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夢醒
本是大喜之日,未料突然傳來南飛旭的噩耗,一夕之間紅事變白事,陸夫人與少夫人還都昏睡在床,就連一向從容優雅的陸淵也面色發青,腳步踉跄。
衆人在咋舌之餘不禁納罕。
“早就聽聞陸家待人情深義重,看陸夫人對南公子的着緊程度便可知此事不假,可嘆天妒英才竟使白發人送黑發人。”
“陸夫人情急之下一時暈了過去倒也在情理之中,我倒是納悶新娘的反應,怎麽好好的也……”,稍一停頓,“莫不是這其中還有什麽內情。”說出之後又覺得有些不妥,便不再細說。
看新娘子那樣,要麽是身體羸弱,要麽……不管是哪種情況,若是被人就這麽當衆大剌剌地說出口,陸家想必都是會心有不虞的。
也有人贊嘆:“看陸少莊主那緊張媳婦的樣兒,瞧見媳婦暈倒了便連臉色都變了,只惡狠狠地盯着來傳話的小厮,像是怪他不該刺激了新娘子。抱着少夫人回喜房的腳步都有點慌張卻依舊健步如飛。看來的确是一對愛侶啊!”
慌亂之中,誰都沒有注意到,就在小厮話音剛落、舒墨然還未倒地之前,陸淵周身的溫度已經驟降。連他自己都來不及細細思索個中緣由,只忙着照顧母親與小師妹。
陸淵為舒墨然和母親診脈後,開了貼安神的藥方,吩咐身邊随行的小厮,正是方才來報信的那個:“你按這方子去小藥房找王叔抓了藥來,送去廚房煎好之後端給夫人和少夫人。”
“是。”說完就腳下生風似的跑了,公子剛剛的眼神太可怕了,好像恨不得把他給活刮一層皮,還是趕緊離開公子的視線吧,保命要緊。
直至日頭落下,夜色蔓延,舒墨然才悠悠醒轉,睜開眼,入目的滿是紅色,燃着的一對兒紅燭也貼着醒目的紅雙喜字,一如夢中,卻唯獨沒有那個為她揭開蓋頭後,笑得豐神俊朗的人。
笑得那麽真實,溫柔的觸感也一如往昔,可是,為什麽它就只是一個夢呢?
舒墨然想起白天聽到的消息,痛苦地閉上雙眼,心裏像是有千萬只螞蟻在噬咬着,不是這樣的,不該是這樣的。她控制不住地哽咽不已。
側對着她坐在桌前的陸淵正盯着躍動的燭火,不知在沉思什麽,幽暗的火光印上他清冷的側顏,給人一種凄清悲涼之感。
直到被舒墨然的哭聲驚醒,他也沒有喚來梳洗丫鬟,徑直轉身走到她面前坐下,伸手将她眼角的淚珠輕柔地拭去:“醒了就好。你現在脾胃尚虛,不宜過多進食,我去叫人送一份粳米粥進來。”
還不等他起身,她便探出上半身,緊緊地抱住他腰間,搖了搖頭,帶着哭腔:“我不餓。師兄,為什麽呢,為什麽人好好的,說沒有就沒有了。我剛剛夢見他了,我夢見我們一直在神醫谷,就像從前一樣,我夢見我爹娘還在,哥哥還在,他也還在,我還夢見,他說要與我成婚,白頭偕老,他說他要帶我雲游四方,看遍這天下的大好河山,他還說……”
舒墨然越說眼淚流得越兇狠,直到說不出話來,然後過了一小會兒,又聽見她輕聲吐出一句:“可等我睜開眼,他卻不見了,不見了,再也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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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她哭得滿臉淚水,擦也擦不掉,陸淵用右手心疼地虛摟過她雙肩好讓她以更舒服的姿勢靠在自己身上,艱難地說:“會好的,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舒墨然仍是繼續搖頭:“不會好的,沒有了他,怎麽會好呢?”
是啊,沒有了他,又如何會好呢?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曾經鮮衣怒馬的兩位少年,就真的再也回不來了嗎?陸淵心有戚戚焉,怔怔地想着。
一時二人均無言,直到舒墨然哭累了,再一次陷入昏睡,陸淵才喚來人為她淨面,并吩咐人抱來一床薄被鋪在外間守夜的小塌上。
今晚本是洞房花燭夜,但經此變故,少夫人又卧病在床,是以滿間屋子也沒人說二人分床而睡有何不妥。
衆人退下之後,室內寂靜無聲,直至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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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宮內,打開紹容快馬加鞭而來呈上的奏報,一向喜怒不行于色的嘉帝手一抖,顫顫巍巍地說:“快去把紹容給我宣進來。”竟連自稱也忘了。
随侍一旁的杜衡忙領命退出上書房,邊走向大殿之外,邊暗自心驚,剛剛奏折掉落在案頭,他胡亂瞥了一眼,只記得有一句是“殿下不幸遭奸人暗害……如今怕是已兇多吉少。”殿下,随紹将軍一同出征的還能有哪位殿下,可不就是陛下素來最疼愛的二殿下麽,若是……
紹容一進殿,便倏地跪下,以頭叩地,語氣沉重,“罪臣叩見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紹卿奏折所言,讓朕如何萬歲?你倒是給朕說說,什麽叫突遇奇襲,什麽叫不明下落,什麽叫兇多吉少。”
“回皇上,罪臣所言,句句屬實,不敢有絲毫欺瞞陛下。”紹容在心裏偷偷抹了一把汗,接着把他們是如何遭遇襲擊,二皇子帶領的右翼軍又是如何全軍覆沒,他手上的剩餘兵力又是如何慘勝的,一一向皇帝禀明,“都怪臣等無能,沒能及時察覺到危險,才令殿下陷入險境,請皇上賜罪!”說着又是一大拜。
嘉帝縱然氣得狠了,也不好真的因為此事降罪于紹容,不說別的,單沖眼下朝中兵力薄弱這一點,也正是需要武将的時候,更何況紹容還是有功之臣,剛剛擊退了敵軍,平定了南疆叛亂。倘若他真的因為遷怒而輕易賜罪,豈不惹人非議?
于是嘉帝只得壓下心中怒火,對紹容不獎不罰,只任他在殿前跪着,紹容也絕無二話,挺直背脊靜靜地跪着。
嘉帝吩咐手下衆臣、全國各地繼續尋找二皇子。想起自己之前半信半疑的預言,嘉帝悔恨不已。弱冠之年,今年可不就剛好是他弱冠之年嗎,他本想着,南疆也算遠離京城重地,況且也确實需要穩定軍心,便派他随軍出戰,未曾想他卻一去不複還,難道真的是因為自己傷害了舒家,驅離了舒墨然,才為兒子招此厄運嗎?
如果再給他一次重來的機會,他會不會信守對皇後的承諾,對舒家……或許,如果能夠再多一次機會,他還是會做出同樣的選擇吧。
嘉帝一夜未眠,輾轉反側,直到黎明破曉,該上朝了,才令宮人進來,并吩咐杜衡讓紹容先回府好好休養一番。
直至曙光初現,杜衡奉命走下宮階,攙起紹容,他才拖着僵硬的身子,又朝着正殿的方向作揖之後,才面色哀痛地告退,出了皇城,緩步回到府中。
果然如那人所料,皇上并未向他問罪,只是小小地發洩一下心中的不快,也不知道陛下心中,是痛多一點,還是怒多一點,抑或是,悔恨多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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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月前,他們剛打了一場勝戰。二人在主帥帳內商量接下來的戰術和排兵布陣,商定策略之後,那個人突然定定地看着他:“紹将軍,此戰結束,若你能順利回到洛陽,勞煩你替我向父皇捎上我的‘死訊’,就說我在随軍北上的途中遇刺,下落不明,尋我多日未果,怕是已經兇多吉少。”
紹容下意識就拒絕,勸他三思。
他卻沒再多說一句游說之言,只是語氣淡淡地說:“那裏已經沒有值得我眷戀的地方了,母後不在了,父皇也變得令人陌生,她……她也離開了,是啊,不然她要以什麽态度來對待我呢?我本以為我有足夠的時間去解開她的心結,我本以為我們有一輩子的光陰,可是她卻如此狠心,不給我半點兒機會。”又仿佛是在自言自語。
紹容卻是立馬懂了沈熙遙說的那個她是誰,他也曾在冀州見過她,笑得純粹而美好,明豔動人。
想起她,紹容有片刻的出神,便錯過了表态的時機。只聽他繼續說道:“我不相信她已經死了,她一定只是在生我的氣,總有一天她還會回來的,她一定會回來找我的。可她一定也不願意再回京城了,如果我回去了,她又如何去找我呢?我想找個地方,一個她願意去的地方,等她歸來。”
也就是他那番話,以及那時的神情,令紹容動容,他想着,就成全他吧,她那樣的人,值得這樣的守候,也希望,真的如他所願,終有一日能夠等到她靜靜地歸來。
卻不曾想,途中竟真的遇上刺殺,只是似乎并不是沖着那人而來,目标卻是他身邊一人,好像是姓南,叫南飛旭,他還曾與南飛旭一起相互喂過招,武功了得,不愧是出身于武林世家之人。
右翼軍本就所剩無幾,那批人的到來更是像割韭菜一樣終結了他身邊士兵的命,直奔南飛旭而去,沈熙遙也加入戰局,與南飛旭一起将那些人引入密林深處。
他則班師回朝,如約告知皇帝沈熙遙的“死訊”。想來,他們應該能夠脫險吧。
興寧城外的密林荒山,一處隐蔽的山洞裏,正是身着破舊玄衣的沈熙遙,旁邊還有一人,面色蒼白尚處昏迷狀态,正是南飛旭。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繼續拉大綱,只更了一章,在狀态和時間允許的情況下,我會争取多更的,求收藏求評論呀,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