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陰森森的樹林,在白色殘月的籠罩下披上了一層陰冷的銀光,周圍一片寂靜,連鳥兒都躲起來睡覺,風吹葉落,發出輕微‘沙沙’聲,一切都如有預謀般,靜得讓人恐懼。
夏侯絕倫踩着腳下脆黃的落葉,竟沒有一絲聲音,他氣息早已神化,比微風還要輕盈,他走到樹林的深處,便站駐了腳,閉上了眼睛,一動不動,像是在靜候什麽事情的發生。
不多久,樹林的另一頭,出現了一個人,他背對着殘月,整個人陷在了黑暗中,看不清面容……
***
這一夜,昔玦睡的很不安穩,鼎山的風疾了些,在結界外撞壁,震得窗子‘嗚嗚’作響。
想到今日她去找夏侯長歌,本想當面向他道歉,但無奈他沒在香名伶。
既然他不在,她也就省去了道謝的态度問題,直接禦風飛回了鼎山,只是躺下後,又覺得不安,似乎有什麽事正在發生,或是将要發生。
掀了被子,她坐起了身,獨坐出神,竟想些不好的事情。他沒在香名伶,是否出了事?或是被夏侯絕倫發現了?
畢竟他們折騰了這麽大動靜,那夏侯絕倫哪肯死心。
她是不是要去夏侯府轉一圈,探探虛實?
這樣想着,就更加坐不住了,起身着了件外衣,打算下得山去。
門外是條長廊,在霧霭之上,本也沒什麽,只是晚上周圍景色深入黑色中時,這長廊倒像是獨獨立在九天之上,她出來的急,開了門,身子往外一跑,睫動之中,竟有種躍身跳崖的感覺。
這種感覺實在是不好,那百年前的噩夢再次無孔不入的鑽進了她的腦洞,身體一個顫巍,她另一條腿竟沒有邁出來,人倚在門框中拼命喘息。
不知是心靈感應太強,還是純屬巧合,只聽得月榭房間有動靜。
她想,這個時候還算早,也許是月榭未睡下,但仔細再一聽,那聲音分明是錯亂的腳步聲,而且既沉又重,斷不像月榭的輕盈。
思一及此,她便不由分說的奔到了月榭的房間,也顧不上什麽禮數,就這樣直直的闖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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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丘焰?發生什麽事了嗎?”她看見丘焰把月榭放到床上,月榭看起來好像是受傷了
丘焰明顯有些錯愕,還以為她回來的早,現下早已睡去。桃蹊這幾日更是早出晚歸,晚上睡的也是沒心沒肺,便沒敢驚動她們。
現在只得解釋道,“我也不知道,剛才我走到院中,便看見她躺在那裏。”
她上前探了探月榭的氣息,驚得一陣顫抖,月榭滿身是血,五髒俱傷,若再拖些時辰,她必定魂飛魄散。
“別說了,先為她療傷。”
兩人盤膝坐在地上,将月榭圍了起來。兩道光芒同時籠罩在月榭的身上,她的身體淩空而起,在半空盤旋着,将兩人渡她的光芒吸進體內,與她自身的真氣相融合。過了許久,她呼吸逐漸平穩下來。
兩人收手,将月榭又抱回到床上,昔玦又探了探她氣息,方才松了口氣,“好險。”
丘煥皺緊了眉頭,疑惑道,“這鼎山有神力結界,誰又能上的來?”
誰能上的來?昔玦只覺腦中炸開了般,一個身影就這樣躍進了她的腦海——當今世上能傷的了神的,還會有誰?
夏侯絕倫那麽自信高貴,一副唯我獨尊的樣子,他怎麽可能會偷偷摸摸上鼎山?所以,只有一種可能。
那日他險些傷了桃蹊,若不是有她在場,恐怕桃蹊就沒命了。
昔玦在心裏甚至篤定——夏侯長歌,不管你怎麽對我,你都不能傷害我的朋友,把月榭傷的這樣重,差一點就要了她的命,那得下多狠的手。
本來心中僅存的一絲感激和愧疚此時也已經蕩然無存了。她望着床上奄奄一息的月榭,此時心中就只剩下了恨,她真是錯信了他。
月榭醒來是兩天後的事情了,她腦袋暈暈沉沉的,眼神有些迷茫,看着他們每個人的目光有些奇怪,像是完全不記得了似的。昔玦和丘焰又為她運功療傷,緩了很久,她才恢複如常。
桃蹊也吓壞了,那晚她睡的沉,竟不知道月榭經歷了生死大劫,好在現在人已醒,她卻坐在月榭的床邊,一直在哭鼻子。
“我記得那天我看見了一個黑影,然後追了出去,再然後,我就被打傷了。”月榭目光恍惚的回憶道。
她用力拍了拍腦袋,好像有某樣東西被遺忘了,想拼命找回來,卻無論如何都找不到。
“有沒有看清那個人的容貌?”丘焰急急追問。
“沒有。”
昔玦重重籲了口氣,她并不是想偏袒着他,只是若月榭看見了那人,怕有些事她也就瞞不住了。
不到萬不得已,她真的不想把他們拖下水。
既然月榭已好,昔玦也就沒有了擔心,只是眼下,她已想得非常清楚,再無意于這種見不得光的勾搭,更不想與這種黑白尚不分明的人做買賣。
其實也沒有多麽難,只要狠下心來,告訴自己,他不過就是拿她當顆棋子罷了。難道她還會奢望他對她是賦予了某種情感,真如那桃花一般,甘願被情所累,為她所癡。
是癡,不過是她癡人說夢。
今夜是個難得的圓月,昔玦從鼎山飛下,背後卻是月色闌珊處,竟有些酸楚。
她生在一個弦月時,所以起名叫昔玦,從小她便盼着月圓,坐在農間的隆谷地上賞月,只是一年又有幾日月圓?每次都會錯過,再暗暗發誓下次一定要等到。
發誓這個東西實在無奈,她同母親在人間那些年,所應付的事繁瑣的緊,有時一低頭一擡頭,初月已淡如水。後來發生的事更是讓她沒有賞月的心情。
等再想到時,才發現已過百年。
正如今日,明明月圓之時,她偏要讓自己難圓。
香名伶異常清冷,夏侯長歌仍然沒有在房裏,讓她不禁聯想,他是否在暗地裏做着什麽見不得人的勾當。
房間裏那張床,那條紗缦,頓時讓她覺得肮髒至極,厭惡的皺了皺眉,正打算向外走,卻聽門外兩道聲音,而且是朝着房間的方向而來。
她聽出其中一個是零落,另一個聲音很耳熟,卻有些想不起來。
昔玦生平沒做過什麽雞鳴狗盜之事,今日便算得上是其中一件。她隐去了氣息,竟然鑽到了床下。
其實她本可以一走了之,但她到底想偷聽她們的對話,這些夏侯長歌根本不可能告訴他的實情。
“希望今夜能夠順利救下清泠。”一個略有蒼桑的聲音在房間裏踱回,顯得幽沉蜿蜒。
“您說這公子到底是怎麽回事?明明那龍鱗就快到手了,可公子偏偏兩次都錯過了,再這樣下去,要折騰到哪時?”
零落不似以往那樣一副媚态,反而語氣焦慮起來,像是對夏侯長歌有所不滿。
另一個聲音卻沉重的嘆了口氣,“說這個有什麽用?你不是不了解他,他決定的事情,誰也改變不了。”
“難不成公子真的,是為了那個昔玦神女?”零落問的小心,且訝異。
一百年前的事情,她自是不知,這段恩怨糾葛,也難以對外人言道,顯然夏侯長歌也不曾對零落提起。
“我相信長歌,不會為了一個女人意氣,他不過是得不到,所以才會惦記。”
零落不屑的笑道,“等拿到了龍鱗,控制住殇獸,殺了夏侯絕倫,要挾六界完成了我們的事之後,我想這個天下也可以是公子的,到那時,他想要什麽女人沒有,何苦執着于這麽一個不待見他的女人。”
昔玦緊緊咬着自己的手指,她還不想現在出去殺了那兩個人。
控制殇獸?要挾六界?原來這才是他的真正目的。
忽然間感覺好諷刺,他先是采用恩威并施的态度,讓她感激他,相信他,然後再一步步引她入局,讓她成為他獨霸六界的推手。
夏侯長歌,你真是太卑鄙了。
明明心中恨意充盈,卻偏偏化作了淚水滿溢。
她很慶幸,今晚過來這一趟,否則她可能永遠都被蒙在骨裏,還繼續幫他做些茍且之事,等到最後,他可以以勝利者的姿态,擁着嬌柔的美人,鄙睨着匍匐在他腳下的滿身污血的人。
擦幹了所有眼淚,她絕不允許自己哭,現在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清泠——
難道今夜她會出事?
盜屍事件被發現,夏侯絕倫自然聯想到檀香院,清泠這個每天在王宮裏走動的人,夏侯絕倫恐怕不會再留,錯殺一千也絕不放過一個。
那這樣說來,夏侯長歌早就料到如此,竟然還偏要将此事抖落出來,不是明顯要讓清泠陷入囹圄嗎?
衛龍險些落水、善和的婚事……
不過都是夏侯長歌在幕後做了推手,卻為何又這樣放棄了?
是因為她的介入——那日若不是她出現在王宮,掉進水裏的勢必會是衛龍;還有善和的事情,也是她去求夏侯長歌……
“他不過是得不到,所以才會惦記。”
昔玦閉了閉眼,三月的天氣,夜晚涼風浸月,她有神力護體,也難免顫了一顫。
禦風到了王宮,雨露臺的燭光通明,她找了一處樹後躲起來,想用神識探探寝宮——
卻見清泠走了出來,仍然面無表情,一雙如冷月般的眼眸卻局促的更為深冷,她若無其事的穿過雨露臺,朝着王宮大門而行。
昔玦猶豫了一下,還是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