粗麻圍裙,沾了點顏料顯得有些滑稽,正想笑話他,小巷裏忽然疾馳而過一輛SUV,把巷子塞得滿滿的,在他們身後鳴笛。
葉行知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帶到路邊的臺階上來。
車子慢悠悠開過去了,卷起地上幾片昨晚被風雨打落的樹葉。周維夏低頭偷偷去看葉行知那只圈着他手腕的手,他的皮膚上傳來一點微妙的溫度,加深了一點真實感。
難怪熱戀的愛侶都喜歡牽手,擁抱與親吻。貼近和觸碰的欲望像是印在人骨子裏的本能,是确認愛意和自我存在的慣性。
葉行知一路都沒有放開他,快走進畫室了,才如夢初醒地抽回手。
他們都不說話,走進院子裏,先開口的反而是在澆花的蘇老師,“小周?你一個人?今天怎麽有空過來?”
周維夏下意識地把手背到身後,輕輕撫摸着手腕那片留有餘溫的皮膚,回答道,“來找朋友。”
“那我可不管你了。”對方站直身,笑盈盈地拎着水壺轉身走到後院去了,“改天你爸回了,記得叫他來我這兒喝茶。”
“知道了。”周維夏稍稍提高聲音打了一句,邊說邊去扯了一下葉行知的衣角,“你還有什麽事要忙嗎?我幫你?”
“不用。”上午畫室裏有一批學生在畫,葉行知跟着做素描練習,中午結束之後整理到現在,東西已經收拾得差不多。“你坐一會兒,我很快就好。”
“那就是不忙啦?”周維夏悄悄往畫室裏望了一眼,一副生怕什麽東西被人分一杯羹的架勢。眼看沒人,他才放心地把裝着蛋糕的紙盒從他的背包裏取出來,“我買到了。”
是塊撒着藍色和一點黃色巧克力碎的蛋糕,擱了一塊檸檬片做裝飾。周維夏找了張畫材不多的桌子,把蛋糕推給葉行知,“嘗嘗看。”
兩個人躲在庭院靠窗一角的小木桌邊,像做賊一樣偷偷吃東西。葉行知忍不住想起高中時每天學畫的日子,但那會兒葉蕙的雜貨店經營不善,供他也供得很艱難,吃的大多都是廉價粗糙的小面包。
眼下這塊的口感卻很甜,因為有點兒檸檬汁的味道,顯得不太膩。葉行知嘗了兩口,放下叉子,把剩下的留給旁邊托着臉看他的人,“好吃,是那個檸檬巧克力慕斯?”
“嗯。”周維夏拿着叉子劃拉了一下,忽然又露出讨要誇獎的可愛表情,眨眨眼道,“第一次吃的時候,我跟顧哥開玩笑,說這塊蛋糕可以叫星月夜。”
葉行知愣了一秒,随即反應過來,失笑道,“色調是和梵高的那幅有點像。”
周維夏抿唇笑了笑,嘴角沾上了一點微微融化的巧克力末。他并沒有多少和人分享自己生活細節的經驗,但卻在笨拙地和葉行知表達,鼻尖都有一點興奮和害羞激出的汗。
葉行知拿了張紙巾,輕輕掃過他的唇角,多此一舉地強自解釋道,“沾到了。”
“哦。”周維夏不明所以,随手抹抹被甜食浸潤得有些發紅又散發出一點奶油味道的下唇,“還有嗎?”
“沒了。”葉行知喉結滾動了一下,移開視線,站起身說要去把掃尾的一點事情做完。
話音未落,人就已經匆匆進了畫室。
沒等很久,他就走出來,邊摘下圍裙,邊拿起周維夏放在椅子上那只半舊不新的背包道,“走吧,我和蘇老師說過了。”
周維夏空手晃在他身後,正巧想起明天晚上要回沈家住一晚的事,便順口先請了一個假,“明晚的組會我不能過來了,家裏有件事情,要回去住兩天的。”
葉行知先說了好,走了兩步才又問他,“出什麽事了?”
周維夏屏了幾秒呼吸,似乎是在猶豫找個借口,還是和說他真正的原因。
葉行知永遠進退得宜,讓人看他隔着一塊玻璃,彼此對稱着、公平地一點一點拉近距離。周維夏不知道自己隔着玻璃看見的究竟是真實的倒影,還是虛幻的假象。他唯一确定的是,他想離得近一些。
再近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