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靠近一月底,整個倫敦都彌漫在薄霧和冷空氣之下。
一棟搖搖欲墜的荒宅屹立在一片墳地之後,人人都對這個破落陰森仿佛鬧鬼般的地方敬而遠之,他們根本不會想到這樣一個地方竟然還會住着人。
厚重的窗簾遮住了大部分光,屋子裏一片黑沉沉的,不大不小的卧室裏擺放着簡單古樸的家具,這棟房子的內部倒不像外面那麽吓人,至少還算幹淨整潔。
一位身材修長窈窕的年輕姑娘站在窗簾的縫隙處,安靜地注視着薄霧下的倫敦,她身後擺着一張簡單古舊的大床,床上躺着個人,深灰色的絲被蓋着他半個身體,他看上去十分虛弱,臉色蒼白如紙,人正在昏迷之中,薄唇微微抿着,眉頭輕輕皺着,一切都脆弱得恰到好處。
一只烏鴉飛到了窗前,敲打着窗面,女孩注視着那只通體全黑的烏鴉,等了許久它都沒放棄敲窗,于是她擡起手,也沒開口,手中的魔杖便發出一道光芒,光芒透過玻璃擊中那只烏鴉,烏鴉的身子頓時僵住,幾秒鐘之後毫無聲息地墜落下去。
女孩怔了怔,不可思議地看着自己的手和魔杖,喃喃說道:“怎麽會。”
是啊,怎麽會?
她只是想用個驅逐咒趕走烏鴉而已,沒想過傷害它,可為什麽真正用出來的會是索命咒。
回想起剛才那道綠光,女孩緊緊皺起了眉,她轉身望向床上那個似乎随時會死去的男人,邁了幾步來到床邊,低聲說道:“我好像不能控制自己了。”
原本只是一句不需要回答的自語,只能算是她心底裏的一點困惑,但在她話音落下之後,一直緊閉雙眸昏迷的男人慢慢睜開了眼。
他黑色的眼眸望向床側,凝視着一頭金色長發的女孩低啞說道:“短時間內擁有了遠超于過去的魔力,的确需要一點時間來學會掌控它。”
“你在假裝昏迷?”坎蒂絲皺起了眉,身處于這間屋子裏的人不是別人,正是她和失去了魔力的裏德爾。
裏德爾并沒否認她的說法,但也沒承認,他只是輕聲說:“我沒有必要假裝昏迷,我從頭至尾都只是在休息。”
“從頭到尾都只是在休息……”坎蒂絲重複了一遍他的話,勾起嘴角低聲道,“有趣的說法。那麽不吃不喝‘休息’了七天之後,裏德爾先生感覺好點了嗎?”
裏德爾臉上是病态的蒼白,這樣的臉色搭上黑色的發與深色的床,無處不顯露着一種極具魅惑感的英俊。
“我以為你不會希望我好起來,你應該恨不得我死才對。”他平躺在床上掃了掃周圍,立刻明白了自己身處何處,這個認知讓他皺起了眉,下一秒坎蒂絲回答了他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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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之前就說過了,死對現在的你來說是種解脫。”她居高臨下地俯視着床上的男人,“我現在只希望你能好好活着,我想好好看看失去了引以為傲的魔力,你還要怎麽生存下去。”她語氣冷淡,“變得和啞炮沒區別的伏地魔,食死徒看見了會怎麽想?”
裏德爾是個驕傲的人,從小到大都是。
他很少有看得起的人,哪怕是食死徒裏的核心成員,哪怕是阿布拉克薩斯那種他看重的下屬,對他來說也僅僅只是仆人而已。
即便他口中稱呼他們為朋友,可現實是他從未有一天把那群人當做過朋友。
他不需要朋友,不需要感情,曾經的他是這樣以為的,直到他認清了自己的心,直到他做了出了今天這樣的選擇。
“如果你希望由食死徒來殺死我,那麽……”他開口說話,聲音沙啞而無力,可見他的身體還是非常虛弱的,他現在大概連撐着身子爬起來都做不到,只能躺在那作出回答。
坎蒂絲并不想聽他把這句話說完,她緊握着魔杖道:“閉嘴。”
裏德爾深邃的黑眸望向她,非常順從地閉上了嘴。
坎蒂絲直視他的眼睛,一字一頓道:“你到底有沒有在聽我說話?我說過很多遍不會讓你死,為什麽你還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提到這個單詞?”
裏德爾沒說話,這種時候他也無話可說,坎蒂絲湛藍的眸子裏彙聚着憤怒與掙紮,她用魔杖指着他說:“你這輩子都學不會聽別人說話吧,裏德爾先生?”她往前走了幾步,魔杖幾乎抵着他蒼白的臉,“你是不是要永遠這樣自以為是剛愎自用下去?也對,這好像也沒什麽關系了,反正不管我想不想讓你死,你都活不長了。”
這是個非常現實的問題。
坎蒂絲不是小孩子了,雖然她的樣貌停留在十八歲的時候,但她的經歷已經遠不止十八年。
将裏德爾帶回來之後,她就仔細為他檢查過了,由于強行突破禁制,短時間裏耗盡了所有魔力,哪怕由聖芒戈最好的治療師來為他治療,也不能讓他再多活多久了。
他的時間不多了,如今已經過去了七天,說不定在未來的某一天裏,她醒來之後,就會看見他的屍體。
他不該就這樣死去的。
在他做了那麽多錯事,傷害了那麽多人之後,他怎麽能這樣輕松地揮一揮手就走了呢?
他害得她一生與幸福無緣,他害得她甚至都沒能看上最後一眼便與親人分離,他害她手染鮮血,害她從單純走向毀滅,這樣的男人怎麽能就這麽輕易地死去呢?
可是沒有辦法。
坎蒂絲這幾天一直在看書,她翻遍了裏德爾之前留在這裏的書,沒有一本有用。
“你為什麽要哭。”裏德爾努力撐起身子,也僅僅是斜靠在床頭這種程度了。他黑色的發遮住了他的眉和大部分眼睛,坎蒂絲只能透過房間昏暗的光線看到他眼睛片刻的光亮。
“我沒有哭。”她擡手抹掉臉上的水跡,淡漠地說,“憤怒的眼淚并不代表我在哭,我只是在惋惜不能有更多的時間來折磨你。”
裏德爾似乎笑了一下,又似乎沒有,他安靜地望着坎蒂絲,比起坎蒂絲的渾身帶刺,他看上去更平靜安定一下,他從睜開眼睛到現在視線一直定在她身上,像是不打算錯過一分一秒看着她的時間,不浪費他剩下的所有時刻。
氣氛一點點變得僵凝,坎蒂絲擡手解開了長裙領口的紐扣,轉過身扯開了窗簾,陽光透過薄霧投射進整個房間,乍現的光明讓躺在床上的裏德爾微微閉上了眼睛。
沒有了那股灼熱的視線,坎蒂絲稍微自在了一些,她背對着床站着,床上的男人在适應了光線之後慢慢睜開眼,低聲說:“為什麽帶我到這裏來。”
坎蒂絲頭也不回道:“這裏是你的家不是嗎。”
裏德爾淡淡地掃過周圍,嘲弄地說:“是的,沒錯,裏德爾府,這是我的家。”
坎蒂絲轉過身睨着他:“這是你殺了你父親一家的地方,躺在這張床上的時候你會想到他們嗎?殺害他們之後的數十年裏,你有過哪怕一秒鐘的愧疚嗎?”
“愧疚?”裏德爾諷刺地笑了起來,這笑讓他的身體有些吃不消,他稍微咳了幾聲,那張俊美無俦的臉上浮現出幾絲病态的紅暈,“我這一生最不需要懷以愧疚的人就是他們。那個男人抛棄了我母親,他肮髒的血脈讓我只要一想起來就作嘔。殺死他們的數十年裏我的确沒有一刻曾愧疚過,我甚至還因此感到興奮。只要一想起來那天,我就好像又活過來了。”
其實往深裏說,老裏德爾一家的确不值得同情。
不管岡特小姐以何種手段騙得了他的心,他都不該用那種過于極端的方式來結束這一切。
他當然可以離開她回到他的家,但她那時已經懷有身孕,老裏德爾家也算薄有家産,他至少該給他們母子倆留一筆錢。
但他什麽都沒做,他的絕情讓岡特小姐在生下裏德爾之後就絕望地選擇了死亡。
說白了,這一切錯誤的開始都源自于這對不該結合的“夫妻”,如果他們不曾相遇,就不會有裏德爾的出生,那麽魔法界也就不會有風雨飄搖的幾十年。
因一個錯誤而出生的人,過着錯誤的一生,這又何嘗不是他的悲哀。
坎蒂絲的理念注定無法與裏德爾共通,如果他們可以理解彼此,也不用走到今天這個地步。
裏德爾此刻的每一句話,都讓她感到由內而外的痛苦,她總覺得有什麽東西在刺着她的心,每和他說一句話,它就刺得越深,她有些控制不住自己,指着他的魔杖幾乎是不自覺地就亮起了光芒,然後剛剛才勉強坐起來一些的人就倒在了床上,鮮血從他的口中噴出,将深色的床單染得更深了。
“……”
坎蒂絲不可思議地看了看自己的魔杖又看了看他,裏德爾不斷咳嗽着,不斷有鮮血從他口中溢出,他蒼白的臉上很快也布滿了血絲,坎蒂絲屏住呼吸走上前,念了一個清理一新清理了血跡之後,側坐在床邊扶住了他的肩膀。
這大概是他們決裂以來第一次靠得這樣近,彼此還毫無敵意了。
不,應該是有敵意的,至少坎蒂絲是有的,但她現在已經顧不上那個了。
“我控制不了我自己。”她雙唇都在顫抖,“我沒有念魔咒,我也沒想過要用什麽咒語,可它就自己出來了。”
她雪白的魔杖掉落在床邊,裏德爾平複了呼吸之後沙啞地說:“我會教你來控制它們,不用擔心,在這裏它只能傷害到我,傷害不了別人。”
坎蒂絲張張嘴,她很想說,哪怕是傷害你我也不想,可話到了嘴邊卻又咽了回去。
為什麽到了這個時候還不願意傷害他。
為什麽到了這種時候還要存有這樣的心思。
此刻矛盾的心情讓她想起了十年前的那個萬聖節前夜,在他的死咒朝哈利襲去的時候,她其實是可以打斷他,先殺了他的。
可她最終的選擇卻是放下魔杖,選用犧牲自己的方式來保護哈利。
好像不管到了什麽時候,不管多憎恨他,她內心深處依然是不希望他死的。
可以讓他活着接受懲罰。
至少讓他活着。
坎蒂絲藍色的眼眸定在裏德爾蒼白的側臉上,某個瞬間,時間仿佛倒退回了最初相識的時候,那時他還在孤兒院過着有上頓沒下頓的生活,臉頰也總是這樣瘦削蒼白。
大約是這一幕令人翻起了那份曾經真摯熱烈的感情,坎蒂絲問了一個她本不該問的問題。
“那個謙遜有禮,理智冷靜,優秀而受人喜愛的你,有哪怕一分一毫是真的嗎?”她極力控制着情緒,“還是從一開始,你就是個道貌岸然,披着人皮的惡魔?”
這樣近的距離,聽着她這樣的質問,還真是讓裏德爾不知該喜該悲。
從頭到尾,不管對別人是真是假,不管最初他怎麽想的,他對她的感情都沒假過。
他轉過頭面對她,他們的距離如此之近,他原本是想回答她的,可轉過頭之後他只想做一件事。
他垂下眼眸,擡手抹去嘴角的血跡,然後靠近她,吻住了她的唇。
坎蒂絲驚呆了。
她根本沒想到時值此刻他竟然還敢這麽做。
她在反應過來的一瞬間推開了他,毫無防備也沒有能力防備的裏德爾倒在床上,再次劇烈地咳嗽起來。
這次坎蒂絲沒再靠近他。
她就那麽眼睜睜地看着他痛苦,看着他煎熬,絲毫不為所動。
時間一天一天過去,裏德爾的身體越來越差,他剩下的時間越來越少了。
偶爾清醒的時候,哪怕她不願意,他也會努力告訴她如何去控制那強大的魔力。
其實在最初的時候,連他都不知道在他耗盡魔力為她找回感情之後,屬于他的力量會到她的身體裏去。
這樣想想其實也是好事,他死了之後,他的力量還留在這個世界上,他把他此生最看重、為之付出最多的魔法全部給了她,只要她學會掌控它們,假以時日,她甚至不會遜于鄧布利多。
他把他最值錢的東西給了她,也算是彌補了他犯下的錯吧。
這是他的想法,他最後的想法,可他依然想錯了。
他到底還是不懂坎蒂絲。
坎蒂絲根本受不了這些不屬于她的魔力。
她備受煎熬,那股力量在她身體裏像有自己的意識一般,蠱惑着她去做很多她不想做的事。
比如說傷害裏德爾。
深夜,萬籁俱寂,唯有裏德爾府的某個房間裏傳來男人痛苦的低吟聲。
坎蒂絲使勁甩開了自己的魔杖,握緊雙拳道:“把它拿走!”她崩潰地說,“我不要它,我求求你把它拿走,把它拿走!”
這是裏德爾這輩子第一次體會鑽心咒的感覺,還是魔力不亞于他的人使用的鑽心咒,即便這鑽心咒是她無意識對他用出來的。
他用了很長時間才稍微緩過來,他用盡力氣支撐起身體,一點點靠近倒在床邊的坎蒂絲,用手撫過她的發絲低柔地安撫道:“會好起來的,你會學會使用它的,你現在已經可以掌控一部分了不是嗎,不用擔心,你不會傷害到別人……”
“可我也不想傷害你!”坎蒂絲大聲吼出了她最不想說的那句話,這句話說出來的一瞬間,她既覺得解脫,又覺得再無尊嚴活着。
她睜大眼睛,望着近在咫尺的人說:“我們一起死吧。”她抓住他的手,一字一頓道,“這是最好的結局了,就像十年前那樣,我們誰都不要再回來,就這樣。”
她撿起魔杖,将桌上的臺燈變成一把刀,抽起那把刀便刺向胸膛,裏德爾直接握住了刀刃,硬生生将刀調轉了方向。
鮮血順着刀刃啪嗒啪嗒掉在地板上,坎蒂絲愣愣地望着那把刀,她不想哭的,可到了這個時候好像除了哭也沒什麽可以做的事了。
“到底為什麽會變成今天這樣……”她喃喃地說了句,松開了刀柄,但裏德爾依舊握着刀刃。
“你想做什麽?”她望向他,輕聲問了句。
裏德爾黑白分明眼眸望了她許久才微微笑了一下,他笑得那樣紳士得體,那樣風姿斐然,讓坎蒂絲不由想起了他們剛開始戀愛時,那個總是被人簇擁的,倨傲自信的優秀男孩。
“有句話你說得很對,坎蒂絲。”他聲音嘶啞道,“讓我這樣活着就是對我最大的懲罰。”他緩緩将刀轉過來,用另一手從坎蒂絲手中拿過她的魔杖,試着用它發出魔咒,但無一例外都失敗了。
“失去了所有魔力,變得還不如麻瓜,這樣的生活我的确過不下去。”他勾起嘴角低語道,“我這一生都為它而驕傲,現在我失去了它,那麽這樣的我也不再是我了。”他将魔杖丢到了很遠的地方,然後握住刀柄,再次望向坎蒂絲說,“懲罰到現在也足夠了吧,這些天生不如死的生活已經足夠折磨我了,希望你可以別再恨我,等我真的死了之後就去找鄧布利多吧,他能讓你忘記這一切,你可以重新開始你的生活,這一次我不會再出現了。”
“你要幹什麽!”
坎蒂絲發現不對的一瞬間就朝他撲了過去,可已經太晚了,裏德爾滿是鮮血的手握着刀刺入了他的心髒,坎蒂絲的魔杖被丢得很遠,他沉重的身體壓着她無法去找回魔杖為他治療,她那一刻緊張激動到忘記了她可以用飛來咒找回她的魔杖,這或許就是梅林的旨意吧……
心髒被刀刺入是無可回轉的,在生命終結的前一秒,裏德爾用他最後的氣息望着她的眼睛說:“你的眼睛是藍色的……我的眼睛是黑色的。我變得越來越黑暗,我沉浸在黑暗中,但你卻越來越明亮。我希望你的眼睛永遠這麽藍,不要被任何人任何事奪走它的顏色……”
……
……
從未想過他真的會死。
可當他的身體變得冰冷,當他沒有了呼吸之後,死這個現實她好像必須得接受。
坎蒂絲抱着裏德爾冰冷的身體,他滿身是血,身上很多處都有傷,留下那些傷口的人是她。
這算什麽呢?
這到底算什麽呢?
為什麽到頭來,只不過是想要得到愛情的兩個人,最終得到的都是遍體鱗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