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雪後初霁
卯時三刻,紛紛揚揚灑了一夜的雪花終于緩緩停下,庭外的石階上鋪了厚厚的一層,一腳踩下去都能埋住半個小腿肚子,是以皇宮各處,雖然天未大亮,卻遍布着鏟雪的太監宮女。
從門縫裏擠進來的風吹得杜衡猛地打了一個哆嗦,想了想還是小聲吩咐人去将候在宮門之外的文武百官請到西門的九卿房,又命一列宮女端來熱茶為他們祛祛寒。
這邊,明黃色的簾帳後也傳來微微的響動,杜衡忙不疊地輕聲小跑着往內室走去,小心掀開帳子,各用一個金鈎将床幔固定在兩側。
嘉帝惬意地伸了個懶腰:“朕許久都沒有睡過這麽安穩的一個覺了。”
“可不,這泰半是殿下的功勞。”杜衡替嘉帝穿上朝服,笑得真切。
“你這老小子,朕沒看錯你,果真是個會說話的。遙兒這孩子,朕沒白疼他。”
皇上這些年的變化杜衡全都看在眼裏,自從先皇後病逝,嘉帝每年能夠自在的日子就越來越少了。
起初二殿下還能每年回來幾次,慢慢的,二皇子也就年節的時候才回來,但卻過不了幾天就又走了。加之舒家駐守邊關的時間越來越久,陛下對他們的忌諱也愈發地深,相對的,臉上的笑容也像是戴上了面具一般,沒有溫度。
到了今年三月,二皇子生死不明的消息傳入宮中,嘉帝更是陷入了一種極度的悔恨又思念的複雜情緒裏,那種蝕骨的痛仿佛是侵入了血脈的蠱蟲,冷不丁地就在他的骨頭上啃一口,時時刻刻提醒着自己當初做錯了。
偏偏他還不能對誰傾訴,只能自己咽在心裏,或者在午夜夢回之際,夢見故人入夢才得以言說一二。昨夜難得一夜無夢。
“走吧,上朝。”嘉帝雙手背着走在前面,杜衡懷裏抱着一卷明黃色的布帛跟在後頭,與皇帝保持一步的距離。
衆臣入殿看到沈熙遙,很是驚訝,不過大家跟他素來也交集甚少,所以也沒什麽人上前去搭話。恰好這時候一身龍袍出現了,還沒來得及騷動的朝堂瞬間安靜下來,僅有一句整齊劃一的:“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衆卿平身。”嘉帝擡手做了個平身的手勢,但是了解他的人都能從這一句平淡的話裏聽出他今天的心情似乎比以往要好上那麽一些。
就連說起趙壑,也只是命大理寺徹查他過往的所作所為,大理寺卿柳泉主理此事,沈熙容協理,這要是放在平常,早就雷霆大怒了。
衆人還感到驚奇,一向不受皇上重視的三皇子居然也開始辦實事了,看來是皇上終于開始注意到這個兒子了,也有人認為這正是三皇子不為君上所喜的又一印證。
衆人心思各異,但也無從交流,因為大家知道,重頭戲還在後頭呢,那就是杜衡手中的聖旨,那更能說明聖心,待公布它上面的內容之後,一片嘩然,躁動得最厲害的當屬盛王沈熙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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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看到嘉帝臉上若有似無的微笑,盛王便隐約猜到了那聖旨八成是與消失許久複又出現的沈熙遙有關。可即便是早就做好了二皇子要封王的心理準備,但當他聽到賜給沈熙遙的王府是嘉帝潛邸時候的王府時,還是被氣到了。
憑什麽二弟一回來就受到如此明顯優厚的待遇,這不明擺着是想昭告天下,沈熙遙才是他意中的太子人選?
同樣不忿的人還有趙國公,要不是碰上了沈熙遙這個殺神,他兒子就不會出事,結果如今他兒子被革職查辦,保不齊就要掉腦袋或者流徙千裏,這人卻受到如此重用,況且還是自家外甥榮登大位的一大障礙,趙國公看沈熙遙自然是哪哪都不順眼。
可還沒等趙國公提出異議,沈熙遙自己倒先站出來了,沒有明着推辭:“兒臣謝父皇擡愛,只是兒臣入朝的時間尚短,恐無法服衆。”
“朕說你當得就當得,年初你率軍出征西南,擊退了南疆勁敵,救多少黎明百姓于水火之中,況且這次又揪出了這麽大一個蛀蟲。不過是一個瑞王之位而已,給你你接着便是,朕還嫌虧待了皇兒呢。”
最後這句話猶如一顆石子不小心丢入了風平浪靜的湖裏,沉入湖中激起千層浪。聽皇帝再一次提起趙壑,趙國公也沒了底氣說出反駁的話,沈熙翼更是煞白着一張臉,那是被氣的。
瑞這個封號本就比他的一個“盛”字好了太多,這都嫌不夠,再往上便只有太子和天子了。
退朝之後,還沒出大殿,沈熙遙就被圍了裏三層外三層的,可他惦記着還在驿站的舒墨然,統一謝過大家或真或假的祝賀,告了聲罪就急急地往東門而去。
出了宮門的沈熙遙徑直往驿站去了,到那之後,先是籠了個火盆,将一路行來的寒氣除得差不多了才往樓上舒墨然所在的房間走去。
關于他得敕封一事,舒墨然并無意外,至于他提到的讓她一起住到王府裏這件事,她直接就一口回絕了,任他怎麽威逼利誘,都沒得商量。
舒家的人雖只剩下她一個,但宅子尚在,況且二人并未成婚,就這麽住在一個府裏說出去也不是那麽好聽的。
“将軍府雖然閑置了那麽多年,但好在家中老仆一直看守打掃,我們踏雪和尋梅也是一等一能幹的好姑娘,收拾收拾今晚就能住人啦。”而且,她也想再去看看那個曾經熱鬧如今卻已經冷清的“家”。
“小姐放心,我們定不偷懶。”她們聽人說,京城對世家女子的規矩多得都快能夠壓死人了,男女大防便是其中一條,她們可不能讓姑娘被人戳脊梁骨,“沈公子,您也多少為姑娘想想吧。”
沈熙遙氣餒,但如今兩人不适宜同住也的确是不争的事實,只得罷了,于是只能從瑞王府調來人手幫着一齊安置将軍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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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廂柳泉回到大理寺,一旁的大理少卿劉鵬忍不住談論起新移交過來的案子:“你說陛下此番是為何意?既然命我們徹查此案,怎麽又派來一個毫無建樹的皇子,說是協理,誰知道是不是監督,難不成陛下懷疑咱們會包庇那趙壑嗎?”
“陛下可還沒到老糊塗的地步,他深知光憑你我二人絕對壓不住趙國公府的人,須得有皇子出面方可,然而趙家乃盛王的外家,逍遙王又遠在封地,至于瑞王殿下,你也知道這妥妥的就是個得罪人的活,陛下怎麽可能會讓瑞王來趟這趟渾水呢?”
“那這下,三殿下與趙國公府乃至盛王一派的人的梁子可是結定了。”
柳泉雙手攏在袖子裏,看了眼外面雪後初霁的天色,意味深長地笑道:“這梁子嘛,早晚都是要結下的,早一些遲一些也沒多大差別。”
又往皇城的方向眺望了一眼,漫不經心地開口:“你看外面這片天,看似豔陽高照,可這風要真吹起來,也該凍得你直跺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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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王府這邊,沈熙翼剛進書房就順手抄起書案上的硯臺,哐當一下就給砸了個稀巴爛,裏頭殘留的墨汁差點濺了前來關心他的盛王妃一身。
盛王妃姓李,乃丞相嫡女,之所以嫁與他為妻,一是因着李氏鐘情于沈熙翼,二來也是因為丞相的野心,誰不想自己家裏出個皇後呢?
但本該最有勝算的二皇子也就是如今的瑞王身上早已有婚約,其他幾個皇子又希望不大,唯一能夠争上一争的也就只有盛王了,兼之賢妃娘娘也隐隐有複寵的跡象,再加上趙家的助力,未必就不能成事。于是丞相也樂得成全女兒的心事,至此,李家也成了盛王黨派的一份子。
說回此時,李氏剛得知盛王下朝就端着一盅棒子骨蘿蔔湯來探視,卻險些被硯臺給砸傷,一驚之下本能地就往後退了一步,又差點被門檻絆倒,幸好沈熙翼上前拉了一把才将人穩住。不過那個湯盅就沒這麽好運了,瓷片碎裂,鮮美可口的熱湯摻和着少許墨水,淌了一地。
“你來也不派人跟我說一聲,要是砸着你可如何是好?”他待別人怎樣暫且不提,至少對這個王妃還是有幾分真心的。
“我沒事。”李氏明白,自己之所以能成為盛王妃,雖然有他要依靠聯姻增加助益的成算在裏面,但兩人自小的情誼也還是在的,只是這份情誼不足以令他只守着她一人罷了。
想到後院裏的那些人,李氏的眼神暗了暗,很快又打起精神:“這大冷天的,臣妾擔心王爺胃寒,就在小廚房煨着這湯,方才估摸着差不多也該回來了,就想着讓您先用了。誰知道你卻把自己一個人關在屋子裏生悶氣。”
“還不是父皇和我那個好命的二弟。”接着沈熙翼就把今日朝堂上發生的事簡單複述了一遍,“你說,我怎麽高興得起來。”
李氏從貼身的袖口裏捏出一張卷得小小的紙條,遞到了沈熙翼面前:“正好,我這裏有個好消息,只要再稍加運作,定能如願以償。”
沈熙翼将紙團揉開,邊看邊揚起嘴邊的弧度:“既然你這麽風光,那我就再好心地幫你添點柴火吧。”
作者有話要說:
盛王要開始作妖了,不過放心,他就是個炮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