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床上
回家。
這是好久遠的詞了。
符谙喜歡啓遷澤是從小學開始,他不加掩飾,愛得光明正大,是兩家人都清楚的。靠着這點,大學的時候他們就同住在一起,住所是個百平的房子,在離校不遠的小區,在一衆住校的學生中算得上奢華了。
不過自從他們分手,符谙就搬了出來,不知道啓遷澤現在說的家是哪裏了。
符谙沒吭聲,可沒多久還是忍不住問:“還是……以前那裏嗎?”
“是。”啓遷澤說。
符谙猜到了又沒猜到,什麽東西悵然若失,什麽東西又歡呼雀躍,他心中有奇妙的感覺。
“為什麽不搬出去?”他問。
夜晚的街道,路燈已然亮起。
他們走的這條主幹道有些擁堵,前面的車一步三挪,紅色的剎車燈時不時亮起。一擡眼,能看見這條道是一流的紅光,而左手邊的逆向是暖色的白光,許許多多的光點彙在一起,遠看像兩條顏色不一的長河。
這讓啓遷澤想起他們剛拿到駕照的時候,符谙比他聰明,先一步掌握了技巧,而自己車技總是不夠熟練,有時上路還會莫名恐慌,于是他們就專門貼了個新手上路的标簽在車屁股上,然後每天吃完晚飯開車去公園走走。符谙說,這個時候下班高峰期還沒完全結束,不過車也沒有特別多,給他用來練習再合适不過,而且去了公園還能消食,還能約會,簡直一石三鳥。
那個時候,符谙就總是坐在他的副駕駛,幫他看路,給他指點,然後有一天,符谙突然發現什麽有意思的事情似的,哎哎哎的叫他,他說——啓遷澤,你快看!
他們在一個高架橋上,稍微一轉視線就能看見旁邊的車道,和符谙說的一樣,一條是紅色,一條是白色,星星點點。明明是每天都會看見的景象,可總會被忽略,一旦被單獨提出來,又會覺得是真的是很好看的。
啓遷澤沒有說話,符谙卻依舊抓心撓肺地想知道答案,于是又問了一遍:“為什麽不搬出去?”
啓遷澤回神,他目視前方,側臉被路燈照出明暗交錯的立體感,黃色的光有些朦胧,竟然有點不真實。他說:“為什麽要搬出去?”
符谙一愣,沒有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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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上班的地方離那很近,地段好,治安也不錯,而且最近房價一漲再漲,換不起新房子。再說,我也不想搬。有地方住為什麽要搬出去?”
是這麽個道理,符谙點了點頭。
手是分了,可日子不能不過了,哪能有那麽多亂七八糟的古怪情結,非要把和前任有關的一切都抛掉?物質社會,人确實要現實一點。
“而且,不是誰都能像你一樣,”啓遷澤似乎笑了一下,“冷漠無情,說斷就斷。”
符谙頓時語塞。
“符谙,我想過很多次了,要是你後悔了,想回來,一個電話我就會去接你。”
可是符谙消失得很徹底,同一個城市,卻人間蒸發了一樣,一點點消息都沒有。
分手那天啓遷澤去了所有符谙可能會在的地方,可哪裏都找不到人,他們一直住在一起,符谙突然走了,啓遷澤就連他的新住處都不知道。他那時候想,如果他們不交往,一直分開,就算吵了“此生不再相見”的架,他至少還能去符谙家門口堵着,就算堵不到,也不會像現在這樣無從尋起。
沉默寡言的人說起話來處處都往痛上戳,而巧舌如簧的人一旦不知道說什麽,那真是半點能說的都沒有。
符谙組織不出句子來。
不過啓遷澤似乎還有很多話說,他每隔幾秒就倒豆一樣倒出一些難接的話。
他聲音很沉緩。
“可你不。”
“你騙我。”
“你不愛我。”
“一點都不。”
符谙:“……”
符谙突然很不合時宜地覺得,啓遷澤現在像一條吐泡泡的小魚,一張嘴就是一個小小的控訴的泡泡,有小伏電壓,會蟄到符谙,觸感像針紮,紮在心口。
他真的變了好多,符谙想。如果說以前的啓遷澤很古板老實,讓人逗得有趣卻難免為他的冷漠失落,那麽現在的啓遷澤就讓人猝不及防,無可抵禦。
符谙想說什麽,突然被一陣電話鈴聲打斷了。
“符谙?”是剛剛啓遷澤聽過的某個聲音,符谙的同學,“你人呢?不是說去洗手間嗎?臨陣逃脫可不好哇,這邊小學妹……”
“那個,我……”符谙迅速出聲,他不知道啓遷澤聽不聽得見,但保險起見還是提高音量,蓋過手機那頭的聲音。他沒轉頭,偷偷用餘光探了啓遷澤一眼,什麽也沒探到,說:“我和……額,啓遷澤,他不舒服,先走了。飯錢一會兒打給你。”
“哎,不是……”
“還有,你幫隔壁帶句話,說他先走了,去醫院。”
說完,符谙挂掉了電話。
“你同學?”啓遷澤問他。
符谙“嗯”了一聲,說:“差不多。”
然後他補充道:“有個學長回來,他們組織出來吃一頓,我推不掉。”符谙的手指無聲地在門把上拂過,一下一下,是無意識的動作。
“同學……”啓遷澤低聲重複。
符谙不是也變了嗎?他以前什麽時候和同學有過交集?他只和啓遷澤有交集。
不過現在正好反過來了。
符谙說:“嗯,同一個實驗室。”
他隐隐有要解釋的意思。
“手機——”啓遷澤突然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衣服口袋,“剛你說的,也幫我在班群裏發一條吧。”
啓遷澤其實完全可以把手機遞給他,可他沒有,非讓符谙自己掏。
符谙沒動,看着他的側臉,過了大概十來秒,說:“啓遷澤。”
“學妹,”啓遷澤頓了頓,“你沒告訴他們你愛好不一樣嗎?”
符谙沒想到自己有生之年也能有機會體驗一下“雲霄飛車式”對話,他先是愣了一下,心想被他聽見了,随後在幾秒鐘內發現了自己的慌張。
是的,慌張。
這很不符谙。
他簡單回顧了一下,從見到啓遷澤到現在的一個小時中,他們是怎麽樣相遇又是怎麽樣相處的。他後半程完全脫離劇本,而且非得自己意識到才能脫離一臉懵的狀态,變成尋常的那個符谙。
“我要和每個人都報備一下嗎?”符谙沉下心思,扯了扯嘴角,“我和誰都不熟。沒必要。”
“是嗎?”啓遷澤的問題毫不避諱,迎面而來,“那我呢?”
符谙似乎該噎一下,不過他沒有,很酷地說:“嗯,報備過了,在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