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水鈴泉憋了半天, 磕磕絆絆終于說出話來, 聲細如蚊:“……叫舅舅。”
順便拿眼睛輕掃了一眼看不出喜怒的蕭冽。
蕭笙挺開心的, 他的家人又多了一位,他朝着水鈴泉展露出笑容,“舅舅。”
“嗯。”外甥的聲音緩和了水鈴泉的緊張與尴尬, 他暫時忽略另一件事,與蕭笙他們坐在客廳沙發上。
蕭笙很意外, 從過往的零星碎片中他知道自己是有個舅舅的。但就連守着他長大的蕭冽都從未見過, 蕭笙也就更不用提了。他也以為那個消失多年的舅舅是和母親是不親的, 否則的話,母親的婚禮與葬禮, 他應該都會參加才對。
可他沒有。
所以蕭笙也并不去幻想一個關系并不親密的親人是什麽模樣是什麽性格。
但當蕭笙進門後看見水鈴泉的第一眼,他便知道這只雌獸并不是他曾以為的冷漠疏離。
水鈴泉手中握着帶着暧意的茶杯,抿着唇,像在思考先從什麽地方說起, 他喝了口茶,茶葉的清香瞬間游走入四肢百骸,他輕緩了一口氣,也終于開口:“二十六年前, 我七歲, 跟姐姐被逐出水家,扔進了一顆荒星……”
十幾歲的女孩帶着尚不能完全控制自己形态的小雌獸漠然地看着自家人嘲諷的笑意, 那架将他們像垃圾一般扔下的飛船當着他們的面離開時,她攥緊了弟弟的手。
大概是用力了些, 弟弟委屈地皺着眉,但見姐姐的臉色,卻一直忍着沒吭一聲。等她反應過來時,弟弟柔嫩的手掌已經被她捏出一片青緊。
心疼與愧疚一起湧來,女孩蹲下身來,跟他道歉:“對不起小泉,捏疼你了是不是?怎麽不和姐姐說?”
小雌獸明明忍得眼圈都發紅了,卻固執地搖搖頭,揚起笑來對她說:“一點都不疼。是我皮膚的原因。”
她沉默下來,暗自咬牙。她看向弟弟身後那片荒蕪的土地,眼神更冷。
星際第一藥劑世家哪有表面那般高潔,利益的争奪早使這裏面的人成了怎麽醫治也無用的重度病患。為保利益穩固,不惜向他們一個剛成年不久的女孩與一個才幾歲大的孩子下手。
他們只用對外宣稱因父母雙雙去世,兩個孩子過度悲傷,送去環境安靜的星球靜養了。他們又不需要擔心哪天這兩個手上一沒機甲二沒飛船的孩子會從那環境安靜的星球自己回來,同他們争什麽繼承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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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無數事實證明,斬草還是得除草,這種讓其自生自滅的處理方式,總會有那麽點極小的概率産生巨大的變數。
那顆邊遠的荒星,水家的選擇就是個錯誤。
開始時,水鈴蘭水鈴泉兩姐弟确實是過得十分艱難的。水鈴蘭雖然有藥劑天份,但這星球實在太荒蕪了,他們走了很久才勉強找到一處可以稱之為林的灌木叢,水源十分有限,食物就更為稀少了。
與蕭笙他們的求生節目相比,他們姐弟倆才是現實版。
環境的惡劣,資源的匮乏,兩個孩子好幾次在生死邊緣徘徊。尤其還小的水鈴泉,一來因他是雌獸,二來他還太小,抵抗力低下,他的身體總是在生病。最嚴重的一次,他連續燒了好幾天,半夜醒來的時候,他依稀能看見強大的姐姐偷偷對着燒得稀裏糊塗的他掉眼淚。終究也還是不大的孩子,她也害怕支撐她生命的最後一個親人也在面前消失。
但好在天無絕人之路。
有一天,從天一降一老頭。是真的從天而降。就降在姐弟倆的山洞外不遠處的一塊大石頭上,堅硬的石頭甚至被砸裂了。
那天天氣還行,沒有風沙,溫度不過分炙熱也不寒冷。水鈴泉的病況有好轉。聽見動靜後,兩人小心翼翼地從山洞裏出去查看。
水鈴蘭看見是個人後,本能升起警惕,畢竟一來出現得太突然,二來居然這人沒摔死,實在古怪。再加上他們現在的情況,自保都成問題,救下這麽一個人,實在不是個明智的選擇。
但最後,水鈴蘭還是把那老頭挪回山洞裏了。沒辦法,她還沒有學會水家人的冷漠,看着人在自己面前死去而自己視而不見,她還做不到。
弟弟的藥她沒動,那老頭也用不着。她不知道老頭有沒有內傷,只能用她能找來的外傷藥處理一下表面傷口,又給他喂了一點水,再之後便也無能為力了。
老頭整整睡了十來天才醒。要不是他還有呼吸,身體又沒發出什麽腐臭味,水鈴蘭早就挖個坑把他埋了。那老頭醒時還咋咋乎乎的,把熟睡的姐弟倆吓了個半死。
老頭醒來說了好長一串鳥語,姐弟倆都聽得一臉懵逼。反正一整夜那老頭都一臉不可置信地做着奇怪的動作,嘴裏念叨着奇怪的話,完全沒對姐弟倆表示感謝。
姐姐有點後悔,她覺得她好像救了個智障。
好在智障在瘋了一晚上後,第二天天一亮就人模狗樣了,不知道從哪搞來了一套白衣,換下了之前破爛的衣服,姿态傲慢地睡眼惺松的姐弟倆說:“哼,救了我遠蒼尊者,也算是你們的機緣。那我便破格收你們為本尊者入室弟子吧。”
姐弟倆:“……”神經病吧?
老頭:“……”
總之之後好幾天,老頭都在企圖讓他們相信自己真的是一代宗門老祖,萬人仰望的尊者。可惜他一時修為盡失,拿不出半點擁有可信度的證據來。
直到一年過去了,某天晚上老頭又坐在冷風蕭瑟的風裏吸什麽精華,水鈴蘭板着一張臉,像照顧了一年精神病後失去了最初耐心的護士小姐,朝那石頭上喊:“喂,回來了!別又吹涼發燒,我已經找不到退燒草藥了!……什麽東西?”
老頭飄在半空,一臉得瑟地沖水鈴蘭挑着眉毛,個小丫頭片子,總覺得本尊是腦子有病!
水鈴蘭維持不住她的冷臉形象,爆了個“艹”,心說我這是撿了個什麽玩意兒!
幸好老頭聽不懂,且寬宏大量地再次提出要收他們姐弟倆為徒。他生怕這次再慘遭質疑,成為姐弟倆眼中上了年紀得了病的無用老人,一股腦用好不容易積攢起來的修為,開了乾坤袋,拿了一小山推的寶貝來。
姐弟倆神色複雜地拜了師,也正式開始了修煉之路。
有了乾坤袋裏的靈石,老頭修為恢複得更快了。某一天他突有所感,對姐弟倆說,他可能再過不久之後,就要離開這個世界了,臨走之前想送他們些東西。
老頭修為沒恢複之前,閑來沒事為姐弟倆算過命途,因他是外世之人,即便直言也不會有什麽天罰,便直接告知了兩人。姐姐在二十 二歲時有大劫,而弟弟在二十五歲之前更是大小劫難不斷,稍不注意就會喪命。
最開始聽的時候,水鈴蘭一句也沒當真,年紀還小的水鈴泉倒問了幾句為什麽。然而看命相這種事哪還有什麽為什麽?命運如此,老頭再解釋也還是那麽幾句,十分沒有說服力。
但姐弟倆真正踏上修行之道後,便知道老頭不是閉着眼瞎哔哔了。老頭并沒有說要怎麽化解,只說他們只要認真修煉,真正成為修士,那些劫難自然就能迎刃而解,聽起來非常像傳銷。
姐姐是個不安平凡的人,老頭看得出,于是給一她一些丹藥還有幾本基本的修煉功法,方便她以後用來收攬人心,要是太難,她也看不懂。而弟弟,他也給了兩本書,兩本什麽都沒寫的書。
一本,他說讓水鈴泉二十五歲過後自己看,妖獸修煉起來比人類輕松,只要水鈴泉在這星球上每日勤加修煉,那些劫就都不是事兒;一本,他偷偷告訴小雌獸,他還給小丫頭算到了姻緣,她會有個孩子,這份是送給她孩子的,在那孩子二十一歲時,将這本書給他。
神秘兮兮的老頭,大概以前常給徒弟拉郎配,他走了也沒告訴那只小狐貍,兩本書都帶着姻緣。哦,也指不定是他老糊塗,給忘了。
這片荒星也并不是完全沒有人跡。運氣好時,會遇到出故障的飛船迫停,之前水鈴蘭他們便是在荒星上找到一輛墜毀的飛船,搜尋到殘存的藥物,才将水鈴泉的病治好。
老頭來時突然,走時卻悄無聲息。而在老頭走後幾個月後,水鈴蘭也終于等到了一輛停靠在荒星的飛船。
她要回去,回去拿回父母的骨灰,她的父母也肯定一天都不想在那樣冷漠的家族裏停留。但她還記着老頭的話,她讓弟弟留在了那顆星球,她一個人回去,水家人必定會認為弟弟在星球上沒有撐過去。
這無疑是最好的保護。
水鈴蘭從水家帶回了父母的骨灰,之後便去考取藥劑師的資格證,再之後,她進了軍隊,認識了個男人。
和弟弟蕭冽不同,蕭淩是個很喜歡笑的男人。他溫和而強大,殺伐果決,也會冷酷,但也有不為人知的一面——見到喜歡的人時他甚至還會耳紅。
一次行動時,蕭淩受傷了,傷得挺重的。來救援的醫官長是個冰美人,冰美人見他傷得那麽重,臉色很不好,蕭淩想不讓氣氛那麽凝重,和她笑了笑,得到了冰美人一記眼刀,凍人非常。
後來他才知道,她笑起來時,冰雪消融的瞬間更美。
蕭淩是個值得依靠的男人,水鈴蘭和他一起後,便想過将弟弟接回來。但那想法才冒出沒多久,她便發現有人盯上她了,不止她,還有蕭淩。
保險起見,她沒接弟弟回來。她和蕭淩婚禮時都沒有讓弟弟出現。
果然不久後,他們就出事了。
“師尊說過,那書機遇與危險并存。我一開始時也沒有急着打開看。直到我從荒星回來聽到姐姐的消息……”水鈴泉垂下眼眸,即便過去多年,對于曾經一直保護着他的姐姐的離開,他每每想起,依然很難受,“我覺得不太對勁,便想着要再強大些,找出那些害了她的人,所以我用了那本書。”
他說到這,擡眸快速看了蕭冽一眼,又很快将視線轉到蕭笙身上,繼續道:“你那本,之前師尊也說過,如果與你有緣,你才能看見,所以我便寄給你了。”
蕭笙聽完,長長吐了口氣,他仿佛能從舅舅的回憶中看見那個表面冷漠的溫柔女人,那是他的母親。
回到房間後,晏九河拿着那本《星河》,笑望着蕭笙,出口便是一句殺傷力十足的情話:“跨越星河,與你相愛。挺好的書名。”
蕭笙一愣,随即笑了起來。
最初時,他以為《星河》是以星河為作戰背景的機甲文;後來,他以為《星河》是以蘇展星與晏九河兩位主角名的戀愛文,對此,後來的蕭笙還暗戳戳吃了一口悶醋。
到現在,他才得到了最為準确的解釋。
跨越星河,與你相愛。
蕭笙摟着晏九河脖子,露出一對狐貍耳朵,搖了搖毛茸茸的尾巴,朝晏九河撒嬌:“再說兩句,我想聽。”
晏九河喉結控制不住地滾動了下,什麽騷話都往腦門裏鑽,正要開口,卻見他的小狐貍動了動耳朵,說道:“二叔他們那邊……是不是忘記下結界了,我好像聽見我舅舅在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