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一更
縣令沒想到熊壯山會特意過來感謝他, 更沒聽過炕這東西, 雖說知道熊家有點本事, 東京裏都在用他家的牙香, 但心裏總有那麽點沒底, 又不好拒絕,就沒讓他們在主房盤炕, 而是盤在了客房。
熊壯山并沒有勸說,盤過炕, 留下幾支刷牙子和一盒牙香就離開了。
等縣令把客房的炕燒起來知道這炕的好處時, 熊壯山等人已經離開了。他腸子都悔青了, 卻不好意思立刻把人找回來再在主卧給盤個, 想着先在客房住幾日,過幾天尋個由頭再把人請回來。
熊壯山從縣令府出來, 去鐵鋪重定做了一口适用于家裏竈臺的大鍋,花了五兩銀子。
熊家給縣令盤炕了,那炕十分暖和, 十個炭盆都比不上一鋪炕的消息就如插了翅膀般不胫而走。一時間整個玉林鎮甚至鄰近的兩個鎮都知道了, 大量人湧進杏花村來到熊家看炕。
當聽說一鋪炕只土胚就五兩銀子時,吓退了大半人。可那些有錢的士家大族卻趨之若鹜, 為了能第一個給家裏盤炕, 竟競上價了。
“熊老大, 我出六兩你先給我盤。”
另一個道:“六兩也好意思吱聲,我出七兩。”
“你還說他,我看你才好意思, 我出八兩。”
“我出十兩……”
“我出十二兩……”
“我出二十兩……”
“……”
士家大族們不在乎這幾十兩的銀子,只想早日住上炕。想法都是一樣的,要是被凍到,感染了風寒,幾副藥錢就沒了。還不如住得暖暖和和,健健康康度過一個冬天要緊。
不過再怎麽想早日盤炕,土胚終究就是土胚,再多士家大族也不願意當那個冤大頭了。最後,以二十兩銀子的土胚錢,熊家兩兄弟先給一個玉林鎮姓孟的人家盤了兩鋪炕。
這炕如此貴,孟家也只給家裏老人和家主盤了,那些小輩可輪不到。孟家剛完,又被鄰鎮幾個士家大族請了去,熊家兩兄弟見天忙的腳不沾地,每日天不亮就爬起來,天黑透了才趕回來。即便這麽累,兩兄弟沒瘦,反而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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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那些士家大族不懂盤炕的技巧,怕熊家兩兄弟不給好好做工,糊弄他們,他們也不懂,一個個對熊家兄弟十分尊重,糕點吃食的從不間斷,怕餓到他們沒力氣,自家的炕盤的就不如別人家的暖和。
熊家的炕在玉林鎮周邊大火了起來,人人都在議論,羨慕之餘,心底暗暗期盼自家裏什麽時候也能盤上,來年就懼怕嚴寒了。
聽着村人不知道是不是誇大的說辭,熊大嫂腸子都悔青了。
“你不知道那些去熊家請做工的為了能早一日盤上炕,把銀子炒到了二十兩,這只是土胚錢,人工錢另算。”小南村村人吐沫橫飛的對趙母道:“如今你那個大女婿可牛了,士家大族的郎君都對他和顏悅色恭恭敬敬的。”
說着有意無意的瞥眼熊大嫂,“要我說,你這個大女婿也真是孝順,家裏忙成那個樣子,還放你家大娘子在娘家幹活。”
當初熊大嫂偷了婆家糕點方子貼補娘家,熊家找上門,把趙家給砸了的事,整個小南村誰家不知道。村人這麽說,這不是磕碜趙家嘛。
趙母氣得拿着掃帚将人趕了出去,回來滿面寒霜,對着往日這個最疼愛的女兒也有了滿腹怨言。
“當初說不讓你嫁熊老大你不聽,如今可好,為了那麽點東西整個村子都在笑話咱家,連帶着你阿父和弟弟們出去頭都擡不起來!”趙母高聲怒罵着,從第一次被罵時的窘态到現在,熊大嫂已經習以為常,可以默默忍受了。
兩個弟弟重重冷哼,十分不滿,大弟媳婦嗤道:“阿娘,不如讓大姐回家叫大姐夫過來給你也盤鋪炕。反正是自家的土胚自家的工錢根本不搭什麽,至于咱家也不是眼皮子淺看上他那點玩意,不過是想在村人跟前掙個臉。”
二弟媳婦也跟着道:“到時候大姐夫把五兩銀子的炕給咱家盤上,咱家就說糕點生意是個誤會,村人也不會再多說什麽,阿父在村裏的顏面豈不就算找回來了。”
“大姐,你就算不心疼你的兩個弟弟,也要心疼阿娘阿父。當年阿娘阿父對你可是真的好,如今你好意思叫他們因為你在村子裏擡不起頭。”
熊大嫂只悶頭幹活,現在兩個弟媳婦根本不沾家裏活,都是熊大嫂在做,她的兩只手比原來在熊家時粗糙不少,布滿皴裂。就這兩個弟媳婦還認為她是個在家吃白食的。本來挺開朗潑辣的一個小娘子,如今越來越沉郁,經常幾日不說一句話。
熊大嫂這幅悶不吭聲的樣子越發惹趙母不快,她的掃帚狠狠抽在熊大嫂蹲着的那塊地上,掃帚尖劃破了熊大嫂挽起袖子的胳膊,浸出一條血道。熊大嫂疼的輕聲嘶了下,趙母只顧着生氣,完全沒注意到。
她大聲質問道:“大娘子,對于你兩個弟媳婦的說法,你什麽意思?”
熊大嫂垂下眼睑,聲音輕的如一縷幽魂,“明天我就回去問。”
“還等什麽明天,現在天也不晚,你這就家去。”
熊大嫂就這麽被趕出來,身無分文,從小南村走到杏花村需要兩個時辰左右,等她走到熊家時天都擦黑了。
“阿娘。”熊大嫂站在院子裏吶吶地喚着熊母,怯怯的。
熊母眼皮沒撩下,仿佛家裏沒進來這麽個人,面無表情的低頭忙活。
還是兩個在孩子跑出來玩,擡頭看見他們阿娘回來,炮彈樣射.進熊大嫂懷裏。
“阿娘,阿娘,你怎麽才回來,我好想你。”
“嗚嗚……我也好想你,阿娘你不要再去姥姥家了,虎子他們都說你再不回來,不要我們了。”
熊大嫂也想她的兩個孩子,被孩子們如此抱着哭,心裏頭如被檸檬汁泡了般,酸的厲害,母子三人一時抱頭痛哭。
熊母瞟了眼,心頭也有些酸澀,可一想到熊大嫂幹的吃裏扒外的事,心就狠下來。
熊小妹知道熊母只是想給熊大嫂一個深刻的教訓,讓她漲記性,以後不敢再犯,并不是真要大哥休了她。況且她還給熊家生了兩個孩子,大哥也是真的喜歡她,她不在的這些日子,大哥吃飯時都常常心不在焉。
“大嫂回來了,快進屋,走了一道凍壞了吧,阿娘那屋裏新盤炕了,暖和的很,趕緊上炕暖暖。”熊小妹只字不提之前的事,笑呵呵的把熊大嫂拉進裏屋。
白日裏女人要做鞋,熊父就把熱乎炕頭給讓出來,自己坐在一邊。
熊大嫂坐在炕上,屁股底下竟然是熱的,吓了一跳。怪不得村人都說炕是個好東西,士家願意花高價盤炕,有了它,冬天又怎樣,也不懼了。
“這是在做鞋?”熊大嫂看炕桌上有許多鞋料,炕上還放着一個人,裏面似乎是面糊,她不知道要幹什麽就問了句。
熊母恰逢這時進屋,臉色頓時沉下來,喝道:“五娘子你把她領這屋幹什麽,怕你哥夫的方子不被她偷給娘家。”又黑着臉對熊大嫂道:“趕緊回你自己屋,以後家裏這些賺錢營生你不許打探,做好家務活就行。”
熊大嫂不敢反駁,趕緊爬下炕,回了自己屋子。
這些日子在家受的委屈讓她明白過來自己之前做的事簡直大錯特錯,婆家只要還願意接納她,怎麽對她她都能忍。
天徹底黑透,熊鐵熊柱才匆匆忙忙趕回來,兄弟兩個累成這樣,還是舍不得那兩文錢的路費。
“大娘子,你回來了。”本來累的不行的熊鐵看見媳婦頓時渾身又充滿了幹勁,也不急着吃飯了。摟着媳婦趕緊進了小屋說悄悄話去了。
熊鐵心裏是念着媳婦的,只是這事到底是媳婦做錯了,他不好開口。如今媳婦自己回來了,熊鐵就拉着媳婦的手,私有千言萬語。
熊鐵無意中碰到熊大嫂胳膊上的傷,熊大嫂倒吸一口冷氣,熊鐵忙撸了袖子去看。那條血道子雖結疤了,可熊鐵扔心疼的不知如何是好。
熊大嫂的眼淚一下就流出來了,當年喜歡熊鐵的心情驟然輕易起來。
就是因為這個人如此把她放在心尖上才打動了他,盡管他木納老實,不會花言巧語,可他真的把她放在心尖上。
是成親後,熊家的窮,娘家的富裕,阿娘弟弟們一日日在她耳邊念叨熊鐵的不好,天長地久迷了她的心,她才會忘記當初的悸動,忘記這人的好。
“別哭。”熊鐵不知所措地給媳婦擦眼淚,“大娘子你別哭,現在家裏日子好了,我出去盤炕,手腳麻利些,一天能盤三鋪炕,自己就能賺九十文,你想吃肉,我和阿娘說,你再不用回家了。”
熊大嫂的小聲啜泣頓時變成嚎啕大哭,“大郎,我不回去了,不回去了,以後就好好在家照顧你和孩子。”
唐壽坐在熱乎乎的炕頭,把近幾日賺來的碎銀鋪了一炕,雖然随便抓起來一個他都不知道吃幾兩的,但看見銀子他就開心。銀子都有了,金子還會遠嗎。
正在稀罕勁頭上,橫空裏伸出一條粗壯的手臂,然後唐壽就看見他的銀子被一個個裝進舊木匣裏。
唐壽撅着嘴巴,瞪着大眼睛,自以為氣勢洶洶道:“你就不能給我一個嗎?這可都是我賺來的。”
“等你給我生了孩子,不管是小娘子還是小郎君亦或者是個雙兒,我都把咱家所有銀子捧給你,現在,不行。”熊壯山雙眼緊緊盯着唐壽,那雙眼睛裏往日都是陰鸷,今日不知為何唐壽就覺得邪,後脖頸子上的汗毛都直裏了起來。
果然就聽熊壯山接着道:“至于其他,別忘了,你都是我的,你賺來的錢自然也是我的。”
唐壽氣嘟嘟道:“小白臉,吃軟飯。”
“我臉不白,不是小白臉。”熊壯山道:“不過,能吃夫郎的軟飯我很願意。”
唐壽:“……”
一定是熊壯山的起床方式不對,他的陰鸷暴戾人設呢。這個時候不是應該把錢扔到臉上,然後讓他滾……不,錯了,讓他滾是不可能的,只會壓着他和他一起滾。這麽想着屁股有點疼,算了,這個人設就這個人設吧,總比屁股遭罪強。真心祈求老天爺一直讓他這個人設下去,動不動就滾床單的人設就請滾蛋吧。
“熊夫郎,你看我做的合格嗎?”張阿婆牽着小孫子神情間頗為讨好的看着唐壽。
唐壽低頭檢查了張阿婆新槌好底的棉鞋點點頭。
“可以的。”
張阿婆喜的咧開少了幾顆牙齒的嘴巴笑,他的小孫子可沒這麽矜持,樂得蹦了起來。
“謝謝熊夫郎。”張阿婆幾十歲的人了竟要給唐壽鞠躬,被唐壽忙閃身躲開。
“張阿婆,這可使不得,折煞我了。”
“怎會折煞了你,這是要的,要不是熊夫郎你們祖孫兩這個冬天都不知道怎麽過。如今賺了錢,攢幾日買些糧食,我和盼盼就不會餓死了。”張阿婆眼裏閃着淚花,她用衣角擦了擦。“也要謝謝鄭大郎,要不是你家可憐我,準我在你家裏槌底,我也接不了這份活,賺不到這份錢。”
鄭大郎連忙擺手,“算不得什麽,我家也要槌鞋底,總得燒柴,說來我們都要謝熊夫郎,沒有他,咱們村子裏這個冬天都難過。”
唐壽笑了笑,沒在繼續說話,轉身從一旁的櫥櫃裏拿了塊核桃酥遞給張盼。
這是唐壽特意蒸的,熊壯山胃口大,時常不到飯口就餓,唐壽便蒸了些糕點放在家裏給他做零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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