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稱重風波
傍晚國公爺從祠堂出來而後回到蘭澤院用飯。飯桌上雖然都是他平素愛吃的,但是今日卻胃口欠佳。
小郭氏問及原因,勳國公将今天見到的事細述了一遍。
小郭氏聽後眉頭也輕皺了起來,說道:“妾身今日去天慶寺上香求簽的時候,求了一只下簽,怕是佛祖也有預示。”小郭氏和賈氏每逢初一、十五便要去京郊的天慶寺上香,多年來風雨無阻。
勳國公嘆了一口氣,說道:“還記得風神醫曾經說過,耀茗的病從心病開始,而後到身心俱損,即使是補品吊着,最多也就能活到三十歲,這件事母親知道,你知道,我也知道,可是卻沒敢告訴耀茗,所以這麽多年,也都盡量随着他心意。”
小郭氏為勳國公盛了一碗湯,說道:“父母愛子女,必為之計深遠。耀茗既然身子好轉,國公爺該考慮的就不只是讓他随心所欲了。他那通房對他有救命之恩,今日耀茗為她置尊卑于不顧,難保他日縱容太過,如若颠倒嫡庶,那可是亂家之禍啊。”
“說的有理。”勳國公知曉楊耀茗過于寵幸丫鬟不合規矩,可是琢磨之下卻不敢過分幹預,後宅之事還應該有女人來解決,便虛心問道:“那麽依夫人之見該如何?”
“自然是要趁着他和那同房丫鬟的感情還沒有更近一步的時候,趕緊為他尋一門家世相貌都好的妻房。”小郭氏再一思索,說道:“不過此事不可操之過急、逼之太緊,以防傷了耀茗和國公爺的父子情份。”
“連一喆都成親兩年了,按理來說耀茗也早該成親。可是他身子不好,而且他也根本不想成親,所以這件事就耽擱下來。”勳國公想到楊耀茗扶起那名胖丫鬟時的神情,說道:“不過既然他已經開了竅,身子也好轉了,也該成親了。既然如此,為夫就将這件事拜托給夫人了。”說完便将小郭氏遞來的湯羹一飲而盡。
小郭氏溫柔地笑着,說道:“您這就是見外了,耀茗也是妾身的兒子,于情于理,妾身都義不容辭。”
燭光下,小郭氏的容顏愈顯嬌豔,勳國公在心裏忍不住贊道“真美”。在勳國公眼裏,端莊穩重、容貌豔麗的小郭氏是紅玫瑰,而溫柔體貼、清麗無雙的眉娘是白牡丹,香味綿溢,讓人難忘。
小郭氏看着勳國公逐漸暗淡的眼光,便知道他又在思念亡妻了。
※※※
晚上,陶晨禧躺在床上,慘兮兮地問道:“少爺,奴婢的賣身契在你這裏嗎?”
“應該在父親那裏。”楊耀茗仔細回憶,說道:“原本應該是在祖母那裏,祖母去世後,應該都給了父親。”
想起勳國公今日踹門那一腳的狠厲,陶晨禧身上不自覺地打了個冷顫。
楊耀茗看着陶晨禧那依然鼓鼓的肚子,好奇地問道:“運動了這麽多日,可是減下來了?怎麽看上去好像沒啥變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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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沒啥!沒啥變!沒啥變化!陶晨禧驚恐地看着楊耀茗,你知不知道你這個人在說些什麽啊!怎麽可能沒瘦!只不過瘦的不太明顯罷了!
那一晚,陶晨禧準備不再和楊耀茗說話,而且睡覺的時候準備側着身子的。原本是月光皎潔的夜晚,陶晨禧寬大的腰背可以為楊耀茗生生地創造出一個“純黑”的黑夜。可是沒想到的是,下半夜忽然烏雲蓋頂,電閃雷鳴、狂風呼嘯、大雨瓢潑,陶晨禧對此無感,當他下意識轉身的時候,卻感受到一旁的被子裏一抖一抖的。
陶晨禧清醒過來,輕輕地喚道:“少爺,少爺。”
楊耀茗聽到陶晨禧的聲音,漸漸地将蒙在頭頂的被子拿開,然後露出驚恐的眼睛,身子已然不停地抖動。
“是害怕打雷嗎?”陶晨禧見少爺這副可憐模樣,心疼地說道:“別害怕,奴婢我身板子大,能幫助少爺遮風擋雨另防雷,所以少爺不用怕。”
楊耀茗知曉自己不該這麽沒用,但是每當聽到打雷聲,他就好像聽到很多人在咆哮,在嘶吼,就像那天一樣,很多人喊着、叫着,然後将一柄柄尖刀插進了母親的身體裏。
他看不到,但是他聽得真切。
他是一個懦夫,從頭到尾的懦夫。
沉溺在思緒裏,楊耀茗不可抑制地流下淚來,失神地喃喃道:“我沒用,我沒用。”
此時的楊耀茗在陶晨禧眼裏就是一個無助的孩子,他難過,他自責。當年的她也曾經因為惹怒父母而感到困惑、彷徨和無助,她明白那種被世界抛棄的感覺。所以此時此刻,她不能放任少爺如此。
陶晨禧慢慢地挪動過去,然後伸開寬厚的臂膀抱住少爺,柔聲說道:“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但是并不是每個狀元從生下來就是天賦異禀的能者,更多的是後天的努力。就算我們成不了英勇無畏的英雄,但是只要我們言行能頂立于地,不愧于天,也算是無怨無悔。。”
“你在說……十年前的事。”楊耀茗蜷縮在陶晨禧的懷裏,聲音中帶着羞愧和自責,顫抖地說道:“晨禧,少爺我是一個沒用的人。”
陶晨禧聲音中帶着深深的惋惜,說道:“少爺當時只是八歲的孩子,沒有人會苛責你,更何況,貪生怕死,人之本性,更是天經地義。奴婢現在問少爺一句,若是現在你站在先夫人的立場,你會怎麽辦?”
“我會怎麽辦?”楊耀茗努力地呼吸着,仿佛證明自己還活着,而後重複道:“我會怎麽辦?”
“如果少爺和一個八歲的孩子一同遇到危險,少爺會怎麽辦?”陶晨禧的聲音在狂躁噴薄的雨夜有一種讓人身心寧靜的魔力,漸漸地安撫住了楊耀茗極度不安的心。
“我會保護他,不會讓他危險。”楊耀茗眼淚再次忍不住流了下來,說道:“父親從小就教我和大哥,楊家祖訓,忠君愛國,果毅勇敢,鋤強扶弱。我都記得,我都記得!”
“既然如此,少爺還有什麽放不開的。所以你當時不是沒有挺身去救先夫人,而是沒有沖動的去白白送死,辜負了先夫人對你的愛重之心。”陶晨禧輕輕地拍着楊耀茗的背說道:“先夫人為了兒子和先太夫人,可是連命都不要,絕對不是希望少爺這麽不愛惜自己。她完不成的下半輩子,是希望少爺能夠幫她更好的活下去。”
“母親……”楊耀茗多少年了,都不敢回憶起呂氏的事,可是每當閉上眼睛,那些母親寵愛他的、教導他的、斥責他的、溫暖他的、為了救他而喪命的過往可以伏在皮膚上每個毛孔沁入他的思緒,讓他的心揪疼,讓他的頭鑽疼,直到疼到他難以呼吸。
所以他不敢睡覺,所以每天晚上他都在心裏默念白天讀過的詩詞,看過的文章,直到累到極致,思緒再也挺不住,這樣他就可以安枕。為了不讓祖母擔心,他每天無論多晚睡着,白天他都會早早起來,裝作如常的樣子。
或許,他也是希望白天累夠了,晚上能夠更早地進入夢鄉,可惜從不如願,将近十年了,他從來沒有感受過安穩,沒睡過一次好覺,直到晨禧來了……想到這裏,楊耀茗伸手摟住陶晨禧,忍不住再次痛哭起來。
“如果你心裏想她,就痛快地哭出來。”陶晨禧抱住楊耀茗,用一種空靈的聲音說道:“她為你而死已經是事實,思念母親也是天經地義的事,不用遮掩,不用失措,走出深淵的第一步就是擡頭望一望天。放心吧,少爺,心裏有個太陽,哪裏都是晴天。心裏有個大海,天天都是好事。”
楊耀茗心裏就是信任陶晨禧,聽了這話,抱得更緊,在放肆嘈雜的雨夜,兩個人的身體越靠越近,心之間的距離也漸漸縮短。
※※※
第二天一大早,陶晨禧起床後,揉了揉楊耀茗紅腫的眼睛,安慰說道:“少爺,都過去了。”
楊耀茗看見陶晨禧那圓圓的臉,難為情地伸手說道:“來,抱一抱。”
啊?陶晨禧無奈過去抱了抱,調侃說道:“少爺這是在幫奴婢量腰圍呢。”
楊耀茗趴在陶晨禧的肩膀上,臉上的表情分外滿足,看着從窗戶裏透出的陽光,能有一種從腳底到頭頂的溫暖,讓他的心情舒暢,感覺到無比的滿足,夾雜着感激和欣喜,還有那一絲絲的依賴和心動,柔聲說道:“晨禧,我喜歡你。”
這是心結解開一部分了?陶晨禧自豪地說道:“我也喜歡少爺。少爺心地好,又有才華。”在古代,這可是名副其實的官二代。
陶晨禧費了大勁兒才讓嬌氣的少爺放開她。而後趁着沒吃早飯的時候,量了五圍(腰圍、腿圍、胸圍、臀圍、臉周長),發現沒有任何變化,可是這是不可能的啊!所以陶晨禧此時開始琢磨着怎麽稱體重。瘦沒瘦,體重最直接,可是這裏又沒有稱。怎麽辦呢?
陶晨禧略微思索,便想出來了。可以在房梁上懸上粗繩,一端綁上沙袋,一端系在她的腰上,何時沙袋能讓她脫離地面且平穩保持靜止,那麽沙袋的疊加重量就是她的體重。
想到就要做到!陶晨禧趕緊找來縫補起沙袋,然後又挑選了庫房作為體重測量地點。
裝滿沙子的沙袋、常常的粗繩子,還有高高的房梁。
陶晨禧本想從廚房去尋一個小丫鬟來幫忙,沒想到楊耀茗帶着張桂來了。
陶晨禧也不避諱,說道:“既然來了,就麻煩幫一下忙吧。古有曹沖稱象,今有晨禧稱重!”
楊耀茗手握折扇,看着陶晨禧将繩子的一端狠狠地綁在了自己的腰間,而繩子的另一端橫跨房梁落了下來。
陶晨禧解釋了一下如何操作,張桂明白後,找來幾個小厮,又備了一個高凳。張桂帶着楊耀茗遠遠地站着,看着小厮站在高凳上,然後由其餘的小厮将沙袋擡給他,由他将沙袋系到繩上。
沙袋一個是三十斤,然後陶晨禧就看者地上的沙袋一個個地被系到了繩上。
一個、兩個……八個……
期間陶晨禧明顯感覺到系在腰間的繩子越來越緊,正在第九個沙袋被綁到繩子上的時候,陶晨禧皺着眉頭算着數,大概二百七十斤?
怎麽這麽沉啊!然後氣着就跺了一下腳,可是陶晨禧雖然小小地跺了一下腳,卻聽見房梁上傳來了嘎嘎作響的聲音。因為在旁邊還有奴仆使勁地系沙袋,所以這聲音并不明顯。
可是當旁邊的奴仆系好第九個沙袋松手後,衆人還沒來得及看陶晨禧是否被吊起,只聽見頭上傳來“咔嚓”一聲,衆人擡頭去看,只看到懸着粗繩的那根房梁已然斷裂!
衆人嘩然,張桂趕緊護住楊耀茗,楊耀茗則是趕緊去看陶晨禧。只見陶晨禧失重跌倒在地上,看着頭頂斷裂的房梁,心中頓時迸發出許多委屈。
此時斷裂的房梁已然掉了下來,旁邊的人趕緊逃竄,楊耀茗見陶晨禧站在原地,邊喊:“晨禧,危險!”邊要撲過去,可是卻被張桂緊緊地抱住。
楊耀茗雖然近來身體恢複了一些,但是和健康人來說,還是差的挺多的,尤其是底子,還是很虛空,所以他根本掙脫不開張桂,只能眼睜睜地看着斷裂的房梁落了下來!
相似的場景,相似的遭遇,都是危在旦夕……
他還記得,平時柔順溫婉的母親見蒙面人走了過來後,迅速用披風蓋住了他和祖母,在她們的耳邊說道:“好好活下去!”然後使勁地護住了她們……
他看不見東西,但是聽到了……
是刀刺進母親身體的聲音……聲音越來越快……
是母親被刺傷時的呼喊聲……聲音越來越弱……
可是圍住她們的手卻還是那麽有力……
他那時應該八歲了,是父母口中的小男子漢,他以為他自己很英勇,但是沒想到在看到滿地的家丁屍體後就被吓破了膽,不敢動,不敢哭,只敢躲在祖母的懷裏和母親的庇護下……
鄭王帶人趕到,成功地擒拿了蒙面人的首領。
而他也看到了母親的屍體……
脖子、背部、手臂、大腿……所有的部位都滿是傷痕,尤其是背部,肉已經被人削走大半,裏面的白骨清晰可見……肋骨間還插着多炳短刀,有的短刀刺來還将多段肋骨給切斷了……
他不可置信,這是他的母親,那個抱着他睡覺,給他講故事,嗔怪他不懂事的母親嗎?她不該是活生生的嗎?她怎麽會就這樣死在了這裏?還是以這種方式……從沒想過母親會離開人世的他再見到那一幕開始就注定再無法像一個人那般生活……
是他的懦弱害死了母親,如果母親不為了護住他,會不會就不會死?是他害得大哥沒了母親,他是罪人……
他是罪人……
祖母告訴他,母親救了他是為了讓他好好活着,而不是自怨自艾,辜負了母親白白的犧牲。道理他都懂,可是一閉上眼睛就是厮殺聲、刀劍聲還有母親的呼喊聲。
如今這一幕再一次出現在眼前,這一次他可以動了,他不再懦弱,可是卻依然不可以。
為什麽,為什麽,要讓他一次又一次地經歷這樣的事……
滿是悲戚的楊耀茗看着就要被斷了的房梁砸住的陶晨禧,心如死灰……
楊耀茗傷心,陶晨禧也傷心,先是壞了凳子,後來又壞了床,現在又壞了房梁,難道她穿書穿成了破壞之王了嗎!
可是這些她都可以說服自己無所謂,但是她的體重居然能讓房梁斷了,這是不是再告訴她不可繼續減肥,否則懲罰将“從天而降”?
陶晨禧握緊拳頭,表示自己決不能被這種逆境打敗!從紮馬步到基本拳法,再到練成飛腿,她本就是一個意志力堅定的人!
她還有偉大夢想,成為笑傲江湖的女俠客,如今怎麽能被如此區區的困難打敗!
所以……都去死吧!
陶晨禧擡頭怒視那快要砸到她頭頂的房梁,在衆人夾雜着悲憫、憐惜的目光中,陶晨禧生生地用一記熟練的飛腳就将那迅猛非常的房梁給迅速踢斷!
然後再在衆人已經驚呆的目光下優雅地站了起來!衆人驚嘆,這就是傳言中踢走了假山大石頭的人啊 ,果然名不虛傳!可是這……怎麽能這麽厲害!
張桂狠狠地吞了一下口水,暗自驚嘆陶晨禧的戰鬥力,幸虧其他女人不像她這般,否則……還有男人立足之地嗎?
作者有話要說:
下章标題預告:全素午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