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借東風
熊壯山領着唐壽拜訪了周河, 這種事于公于私都不能越過裏正去。當唐壽提出要給村裏孤寡老人免費盤炕時, 裏正怔愣在當下久久回不過神來。
“你說……什麽, 你要給村上的孤寡老人免費盤炕?”裏正重複這話時, 嘴唇都有些哆嗦, 眼睛亮的吓人。
“是的,但前提是這些老人的孩子都已經确實死了, 而不是在外務工或者是因孩子不孝順被趕出來單過的。”唐壽道:“那些只要有子女在世的老人,那怕只有一女, 女子出嫁後剩老人獨留村上生活的我都不會管。贍養老人是子女的責任, 她們能因出嫁逃避養老人的責任, 我一個外人更沒義務去管。”
幫忙可以, 卻不是毫無底線毫無原則的善良。
人,一撇一捺立于天地, 自當頂天立地,扛起屬于自己的責任。
他可以幫助可憐人,卻不能縱容心惡之人。
“這是自然, 那些有子女的找他們自己子女去。”周河十分激動, 他與唐壽不同,他是土生土長的杏花村人, 村上的許多孤寡老人和他是同輩, 大不了幾歲。在小些的時候, 都玩在一起,可以說是發小,感情很深厚。
如今看他們日子過成這樣, 孤苦伶仃的,周河心裏也不得勁,有時候常常偷偷抹眼淚。但這年月家家都不富裕,他也有一大家子老小要考慮,能做的不過只是幫些小忙。
現在唐壽願意給他們免費盤炕,周河心裏十分激動,繼吳阿婆死後,他還擔心下個是誰,要是能給那些孤寡老人盤上炕,他們今年冬天許是就再沒有人凍死了。
“那就麻煩裏正統計下村上無子女無人贍養的孤寡老人有多少,到時候請給我名單,我同二郎商量下,盡快給他們盤上炕。”
“不用那麽麻煩,我現在就能給你名單,杏花村這些人家什麽情況,我知道的比他們自己都清楚。”周河忙道:“咱們村裏現在符合條件的就三戶,一個是老光棍,中年時逃荒過來,窮的房子地都沒有,誰也舍不得把自家小娘子小雙兒許給他,就做了一輩子光棍。還有一對老夫婦只一個小子,是戶獵戶。頭幾年上山打獵,遇到大蟲,兒子折裏了,老頭雖逃出來卻傷了一只腳,現在老兩口也算老無所依。剩下最後一戶就是張阿婆家了,她的情況你也知道,只她一個老婦人領着個撿來的小孫孫過。”
唐壽點頭,這幾戶人家符合條件,他答應最近幾日就給他們盤炕,需等熊鐵熊柱忙完了手裏已經訂好的這幾戶人家,再給村裏這幾戶老人盤炕。
手裏的盤炕之法他雖是要公開,但可不是大刺刺就拿出來,來個人就教。而是要找到一個锲機,既适合公開盤炕之法,幫到更多的人,又能讓他得到應有的美譽。這件事他大致已有了主意,只在等那個锲機的到來。
“縣令,這炕可真是好東西,聽說燒起來能熱一宿,早上起來往褥子底下一摸,都是熱的。”前來彙報事情的縣丞劉東眼饞上縣令家的炕了,只是這炕太貴,五兩銀子一鋪,他有點心疼,可又想到它的好處就狠心咬牙打算盤鋪。沒想到家裏仆人找去時才發現,便是這麽貴的一鋪炕預訂也排了好遠。許多人為了能早一日睡上炕,甚至願意加價。
玉林鎮是個窮鎮,沒油水,縣令和縣丞只要不是喪盡天良,搜刮民脂民膏之輩,過得就不會太好。所以五兩銀子一鋪炕他們尚能介紹,但加價想到只是土胚,過了冬開了春,玉林鎮土胚就有得是了,便覺不值,不願意花這冤枉錢。
因此縣丞家裏到現在都沒有盤上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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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縣丞這羨慕的小眼神看着,縣令只覺得這炕更舒服了。
“大人。”縣丞讨好道:“你家主房不是還要盤炕嗎,什麽時候盤啊?”
縣令知道他打的什麽主意,傲嬌地冷哼聲。
一旁的主簿忙谄媚道:“大人,你和熊家屠戶頗有交情,你開口請他,他肯定會賣你面子的,必定會推了旁人先給你盤炕。你看,左右你都要舍個臉,不若就把我們也帶上,我等必承大人恩情,鞍前馬後。”
縣令早有此意,被恭維的也很舒服,就不鹹不淡笑道:“就知道拍馬屁。不過,事先和你們說明白,盤炕可得拿錢,不拿錢這五兩銀子一鋪的坑我可沒那麽大臉。”旁人想先盤炕都得加錢,他這沒加價靠臉面插隊搶了先,就夠臉大的了。
“那是,盤炕哪有不給錢的。”兩人連聲答應着。
縣令換了便衣并縣丞和主簿帶領幾個同是便衣的捕快來到杏花村。
本以為這個時候杏花村會是一片寒冷的寂寥,沒想到不但不是,反而村民們三五成群站在村口說話,都在議論着什麽事。
不一會兒就看見一輛牛車拉着一些土胚向杏花村村裏走去,幾個漢子坐在牛車上說話,村人對他們的态度竟有點讨好。
縣令大驚,不禁脫口問道:“這小小杏花村何時富足如此,五兩銀子的炕都能盤上了。”
縣丞同樣驚詫不已,“這不可能啊,據我所知在熊家之前,杏花村只有一戶做豆腐生意的羅家,那羅家也只不過是相對杏花村村人而言日子好過些罷了,五兩銀子的炕定然是盤不起的。”
“走,咱們去熊家問問就知道是怎麽回事了。”
熊家門口立着一位雙兒,穿着厚實的棉衣外罩件狼皮馬甲,最引人注意的是他腳上的皮靴,是沒見過的款式,鞋子很厚,瞅着就知道要比他們腳上穿得薄底皮靴暖和。
“借問這裏可是熊家?”縣令問道。
熊鐵熊柱這幾日一忙完鎮上幾戶交了訂金實在推不開的人家後就返回杏花村,這會兒拉着土胚去給村裏那三戶孤寡老人們盤炕。
唐壽剛送走兄弟兩個還不等轉身就聽見有人找他家,見幾人穿着富貴,舉止有禮,身後還跟着幾個一看就是護衛之流的人,便以為他們是哪裏來的士家大族。
“這裏正是熊家,我是他的夫郎,不知道幾位是?”
沒等縣令開口自我介紹,熊壯山在院子裏聽見似家裏來客人了,大步走出來。
“縣令?”
唐壽楞了下,忙笑着讓進屋內,“是縣令大人啊,快請進,上次的事情還要多謝你幫忙。”
“應當的,應當的。”
上次的事縣令不僅幫熊壯山連夜加辦了相關手續,還處理了那幾個蠅營狗茍,并将身後陷害他的人也查清告訴了他們。不管是否是看在鎮北王的面子上,這都是一份大人情。
将人請進屋,沖了幾碗蜂蜜水,縣令開口問道:“剛才我看見拉土胚的牛車進了杏花村深處,不知道是何人家這麽大手筆。”
熊壯山道:“頭些日子村裏凍死了一位阿婆,我夫郎心善,就給村裏那幾戶沒有子女照料的孤寡老人盤了炕。我等人單力薄,力量謹小慎微,也只能做到如此了。”
有什麽晶瑩的東西從縣令眼裏飛快閃過。
唐壽端着幾盤核桃酥放在縣令等人桌前,笑道:“這是自己家裏做的,請幾位大人要不嫌棄嘗嘗看。”
“熊家的糕點在咱們玉林鎮遠近聞名,我等能吃到是有口福,怎會嫌棄。”
唐壽并沒有着急離開,他看着縣令剛才的樣子,分明是有所動然,并不是枉顧百姓性命的惡官。
這些年縣令在玉林鎮無甚大功績,但也沒做過天怒人怨之事,這已經十分不易。
畢竟整個鎮上下都窮,縣令不做欺壓百姓之事,是搜刮不到油水的。這也是陷害熊家那幾人甚至沒和縣令打招呼,就偷偷收買了縣衙裏幾個差役事情就成了的原因。實在是太窮了,衙門裏當差平日裏一點好處沒有,現在有人送上一點,財帛就動了人心。
至于縣令本人總體來講還是不錯的,良心猶在,官心尚存,這樣的人是他能談合作之人。
“熊夫郎的手藝很棒,不虧得那些士家大族的郎君小娘子們喜歡,我吃着也歡喜。”縣令等人連聲誇贊着。
“多謝縣令誇獎。”唐壽這時卻似無意實則有心試探道:“我聽聞大人是東京來的官員,東京美食鱗比,能入吃慣東京美味大人的眼,我這心裏還真有那麽點驕傲。”
聽到東京二字縣令眼裏分明湧起濃濃的不得志與失落,旋即笑道:“我并不是東京人,同樣出生農家,科舉出身,後升遷至東京,所以算不得東京人,不過熊夫郎的手藝比我吃過的東京糕點并不差。”
寥寥數語,唐壽就猜出大概。這縣令初來乍到東京,沒有本地根深勢大的大族撐腰,不知道得罪了誰,被官家給貶了出來,郁郁不得志。這種下派外放的心裏一般都憋着股勁,還想回東京。
有這樣的心,唐壽和他不管出于什麽樣的各自因由,最後目的都是相同的。一個要功績,一個要天下皆知的美譽。
“恕草民鬥膽,不知大人可還有回東京的心思,也許草民能幫上一二。”唐壽借着給縣令添水之際,用只兩人能聽見的聲音對着縣令耳語道。
縣令楞在當下,直勾勾盯着唐壽。最先想到的是熊家背後的勢力,那立着的是東京最高權貴,和皇家同一個姓,要是真想幫他,回東京又算得了什麽。
想到要是能回東京,縣令不由激動起來。那麽當年那些瞧不起他,在他走時落井下石,嘲笑他的曾經同仁臉上該是何種表情,只幻想着就熱血沸騰。
縣令對着身後跟來的幾人道:“咱們既然來到杏花村正好撞上這事,就不能當做不知,你等幾人去趟那幾戶孤寡老人家裏走訪走訪,叮囑裏正和村民全力配合熊家,讓村民知道咱們當官的心裏還是記挂着他們的。”
縣丞等人不是沒眼色的,立刻就走了。
他們一離開,縣令馬上變了态度,立刻開口道:“要是熊二郎肯幫我與鎮北王求情,使我能再次重回東京,這等大恩我必然全力回報。”
唐壽卻搖頭道:“求人終究不如求己,縣令大人可曾想過靠自己。”
縣令頓時苦笑起來,澀然道:“不瞞二位,我做夢都想再次回到東京,可咱們玉林鎮是個窮水衙門,我又做不得那等搜刮民脂民膏的惡事,如此哪裏能有大量金銀活動關系,可沒人給活動,我又怎能重回東京。”
“那要是做了件人盡皆知,救了許多百姓性命的大事可否為大人重回東京之路添磚加瓦呢?”
“那自然能……”縣令猛地住了嘴,睜大眼睛瞪着唐壽,聰明人一點就透,他已經明白唐壽的意思了。
歷年寒冬都會凍死許多人,各個府城都會上報一個龐大的數字,官家對此也十分頭疼,可卻一直沒有解決的良好策略,也只能叮囑各地做好經濟建設,提高民間生活質量,以此減少凍死的百姓。
要是在他治理下,他們杏花村能保證一個人不被凍死,或者只少數人員凍死,那麽和各鎮龐大的凍死人數想比,不可能不引起管家的重視。一個窮鎮比富鎮凍死的人都少,這說明什麽,說明他這個縣令有能力,治理有方,是個大才,合該給予重用。而百姓間也會口口相傳他的美名。
做官者何人不想受萬民敬仰,被後世千秋萬代的歌頌,只一想到有這種可能,縣令就激動得渾身震顫,恨不能立刻着手準備。幸而他還有些理智,克制道:“可這一鋪炕五兩銀子衙門怎能拿出,這玉林鎮上上下下,十幾個村子,孤寡老人不在少數。”
唐壽道:“大人,衙門想盤炕,何需在我這裏買土胚,完全可以組織公職人員自己去運土胚,土胚在東京不要錢,随便做,咱們衙門裏出的就是運費和出差的公職人員食宿。土胚運回來,衙門裏請我等給這些老人盤炕,那麽只付給我等工錢不就正合理嗎?”
是呀,如此可省了不少錢,全鎮孤寡戶盤炕衙門足能承擔的起。
“如果,衙門裏在盤炕經費上有困難,我可以在盤炕工錢上給個半折,這畢竟是在做好事。但免費的話,即便我同意,那些盤炕的工人也不會同意。畢竟他們還要指着這個養家糊口,一文錢拿不回去自家都不知道怎麽活,怎麽可能有心幫助別人。”
縣令立刻笑了起來,知道唐壽打的什麽主意了,如此他也讨了一個好名聲。
“熊二郎,都道大難不死必有後福,這句話果然是真的,有這樣一位夫郎,你的福氣在後邊呢。”縣令笑呵呵道:“那麽不知熊夫郎打算怎麽辦?據我所知,這盤炕手藝目前還是你的獨門手藝,這是要交出來嗎?”
唐壽同樣笑有些深奧:“如果對大人仕途有幫助,草民倒也不是不能交給官家,不過想必大人也不能讓草民白交,這等救命的方子總得給草民一個名聲吧。”
說着唐壽狡黠地眨眨眼,“能得到官家稱贊,草民自當願意雙手奉上。”
這話已經明着在說交給縣令或者其他人不可能,但是要是官家下旨要,他樂意雙手奉上。只是他都交了自己的看家本領,那麽官家給他個名聲,這總不過分吧。
能得官家的一聲贊譽,可不就單單是贊譽那麽簡單,以後生意上許多不開眼的都得繞着他家走,不敢主動撞上來,同時也揚了他家的名,如能天下皆知,自然能吸引更多人來杏花村和他家做生意。
就這樣縣令與唐壽二人交換一個心知肚明的眼神後,彼此就成了盟友。
“如果要給全鎮人盤炕,只你熊家兩個兄弟可不夠,你想好怎麽辦了嗎?”
“有法子的,只不過可能還要借衙門的威名了。”唐壽道:“我準備在村裏選幾個人品好的,把手藝交給他們,但不是白交,每人要給我出一兩銀子的學費,并簽署保密協議不得外洩,除非我自己公開後。當然這一切還有個前提,需先給咱們盤炕,咱們的活做完才可以接手別的活,這些都寫在契約裏,如有違反追究法律責任。”
“這樣一來,日後即便盤炕法子公開,他們也不吃虧,畢竟只給那些孤寡戶盤炕,就不但能攥回學費,還能有賺。之後自己再接活,還是錢。”同時也不會讓他們覺得他幫助他們是應該應分的,養出白眼狼。
“和衙門合作,有衙門的威名震懾他們,村民是真的害怕,不敢胡來。其實,不借着衙門這股東風,我還真不敢交他們手藝,怕他們轉頭就給我外洩了。但現在有衙門立在那裏,這些平頭百姓還真不敢起壞心。”
“哈哈哈哈……”縣令大笑道:“熊夫郎,你真令我吃驚,熊二郎這是撿到寶了。從前聽聞你田螺夫郎的名聲我還不覺怎樣,如今卻是知道真真實至名歸。”
談妥後送了縣令離開,唐壽美的鼻子冒泡泡。
他嘚瑟道:“怎麽樣,我很厲害吧,如此既能幫助自己想要幫助的人,成全了自己的善心,又談到了應得的好處,天底下怎會有我這般人善心美的男子,簡直就是所有郎君的克星,所有小娘子的夢中……”情人兩個字被恰到好處吞回去,唐壽自知失言,讨好地看着熊壯山。
可以熊壯山拒絕了他的讨好,非要身體力行讓他認識到自己深刻的錯誤。
在唐壽迷迷糊糊中,耳邊聽到熊壯山低沉着嗓音道:“雙兒和小娘子不會性福。”
受受之戀是不會性福的。
衙門裏盤炕的活,熊家是不參與的,他們扔繼續做私活,雖然貴,但鎮上士家大族也無法,因為那接了衙門活的人不知道什麽時候能幹完,等他們許就是下一個冬天了。再者還有人認為徒弟畢竟是徒弟,師傅就是師傅。都道教會徒弟餓死師傅,所以那個師傅會把手藝全部教給徒弟不藏私,熊家一定藏了秘訣沒教,盤出的炕肯定比徒弟盤的好燒易熱。至于師傅工錢比徒弟高,這不是理所應當嗎?
作者有話要說:請大家放心,小受絕對不是聖父,他就是咱們千千萬萬普通善良的民衆之一。
然後感謝所有留評的小天使,你們的評論我都有認真看,從你們的留言中我看出你們是真的喜歡我的文“捂臉,害羞”,每一條評論都很用心,有理有據,擔心的完全合理,是在認真讨論劇情走向。這種感覺怎麽說,就是很好,有種自己的孩子一步步成長,親朋好友認真給予指導的‘感腳’(感覺)。
再次鞠躬感謝,謝謝你們的支持,寶寶我會更加努力,為感謝寶貝們認真留評,今天來個字數多的,要一如既往愛我,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