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秘密
為了防止讓初晴聽見,他的聲音壓得很低。祁天沒聽清他在嗡嗡嗡什麽,疑問地望了他一眼。
大熊以為祁大少心裏不高興,趕緊解釋:“是這樣的,現在這個小姐姐雖然長得美,笑起來也很甜,可是……她板起臉的時候,比老師還像老師。還有,她的要求實在是太高了!六十分!對于我來說就像天上的月亮那麽遠,我做不到哇……”
祁天一頓,終于想起這是初晴跟自己提過的要求。
“不行!”他一口回絕,随手拿起一個純白的馬克杯,把牛奶倒進杯中,“做不到也得做!”
大熊十分悲傷:老大,你竟然這麽冷酷,這麽無情,這麽無理取鬧,你再也不是我的好大哥了!
他看着祁天把馬克杯放進微杯爐,有些奇怪地問:“老大,這又不是生牛奶,還要煮啊?”
微波爐內發出暖黃光芒映在祁天眼中,他随口說:“今天天氣有些涼,女孩子喝點溫熱的東西比較好。”
大熊更悲傷了:老大什麽時候對女生這麽上心過?看來小嫂子是換不了人了,以後自己可有苦日子過了……
當祁天端着牛奶杯走出茶水間的時候,大熊已經垂頭喪氣地走了。
初晴端莊地坐在沙發上,書包放在沙發一側。茶幾被收拾得幹幹淨淨,那幾個空酒瓶應該是被她扔進了垃圾箱,煙灰缸也倒空了。
遮光卷簾拉了起來,室內顯得亮堂了些,小窗戶也打開了,清新的空氣被風帶了進來,吹走了煙酒味。
祁天把馬克杯遞過去,
“謝謝。”初晴接過杯子,有點驚喜地發現是溫的。
祁天靠坐在她對面的沙發上,兩條腿伸得長長的,微眯起眼,沒有說話。
初晴喝了一口牛奶,溫熱的液體順着她的喉嚨流下去,令人覺得很舒服。
她小心地把杯子放到茶幾上,開口道:“你今天怎麽不去上課?我差點以為你出了什麽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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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天的視線轉了過來。
太陽快要下山,天邊的晚霞像着了火那樣猛烈燃燒,橙紅的光透過玻璃窗照進來,在少女周身勾勒出金邊。
她的肌膚像梨花那樣潔白芬芳,明亮的眼睛直直地望着他。
祁天微微動了動唇,突然問道:“你為什麽這麽關心我?”
這句話一說出口,祁天就覺得有些躁熱。
應該是酒勁還沒完全散。他心不在焉地想着,換了個坐姿,随手抓起襯衫的衣領揚了揚。
随着他的動作,胸前的一小片肌膚露了出來。
祁天長年堅持健身,身材很好,那些死讀書的男生要麽成了瘦排骨,要麽多肥肉,跟他完全不能比。
他有結實而不誇張的肌肉,看上去很漂亮,雖然只是驚鴻一瞥,卻令人難忘。
男性的荷爾蒙撲面而來。
初晴連忙避開視線,喃喃地說:“同學之間互相關心是應該的呀,何況我們又是同桌。今天陳老師問了你好幾次呢,我都不知道怎麽答……”
她的聲音越說越小,最後終于消逝在空氣中。
現場一時靜默。
仿佛過了一瞬,又仿佛過了好久。
窗外的晚霞燃燒到了盡頭,熱烈的鮮紅變幻成濃重的深紫,屋內漸漸變得暗沉。
清涼的晚風吹進了窗,拂過兩人的臉頰,發燙的臉蛋漸漸恢複正常。
初晴擡眸,悄悄地去看他。
祁天不知什麽時候換了一個坐姿,身體前傾,兩肘放在膝蓋上,一動不動地盯着她。
暮色柔化了他那鮮明的五官輪廓,一雙黑眸卻閃閃發亮。
像一團小小的火焰,裏面翻湧着一些她看不懂的東西。
她本能地覺得危險,想也不想,随便撿了一句話來說:“你今天到底為什麽不來上課?”
她的聲音像是打破了一個魔咒,祁天無聲地出了一口氣,移開視線,身體懶散地往後靠,低聲說:“我跟家裏人大吵了一頓。”
時間倒退到早上七點。
祁家別墅。
樓上傳來腳步聲,祁天一手提拎着書包下來了。
福姨身上系着圍裙從廚房裏走出來,擡頭笑道:“小天,我做了你愛吃的牛肉粥,快來吃吧。”
祁天剛要答應,一轉眼卻看到坐在沙發上的爺爺眉頭緊鎖,滿面烏雲。
這一大早的,怎麽眼看又要打雷了?真不愧是個雷公。
祁天在心裏吐槽了一句,把書包甩在背後,單肩背着,改口道:“我不吃了。”
說完便往大門的方向走,這時背後突然傳來冷冷的一聲:“站住。”
祁天莫明其妙地頓住腳步,轉頭望去。
祁爺爺從沙發上站起身,嚴厲地瞪着自己的孫子:“你就沒什麽要跟我說的嗎?”
祁天想了想:“……再見?”
祁爺爺眯起了眼,目光更加嚴厲:“我再給你一次機會。”
他的聲音又沉又響,像滾動在天邊的悶雷。
祁天更加莫明其妙。
平時倆爺孫并不親近。祁天對他能避則避,避不開了,勉強叫一聲爺爺,聲音都像堵在嗓子裏,兩人根本沒什麽溝通。
現在爺爺到底是想要他說什麽?
祁爺爺看着自己孫子毫不醒悟的模樣,心裏的火越燒越旺。
他的脾氣一向火爆,當下随手一揮,放在茶幾上的幾個名貴的瓷杯全都被他掃到地上,“铛啷铛啷”地碎了一地。
“要不是陳老師告訴我你考了三十分,我都不知道你居然偷偷改分數!”祁爺爺大聲咆哮,“考得這麽低分也就算了,你居然還弄虛作假?!”
一大早,祁爺爺就接到陳老師的電話家訪,說希望家長能配合學校,督促祁天的學習,畢竟這次測驗全班就只有祁天考不及格。
祁爺爺這才知道前兩天自己看到的那份卷子上的分數居然是假的!
“哦,原來這是件事啊。”祁天一手勾着肩上的書包帶子,一手插兜,散漫地應了一句。
祁爺爺看到他這副樣子,心裏更加生氣,伸出手指指着他:“你這是什麽态度,啊?”
“爸,出什麽事了?”穿着一身西裝的祁琛從樓上走了下來。
他今年四十出頭,身材仍然保養得很好,眉心因經常習慣性的緊皺而呈現一個“川”字形。
祁爺爺一五一十地把事情告訴他。
“這就是你教出來的好兒子!”老人氣呼呼地數落道。
祁琛的臉色沉了下去。
他平時忙于工作,對兒子難免疏忽管教。祁天聰明,但不肯用心讀書,這點他也沒辦法,可是,考得差是一回事,私自改分數可不行。
“祁天,這是怎麽回事?”祁琛說着擡起手腕,看了一眼表。
今天早上他跟美國的合作方有個視像會議,得早點去公司。
“我給你三分鐘的時間解釋。”
祁天眉梢一動,輕輕地笑了:“還真是難得啊祁總,像我這麽點小事,居然能讓您從百忙之中撥出寶貴的三分鐘來聽我解釋……您給下屬的說話時間都不止三分鐘吧?”
祁琛一怔,心中不禁生出一點愧疚。
祁爺爺脾氣爆,聽了這話,張口就罵了起來:“你怎麽說話的?自己做錯了事,還這麽理直氣壯?”
祁天哼了一聲,頭撇到一邊,沒有答話。
祁爺爺指着祁天罵了幾句,越說越火大,最後一句沒有細想就脫口而出:“……你媽就是去得早,要是她還在,看到你這副鬼樣子,還不得活活氣死!”
少年倏地擡頭,黑亮的眼眸中閃着冰冷的光,聲音也有些不穩:“我媽已經不在了,您還想再咒她一次?”
祁爺爺被怒火燒昏了頭,絲毫沒有察覺孫子所說的話裏有什麽不對勁,大聲道:“我說錯了嗎?你看看你自己,學習跟不上,還自己改分,哪一點像我們祁家的子孫?”
祁天冷冷地說道:“我知道,就因為我考不到高分,所以你們認為我不配做祁家的子孫。不用你趕,我這就走。”
說完他邁開長腿,快步走出了大門。
背後傳來祁爺爺的咆哮:“有本事你走了就不要回來!”
種在道路兩旁的木芙蓉已經開花了,雪白的花瓣從枝頭飄飄蕩蕩地飛下來,撲簌簌地擦過少年的灰藍色校服外套,再落在地上。
騎在機車上的祁天眼神陰郁,兩只手将把手抓得很緊,手背露出了青筋。
他迅速地發動車子,機車像一只受傷的野獸般嚎叫了一聲,猛地竄了出去,狠狠碾過落在地上的花瓣,駛向遠方。
健身會所內。
“所以,你是因為跟祁爺爺吵了架,心情不好,才在這裏呆了一天?”
初晴望向對面沙發上的他。
窗外暮色漸深,屋內昏昏暗暗,偶有微弱亮光在室內倏忽閃過,就像深海裏會發光的小魚調皮地一擺尾,轉眼就消失了。
那是遠方經貿大廈頂端射出來的探照燈。
屋內太暗,每樣東西上仿佛都蒙上了一層灰霧,影影綽綽的。
黑暗有時能成為一種保護色,人在暗色的掩護下,比較容易袒露心聲。
祁天平時又冷又酷,想從他那裏聽到一句心裏話很難,初晴不想破壞此刻談話的氛圍,于是沒有起身去開燈。
“呿,”祁天身子往後一靠,一只腳打橫架在另一只腳的膝蓋上,恢複了懶散坐姿,“誰心情不好?我根本就沒把這件事放在心上。”
“那你怎麽不來學校?”初晴追問。
“我想來就來,不想來就不來,這對于我來說很平常。”祁大少吊兒郎當地說。
騙鬼呢,他明明就很在意家人對他的看法。
遠處經貿大廈所發出的探照燈光再次掃過室內。
祁天站起身,走到窗邊眺望萬家燈火。
初晴也站起來,走過去,靜靜地立在他的身旁。
從高樓往下望,道路上的車子川流不息,明亮的車燈連接成一條條會發光的游龍,悠然游向南北西東。
更遠處,星星點點的光芒彙聚成一片燈海,每一盞燈下面就是一戶人家。
晚上是一家團聚的時候,上班族回了家,上學的學生也回了家。也許父母做的飯菜并不那麽可口,也許小孩子今天又闖了禍,但這些都不要緊,只要一家人在一起,就有了溫暖。
兩個少年男女默然伫立,望着這一片燈海。
或許是因為這一刻她在黑暗中,或許是因為這些天來的經歷,讓她對祁天不知不覺地有了親近的感覺——
“其實,”初晴輕輕地開口道,“我很羨慕你,不管怎麽樣,你都有親人關心你。”
祁天:“……說得好像你沒有親人似的。”
初晴靜了一瞬,輕輕咬了咬下唇,慢慢地說:“我有家人,可是……我不是爸媽的親生女兒。”
祁天倏地轉頭盯着她——這個戲精少女,該不會又在演戲吧?
“我說的是真的。”初晴短促地笑笑,目光仍然望着那片燈海。
對面大廈的玻璃幕牆上變幻着彩色的化妝品廣告,那七彩光投映過來,勾勒出少女秀麗的臉部輪廓。
然而祁天卻覺得,這一刻的她,整個人都是黑白色的。
“我爸媽是在河邊撿到我的,”她低低地說,“據說那年發洪水,我的親生父母遇難了……我本來真的相信這種說法,可是後來,我偷聽到爸媽議論……”
她悄悄地伸手抹了抹眼底,停了一會兒才往下說,“……其實,我是被我的親生父母抛棄的,因為我一出生就帶着病,治病需要一大筆錢。”
其實這是一個變通後的說法,因為真實情況她沒辦法告訴祁天——
當年,作為一個小嬰兒的她被檢測出腦部有問題,人類的醫院根本無法醫治,很可能會在幾歲時夭折。
初爸初媽猜想這就是她的親生父母抛棄她的原因。
後來初爸初媽帶着她尋遍了妖精族的名醫,最後終于在一座大山裏頭找到一位老醫生,治好了她的病。
“既然抛棄了我,那我就不是他們的孩子了,就算以後能見面,我也不會認回他們。”初晴的聲音恢複平靜,她很快地瞥了祁天一眼,有些不好意思地抿抿嘴,“我沒事的……我也不知道為什麽,有時突然就會像林妹妹那樣多愁善感。”
平時的她性格樂觀開朗,笑聲清脆得很,像在搖一串小鈴铛,那對小梨渦裏好似盛着蜜,而她也不從吝于向別人付出善意。
看上去就是那種在幸福家庭長大的孩子。
但原來,在她內心深處,竟然隐藏着這樣的傷痛。
祁天心裏又酸又軟,下意識地轉身伸出雙手,想要擁她入懷……
“輪到你說了。”少女突然轉頭,微笑着對他說。
祁天動作一頓,悄悄地放下了手。
“說什麽?”
“你的秘密呀,”她的聲音又輕又柔,“我把我的秘密告訴你了,你是不是應該也說一個你的秘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