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有人凍死了
但李二嫂神色自若是因為她壓根沒聽見他們在說什麽。
從唐壽把棉花拿出來, 她的眼睛就粘在棉花上了, 即羨慕又貪婪, 酸溜溜地道:“熊夫郎好福氣, 這冬天有了熱乎乎的火炕穿上暖和和皮衣皮鞋, 晚上睡覺再蓋着棉被,這個冬天想必十分好過, 根本不用擔心嚴寒。”接着賊溜溜的雙眼不懷好意地眨眨,別有用心的狀似無意道:“真是比不得啊, 有人冬天這般享受有人卻凍死在這個冬日裏, 同是一個村的村人, 差別咋就這麽大呢, 哎!”
驟然間滿室燥熱與點點旖旎蕩然無存,唐壽的心髒猛然翻個個。
就聽李二嫂繼續似無意實則別有深意道:“也是趕巧, 我來時正好撞見你們村兩個村民用張破草席卷着她的屍體擡出村子。我見着可憐,多問兩句才知,這阿婆夫家姓吳, 她成親第三年家裏當家人就被征上戰場, 沒兩月,同去的傳回消息說人死在戰場了。這老妪便獨自拉扯兩個小子, 好不容易兩個孩子長到十六歲, 那年又征兵, 兩個孩子都被拉走了,不出一年,就相繼傳回消息, 都死了。”
“剩下她獨自一人這麽孤苦伶仃的活着,如今死了,卻都沒人知道什麽時候死的。還是幾個平時多有照料的鄰居幾日沒見到她,念着她去她家看看,發現人都凍住了,也看不出來沒了多久,但都肯定是給凍死的。”李二嫂啧啧道:“真是慘啊!”
翻開華夏的古代史,歷朝歷代每到冬日被凍死的人數都十分龐大,那時看着,不過就是一個冰冷冷的數字摸不到一絲一毫的溫度,內心并不能掀起多大的風浪。然此時此刻這種事就發生在身邊,還是個認識的,即便心腸似鐵,只要還有心就無法做到不被觸動。
這老妪唐壽有印象,吃過他和熊壯山的喜宴,當時熊壯山把村裏幾個孤寡老人請在一桌,敬酒時因着他們的可憐,唐壽印象特別深刻。還記得那個姓吳的老妪十分慈祥,看着他時還笑眯眯說他是個面相好的,以後必定有福氣,和熊壯山正般配。那會兒給熊壯山樂得走時還塞給她一塊肉。
在記憶中那樣鮮活一個人說沒就沒了,還是種唐壽認知裏,後世中絕對不可能的死法——凍死,唐壽做不到無動于衷。
目光落在土炕上,唐壽的心髒就似被無數針尖紮了般劇烈痙攣起來,臉色煞白。熊壯山竄上前來剛搭上雙臂,唐壽就撞進他懷裏。
霎時只剩下滿室洶湧的悲傷。
眼見着熊壯山面色陰鸷起來,暴戾而兇惡,李大娘子連忙拉着李二嫂頭也不回地跑出熊家,心裏後悔着不該讓她來,自己拿着鞋底交工好了。如果這次事情過後,熊家沒追究,以後她就不準她弟媳婦再踏入熊家半步,所有的鞋底都由她去交驗。
鄭家兄弟和張阿婆緊随其後也跟着紛紛告辭,離開了熊家。
路上,李大娘子責備着她二弟媳婦,然惹了禍卻毫不在意的李二嫂嗤笑道:“我就是那麽一說,他也就那麽一聽,再者我又沒說旁的,我就怎麽了?”
“你這還不過分,人家熊家有的都是人自己光明正大憑本事賺來的,可你那麽一說,熊家就仿佛成了無情無義枉顧人命之徒。”李大娘子沒生在後世,沒接觸過網絡,否則她就會知道道德綁架四個字。你既然有錢,那麽你就應該捐出來幫助窮人。某某賺了好幾個億,現在立刻馬上拿出幾個億給希望工程,不然就是為富不仁、醜陋虛僞、沒愛心。
李二嫂雖沒明說,可處處在暗示着,要是唐壽把盤炕手藝公開,村裏人人都會,那麽大家都盤上炕,吳阿婆又怎會被凍死。
“我可沒那麽說,他們要是非那麽想,只能說明他們自己做賊心虛,本身就問心有愧,所以有個風吹草動就疑神疑鬼。”李二嫂渾不在意,那态度就似她只問了句天氣,而不是在言一條人命。“別說,這熊家真有錢,這棉花可不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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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二嫂說着就伸手去抓棉花,等李大娘子反應過來時,棉花已被她抓了大把在手裏。李大娘子氣得忙去搶,也顧不得旁的,對着李二嫂抓棉花的手又捏又打的才給搶下來。
搶回的棉花被李大娘子塞回去,正走到家門口,她扭身就進,一句話沒有砰地關上門。
“嗨,你怎麽胳膊肘往外拐,究竟知不知道誰才是一家人啊,我拿外人的棉花也沒拿你家的,你急什麽急呀!”李二嫂忿忿道:“家裏不過剛賺兩個臭錢牛哄什麽,小人得志!”
蔡家大門猛地被打開,李大娘子黑着臉冷冷道:“這兩雙鞋底子納好後你交給我,再不許你去熊家,否則我就給熊夫郎說不要再用你。你也看到了,熊夫郎對我有幾分信任,我說了他會同意的。”
說完想說的話,李大娘子砰地又當着她的面摔上了門。
李二嫂讪讪地摸摸鼻子,悻悻地走了。
熊家,唐壽被熊壯山公主抱的抱着坐到炕上都忘了掙紮,他面色難看發白。
唐壽自覺不是聖父,并不是為了普度衆生,救苦救難而生,為此而生的那是菩薩。可當聽到認識的人被凍死時,他心裏難受,特別難受,十分悸痛。
“村裏每年都會有久病體弱的老人或者剛出生的嬰孩被凍死,這是很正常的事情。”熊壯山挺糙一個漢子,活了二十八年就不知道什麽是溫聲細語,如今卻試圖柔聲的安慰唐壽。可說出的話,只有這麽幹巴巴的一句實情。但他聲音裏溫柔的安撫,如果有村人恰巧路過無意聽見,絕對會認為唐壽偷漢子了,還偷了一個性子與熊壯山截然相反的溫柔君子。
唐壽道:“我知道的,只是心裏還是很悲傷。會不由自主的不受控制的去想假如吳阿婆家裏要是盤炕了,是不是就不會死了。在我攥着土胚大發橫財之時,吳阿婆卻被活生生凍死了。”如此想着,賺來的銀子上似乎都沾染了吳阿婆的血腥味。
“你怎會這樣想。”熊壯山蹙眉道:“這和你本就無關,盤炕之法是你的,你拿它賺錢無錯,更不是不義之財。”
道理唐壽都懂,可就是控制不住不由的瞎想。
當晚,唐壽就做起了噩夢,夢裏吳阿婆躺在破草席上,那張記憶中本應該充滿慈祥的面龐此刻因為痛苦而扭曲猙獰。她面色被凍得青白,嘴裏不停嘀咕着:“好冷,好冷,我好冷啊……”
“夫郎,夫郎……唐壽。”
唐壽滿頭大汗的驚醒,靠在熊壯山堡壘般安全的胸膛中大口大口喘息。
“別怕,只是夢魇了。”
唐壽輕輕“嗯”了聲,靜靜靠在熊壯山懷裏不知道多久,忽然道:“我想公開盤炕之法,縱然天下可憐人那麽多我幫不過來,但還是想做些力所能及之事。不求別的,但求心安,問心無愧。”
昱朝五兩銀子就是普通三口之家兩年口糧錢,如今土胚被炒到二十兩一鋪炕,他們盤炕五鋪就是一百兩。但這個冬天不可能只盤炕五鋪,玉林鎮上以及玉林鎮鄰近的幾個鎮,加起來富人不少,能競價二十兩一鋪炕的不多,但願意出五兩銀子早一冬盤上炕,過個暖冬的可就不計其數了。
這還只是玉林鎮周邊的幾個鎮,東京還并不知道,要是東京那些真正的士家大族知道了這好東西,那麽能賺到的銀子就不止這個數了。
盤炕之法雖然歸根結蒂是他的,但現在他和熊壯山是一家人,這事就不是他一個人的事,需得兩人都願意。但這麽大一筆銀子,百兩之數,對于出生農家的熊壯山而言,就如同後世貧民窟裏的人突然中了千萬,瞬間就從忍饑挨餓,吃糠喝稀變成了千萬富翁,日後可以過上窮奢極欲的生活,他的另一半卻突然要求他放棄這份財富,就為了一些無關緊要的陌生人。
這是赤.裸.裸的人性考驗,哪怕在後世唐壽不知道幾十億的人口中能有幾人甘願放棄。
假設他沒有穿到昱朝,而是在後世有人問他這個問題他自己都不知道會做出何種選擇,因為他不知道自己以後還有沒有可能賺到那麽多錢,要是放棄了,他又會過成什麽狼狽模樣。畢竟吃喝要錢,生活要錢,他也要考慮萬一有朝一日父母生病了,那時他過得并不好,拿不出這筆醫藥費,卻是因為放棄了那筆巨額金錢他該如何自處,該如何面對他的父母。
而現在他能這麽幹脆的想要交出盤炕之法,只是因為他是穿越人士,身上占了許多便宜,會很多這裏人不會的東西,放棄了這個他還能用別的賺錢。
但這些熊壯山并不知道,他現在的選擇似乎就是放棄千萬的奢侈,然後前方等待他的是未知不定的茫然未來。極其渺茫的概率會富貴,更多的可能仍舊窮困,生了大病藥錢都拿不出。
這是太艱難的抉擇,唐壽不可能什麽都不說,瞞的死死的就讓熊壯山做出選擇。他雖不能表露出他穿越人士的身份,但他可以告訴他他手裏還有更賺錢的法子,如此熊壯山才有放棄的理由。
唐壽剛要張嘴解釋,就聽熊壯山铿锵道:“嗯。”即便只是一個字,卻有力的可氣吞山河。
反倒是唐壽怔愣在當下,呆呆地瞪着他。
熊壯山低頭看向懷裏傻掉的夫郎,輕輕在他頭上親了下。
“夫郎,這盤炕之法是你想的就是你的,我說過的咱家生意都由你做主,這話并不是随便說說。”糙屠戶這會兒似無師自通,打通了任督二脈,說情話極其自然,張口就來。“我最看中的一直都只是你,單純的只是你這個人。”
氣氛烘托得如此之好,簡直天時地利人和,不做點花前月下的事,唐壽自覺都對不起這種氛圍。
果然滿腦子只想着啪啪啪的屠戶自然不會放過這種機會,翻身壓住他就是一陣蠻幹。
地動山搖間唐壽總覺得哪裏不對勁,事情的最後怎麽就發展成這個結局了?為什麽犧牲的總是他的屁股。
這屁股跟着他遭罪了,他對不起它!
其實這頭大笨熊除了性.瘾.癖、性子暴戾外,還是挺好的。要是能不成天腦子裏只想着他的屁股,那就更好了。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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