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萬裏寒光生積雪
舒墨然的臉上又生氣了兩坨可疑的紅雲,是被沈熙遙給羞的。
先別說她就不是什麽柔軟可欺的小白兔,即便是,在一氣之下也是能硬氣一把的,這不,直接一個用力就把沈熙遙給推倒了大門外,“嘭”地一聲就把門給關上了,還驚動了路過廊下點燈的尋梅。
看到站在那兒的沈熙遙,這個提着一盞琉璃燈的姑娘有些錯愕。
沈熙遙摸了摸鼻子,裝作如無其事地說道:“那個,今晚月色不錯哈。我先回去了,你照顧好她,明早也不用起得太早,反正不急着趕路。”說完就慢慢悠悠地走了,仿佛真的是出來散步似的。
尋梅目送着沈熙遙的背影遠去,再擡頭看了看夜空中高懸的新月,被雲層層遮擋住,賞月?沈公子可真有意思。
初六早上,用過早飯之後舒墨然便背着個包袱去向義父義母辭行了,陸長風倒還好,最難受的是陸夫人。
知道他們的身份本也當得起門當戶對這四個字,奈何如今舒家滿門忠烈只留下舒墨然一人,至于族裏的那些遠親,以前就沒什麽助益,如今更是指望不上,此去京城,只擔心舒墨然會不會受到什麽不公的待遇。只一個勁地念叨,還不如留在宛陵的好。
沈熙遙一聽可就急了,這天高皇帝遠的,心上人要是被旁的小狼崽子惦記了怎麽辦,忙再三保證一定會護她周全的。
最後還是陸淵出來打了個圓場:“既然娘不放心,那就讓踏雪一同跟着去吧。她一大早就求到了我面前,說是想上京城一趟。”雖然是這麽說,但她的護主之心,在座衆人也都能懂。
正說着,踏雪兩人就各單肩挎了個包袱并肩走進來了。
尋梅對季氏說:“夫人,我也要跟着少夫人一起去,您不能偏心啊。”
看她那自然的姿态,沈熙容對扶風山莊又多了一層認知,果真是有上下卻無懼尊卑,這種上下一心,和諧如一家人的氣氛,他喜歡極了。可還是忍不住提點:“姑娘,那可是我二嫂,你還敢叫少夫人,沒見着有人臉色變黑了麽?”
經他這麽一提醒,尋梅記起來,少夫人已經是夫人的義女了,立即識相地改口:“小姐,出門在外,踏雪一人難免會有照顧不周,就讓我們姐妹倆陪着你吧,肯定不給您添麻煩。”
陸夫人很是滿意,這兩個孩子是她從小看到大的,為人品性如何她再信任不過,有她們陪同,她也能稍稍放心一些:“以後你們就是然然的人了,可要保護好她,得空了別忘了再回來看看。”
沈熙遙也覺得這個主意不錯,他這段時間估計清閑不了,而她在京中又沒什麽同齡的閨中密友,去了那裏難免無聊,倒不如讓這兩個大丫鬟陪着,既能看顧一二也能陪着說說話。于是在多方主張以及踏雪、尋梅的請求下,舒墨然答應了帶上兩朵姐妹花。
解決了一個問題,陸夫人又開始擔心準備的幹糧銀錢夠不夠,恨不得自己跟着一起去,還是陸淵好說歹說才勸住了,這才作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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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母,不如我留下來陪您解解悶可好?”沈熙容還挺喜歡陸家人的。
“那敢情好,你這孩子啊,我一看就喜歡,要是我生了女兒,一定招你做女婿。”這話說得大家都哈哈大笑了起來,沖淡了幾分離愁。
“師兄,若有什麽髒活累活體力活,盡管丢給他去做就是,可不能叫他在這享福。”沈熙遙可不是吃了悶虧就過了的人,又對着沈熙容說,“要麽做事,要麽滾。”語氣堅定,不容反抗。
直到巳時,三皇子、沈熙遙、舒墨然還有兩個美貌丫鬟才終于緩緩除了扶風山莊的大門,三個姑娘家坐在中間的馬車裏,踏雪和尋梅一人坐在外面的車架上趕車一人在車裏伺候舒墨然,兩人交替進行,沈熙越和沈熙遙則一人騎了一匹馬,倆人一前一後地護着中間的馬車。
這個簡陋的車隊晃晃悠悠地,走出了郊游踏春的步伐,而被安排得明明白白的沈熙容仍然一頭霧水,不知道自己到底哪裏得罪了二哥那只玉面狐貍。
與他們同行的,還有被卸了職的趙壑,直接被舒墨然下了軟骨散再拷上鐐铐戴着一副嶄新的枷鎖,多重保障嘛。
在前方打頭陣的沈熙越看他們一個個仿佛是去觀光一樣,這裏停停那裏瞧瞧,納悶了,二皇兄不是說要回去收拾人麽,這怎麽一點都不着急啊,畢竟這趙壑一天不處置就還有太多變數。
“你大可放心,他如今就是一顆廢棋,沈熙翼他可是再自私不過的聰明人,絕不會為了這麽一個蠢貨而輕易犯險的。而就憑他自己,你以為然然親手制作的軟骨散是好玩的?至于別的心思嘛,咱們慢慢來,自然會有人迫不及待,他急了,就容易疏漏。”
還有一點,沈熙遙沒有明說,但兄弟二人都明了:在嘉帝失去耐心之前,他們的行程拖得越久,皇帝的思念就越迫切,越無暇他顧,于他們也越有利,況其,倘若太急着回京,反而容易叫人疑心他們是想早日置趙壑于死地,反而給他翻盤增加籌碼。
想通了之後,沈熙越也調整好了心情,一行人緩緩靠近洛陽的方向,只不過都很有眼色地與沈舒二人保持着一定的距離。
越往北走,氣溫就越低,一路上的山野也由最開始郁郁蔥蔥的綠色逐漸轉為昏暗的色彩,枯黃越來越顯眼。進入北地之後,索性連枯草都不見了,蕭索的寒風席卷着片片雪花徐徐墜落,将大地遮蓋得嚴嚴實實,車輪軋過之後,留下車轍行過的兩道綿長的軌跡,不消多久就又被新一輪的飄雪覆蓋,完好如初,幾乎看不出來時的痕跡。
十一月二十這天的傍晚,在殘陽夕照的絮絮飛雪中,他們終于到達天子腳下的這座城池。
沈熙遙先将舒墨然三人安排在驿站住下,讓小二熬了些姜湯,令每個人都喝下一碗姜湯。囑咐三人好好休息之後,便與沈熙越一起進宮面聖了。當然,進宮之前也沒忘了命人将趙壑押去大理寺投入大牢嚴加看守。
嘉帝早就收到報信,從他們剛進城門便開始坐立不安了,盼着早日見到闊別一年的愛子。等到杜衡将人迎進來時,嘉帝露出了長久以來最燦爛的一個笑,那是沈熙越從沒見過的慈愛模樣。沈熙越心下微動,很快就回過神來,和沈熙遙一同跪下行禮。
嘉帝踏下臺階,親自扶起了沈熙遙,整個人身上都煥發出一種別樣的光彩,這使得他看上去仿佛年輕了好幾歲。可能是因為重新見到兒子的喜悅,連向來備受冷落的沈熙越都得到了他的好臉色,就像尋常人家一門三父子那樣其樂融融。
在父子三人談話間,杜衡已經親自去禦膳房走了一趟,特意吩咐他們做些二位殿下愛吃的菜色,至于皇上,仍是照舊。
沈熙遙為嘉帝盛了滿滿一碗的蘿蔔羊肉湯:“父皇,雪日天寒,喝完湯暖暖胃。”
嘉帝紅着眼眶應了聲,雙手微微顫抖地接過,笑得欣慰。不知是今日的雪變小了還是得益于剛才那碗熱湯的驅寒效果,嘉帝感覺冰冷了許久的一顆心都被一股暖流包裹着。
及至戌時中,眼看皇宮快要落鎖,沈熙遙才向嘉帝告辭出宮,被皇帝留了下來:“雪天路滑,今晚就在宮中留宿一晚吧,明早也方便上朝。”這是要他開始參政的意思了。
于是沈熙遙跟沈熙越則并肩回了景和宮的偏殿。
如今大皇子與四皇子均封王建府了,只有沈熙遙和沈熙越身上沒有任何王爵。依照本朝慣例,皇子們在封王之前,都是随生母一同住在宮裏的,二皇子乃先皇後所生,自然住在景和宮,而三皇子由于被皇後撫養長大,從小到大也都住在景和宮的偏殿。
站在宮階上望着沈熙遙搭着沈熙越肩膀的背影,嘉帝語重心長地慨嘆道:“時間過得真快啊,朕的小遙兒都會關心人了。”
杜公公旁敲側擊地提醒:“是啊,殿下們也都已經到了可以開府建衙的年齡了。”
“先前他常年待在他師父那,開春又出了那樣的事,也就沒顧得上。如今可以提上日程了。待會兒你去幫朕拟旨,封朕的熙遙為瑞王,府邸也不用再建了,就将長清街的那處賜給他當瑞王府吧。”
不消多說,他也明白皇帝說的那處是他當年做太子時的王。自從一個月前知曉了二殿下的下落,陛下便開始着工部翻新擴建,前幾日他跟着過去看了看,甚是氣派。
一旁撐傘的杜衡心下五味雜陳,既欣喜于二殿下的歸來,又心疼三殿下的委屈,同樣都是皇帝的兒子,也都難得沒被養歪,卻因生母的不同而受到區別的對待。雖然三殿下非皇後親生,但皇後待他也如親子,二人情同母子,只有陛下,日複一日年複一年地無視。
可他說到底,只不過是個奴才罷了,哪怕因着先皇後的關系,加之這些年自己對聖心的了解,皇上願意擡舉他給他幾分臉面,也改變不了他人微言輕的事實。
上書房內,嘉帝在墨跡未幹的聖旨上蓋下了莊嚴的玺印,杜衡看向窗外,月色傾灑在地上,與雪色交輝,明日,希望會放晴吧。
作者有話要說:
怎麽說呢,皇帝既是父親也是君王,所以感情上會複雜,而且時時都有變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