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渴望
園長和那幾個老師面面相觑,她們都聽出來,這是劉芳的聲音。
劉芳尖叫一聲,就想上前搶回自己的手機,卻被小胖媽媽牢牢架住。
“我,我是小,小婊.子……”一個啜泣的小女孩的聲音随即響起。
接下來又是劉芳的聲音:“念快點!你還有臉哭,看來我一天不紮針你就學不乖!”
“啊——”小女孩叫了一聲,稚嫩的聲音中全是痛楚,“嗚嗚,我是小賤人,我勾三搭四,嗚嗚……”
後面是小女孩壓抑而痛苦的哭泣聲。
祁天眉目一片冷洌,他關了音頻,晃了晃手機:“不是說要證據嗎?這就是證據。”
現場一片安靜,衆人都驚呆了。
雖然小胖媽言之鑿鑿地說劉老師虐待小胖,但這只是她的片面之詞,再加上劉芳平時的“人設”不錯,所以大家都不怎麽相信小胖媽的話。
即使後來發現劉芳用假證,也只是說明她的品格有些問題。
可是現在,大家都親耳聽到了錄音。
劉芳竟然對一個幾歲的小女孩進行肉體和精神上的雙重虐待!
別人聽不出音頻中那個小女孩是誰,宣紋卻立刻聽出來那是欣欣的聲音。
她腦子裏“轟”地一聲響,身子不住顫抖,放下欣欣,從人群中擠過去。
一向柔弱的宣紋兩眼通紅,像一只被激怒的母獅子,她走到劉芳面前,用盡全身力氣,狠狠地甩了她一巴掌。
接下來就沒初晴和祁天什麽事了。
Advertisement
由小胖媽領頭,憤怒的群衆堵住劉芳,把她胖揍了一頓。
後來有人報了警,警察過來把劉芳、幼兒園園長、那幾個老師以及一衆證人都帶回了派出所。
這天晚上在育苗幼兒園發生的事後來很長時間內都是立志街居民的談資。
曲折離奇,峰回路轉。
先是一個家長沖進幼兒園質問一個姓劉的老師為什麽要打她的兒子;
後來意外地發現那個劉老師的什麽證書是假的;
再後來,劉老師的手機上竟然存着她自己虐待另一個小女孩的證據。
“這就叫不是不報,時候未到。”
“就是,那個劉老師真是心理變态!”
“照我說,她進幼兒園的主要目的應該是為了虐待小孩子。”
“人在做,天在看。她做得這麽過份,老天爺都看不過去了,所以才把這件事捅出來。”
其實,這跟老天爺一點關系都沒有。
整出大戲是由祁天編劇并執導的。
小胖身上的青紫淤痕是塗上去的。
采下兩種在路旁常見的花,再加一劑中藥材和一點水,混在一起就能做成在皮膚上着色的藥水——這是一個花精提供給初晴的方法。
小胖聽說只要在自己身上塗點藥水就可以幫欣欣出氣,一口答應下來。
然後,初晴假裝不經意間發現了他身上的傷痕,把這事告訴小胖媽。
從來不吃半點虧的小胖媽果然非常氣憤,立刻沖進幼兒園質問劉老師。
而小胖從桌底下發現的那張假到一眼就能看穿的證書,其實是“正證有吃”做出來的。
證書精通過微信發圖給初晴,她找了一間小店把它打印出來,乘人不注意悄悄扔在桌底下。
那張假證書上有證書精的法力,所以油墨一抹就掉。
原先鑲在鏡框裏面的那張證書被祁天取了下來。
那張證雖然也是假的,但一時之間很難令人分辨,不如用另一張假得很明顯的證書來做武器,這樣更加直接。
最後,祁天在劉芳手機上找到關鍵性的證據,則是出于心理學家的建議。
初晴打了一個電話,咨詢一名相熟的心理學家(祁天懷疑那人也是她的同類,不知道是什麽精)。
心理學家說,初晴所提及的這名施虐者極有可能在生活中遭受過什麽重大刺激,比如說被別的女人搶了男友或老公,她無力對抗命運,轉身就向無力反抗自己的兒童下手。
這種施虐者出于一種畸形的心理,往往喜歡反複回味小孩子無助悲泣的聲音和畫面,說不定會留存一些視頻或音頻。
事實證明,那個心理學家說對了。
這件事鬧得頗有一點大,警察把相關人員都帶回派出所詢問。
問完話,做完筆錄,已經是晚上九點。
小胖和欣欣兩個小孩子已經困得不行,趴在自己媽媽的肩膀上睡着了。
小胖家裏有爺爺奶奶兩個老人等着,小胖媽抱着小胖匆匆走了。
春天的夜間有些涼,宣紋因倉促出門沒拿外套,晚風一吹,她那件略顯單薄的單衣就貼在身上,看起來分外荏弱。
她的身子不住地發抖。
但不是因為冷,而是因為後怕。
沒想到自己的心肝寶貝幾乎每天都被劉芳淩虐,自己卻毫無察覺。
要不是今天初晴和祁天揭穿了這件事,欣欣不知道要受多久的苦!
“謝謝,謝謝你。”她那形狀優美的杏眼中含着淚水,感激地望着初晴。
初晴連忙擺手:“不謝,應該的。”
祁天兩手插在褲袋裏,抿着薄唇,明亮的路燈光把他的面目襯得分外冷峻。
他把宣紋叫到一旁。
“我只有一個媽。”祁天的目光落在略遠一點的地方,說出了第一句話。
居民樓投下長長的影子,牆根的綠化帶團團的昏暗。
宣紋一直都有些怕他,經歷了今晚的事後,心中多了幾分對他的感激,聞言正要開口,卻被他舉起一只手止住:“你先聽我說完。”
“可我爸……他身邊需要一個女人倍伴,這點我明白。”祁天仍然定定地望着遠處的那團陰暗,聲音輕得幾不可聞,“你跟他之間的事,我不想管,也管不着,你能不能嫁入祁家,那得看你的本事。”
這話聽起來雖然有些無禮,但當中的意思卻是他不再反對宣紋和他爸交往。
宣紋的眼眶一熱,竟是有些哽咽了。
“不過,你得反省一下。”他的語調驀地變得嚴厲,銳利的目光轉向宣紋,居高臨下的逼視帶來一種強烈的壓迫感,“欣欣在幼兒園被人虐待,你為什麽沒有發覺?別跟我說她沒告訴你,你想想她為什麽不願意跟你說?是不是因為你總是在她面前表現柔弱,讓她不相信你有能力有本事保護她?”
宣紋呼吸陡然一窒,心中就像被塞進了一大團冰雪,冷得發麻。
她張了張口,卻什麽都說不出。
劉芳威脅欣欣不能把受虐的事告訴別人,但在初晴的耐心引導及誘哄下,她還是說了出來。
為什麽這些事她寧願告訴一個剛認識不到一天的姐姐,也不告訴自己的媽媽?
“為母則剛。如果你沒有在她面前表現出剛強、有魄力的一面,叫她怎麽信任你?”祁天的話像一支針那樣紮進了她的心中,“你作為她的監護人,合格了嗎?我的話說完了,你自己好好想想。”
宣紋呆呆地站在原地,好一陣子都無法回神。
原來,欣欣是這樣看待她的。
自己作為一個母親,何其失敗!
路那頭過來一輛的士,祁天伸手攔下,幫宣紋打開車門。
她渾渾噩噩地上了車,坐在後座上。司機一連問了三遍地址,她才反應過來。
的士漸漸遠去,祁天回頭望向初晴。
她站在不遠處的一段路坎上,低頭不斷按手機,發亮的手機屏幕把那張小臉映得分外白皙。
不知道看到了什麽,她一會兒瞪眼,一會兒皺眉,表情有些傻氣。
“喂。”祁天叫了她一聲。
她愣愣地擡起頭,像一只被乍然叫住的小貓,黑白分明的眼睛裏有些怔忡,紅潤的小嘴微微張開,那樣子又呆又萌。
祁天頭一低,忍不住笑了。
心中的沉郁在這一瞬間緩緩散去。
初晴剛才在跟證書精聊天。
【晴:我突然想到一個問題,你做假證會不會被上面罰?】
【正證有吃:不會,我有好幾塊免死金牌。】
【晴:???!!!】
【晴天:免死金牌去哪裏領?新人能不能多領一塊?】
【正證有吃:想得美,這是獎勵,得完成上級給你的任務才會有。】
初晴頓時洩氣。
她的上級,下巴努出三層肉的彌勒佛老王,給她的任務是提高祁少爺的學習成績。
這事兒八字還沒有一撇呢。
“走,我請你吃夜宵。”祁天走過來說。
為了今晚這出戲,兩人都沒吃飯,就只在大戲開鑼前買了幾個包子填肚子。
欣欣肚子小,吃兩個大包子就飽了,對于少年來說卻不夠吃。
初晴應了一聲。
暖黃的路燈光灑在人行道上,高大的鳳凰木的葉子于晚風中輕輕搖曳,在路上投下清晰的影子,光影中走過兩名少年。
少女的神情恹恹的。
“怎麽了?”祁天順手揉了一把她的頭。
初晴心事重重,沒察覺祁大少又把她當作小寵物那樣撸毛。
“我覺得……今晚我們的所做所為,不怎麽好。”她低聲說,“我不是說你的計劃不對,我的意思是……我們僞裝小胖被虐待,利用了小胖媽,然後自己又用假證書騙人,這樣……不大好……”
之前她義憤填膺,無暇多想祁天的計劃是否正當。現在她冷靜下來,就覺得,自己好像有些過份了。
祁天沉默地停住腳步。
半晌,在初晴的忐忑目光中,他滄桑地嘆了一口氣。
“我知道,在你的心目中,我就是一個陰險毒辣、做事不擇手段的人。”他垂着眼睑,嘴角下彎,神情落寞,像是一個被全世界遺棄的人,“可是我能怎麽辦?欣欣這麽可憐。”
他那副樣子實在可憐,初晴急急分辯:“不是,我沒覺得你陰險毒辣……”
“你就是這個意思。”
一片嫩綠的樹葉悄悄從頭頂飄落,随即被風刮起,擦過他的眼角。少年像是有點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擰眉轉過頭。
初晴瞬間非常愧疚,小小地往前一步,吶吶地說:“對不起,真對不起,我不該那樣想……”
祁天仍然沒有回頭,肩膀卻在輕微的聳動。
初晴納悶地望着他。
突然,她腦中靈光一閃:“你,你居然在笑!”
她氣得不行,重重地在他的肩上打了一下。
祁天實在忍不住,爆出一陣大笑,年輕的臉上神采飛揚。
初晴恨恨地盯着他。這家夥,原來只是在裝樣子逗她,以前怎麽不知道他戲這麽多?
片刻後,祁大少終于笑夠了,他站直了身子,認真地喚了她一聲:“初晴同學。”
初晴仍然沒有消氣,圓圓的眼睛用力瞪他。
“你不覺得,自己太‘正’了麽?”他說。
夜色昏暗,街燈迷蒙,幾只灰色飛蛾在高高的路燈杆旁圍繞。
少年的黑眸既清醒又敏銳。
“太正……是什麽意思?”初晴迷茫地問道。
祁天雙手插在褲兜裏,站姿看似漫不經心,說出的話卻一針見血:“意思就是,你太在意自己的所做所為合不合規範了,就像用一把尺子給自己劃了一個方方正正的格子,不管什麽時候都不能越過界線。這樣不累麽?”
初晴扁了扁嘴。
這有什麽累的?
做人不就得這樣守規矩麽?她可是一個遵守人類道德規範的好妖精。
何況,這個嚣張二世祖有什麽資格說她——
“我還覺得你太‘高’了呢。”初晴脫口而出。
祁天明顯沒有聽懂,把這當作是稱贊收了貨。
他聳了聳肩,“天生的,我也沒辦法。”
其實初晴不是這個意思。
他太“高”了。像一直行走在雲巅,目無下塵,跟人說話的時候通常帶着纡尊降貴的意味。
不過,世上萬物皆有克星。
她就不信他将來沒有吃癟的時候,到那時,她一定大聲嘲笑他。
想到這裏,初晴的嘴角露出微笑。
晚風輕漾,帶來春夜的濕潤水汽和花草的芳香,少女頂着一頭被揉亂的長發,大眼晶亮,嘴角藏着一線狡黠,似乎在密謀什麽壞事。
祁天努力控制自己的手——今天已經撸了好多次,再撸下去她就要翻臉了。
明亮的燈光從街邊一家肯德基發散出來,勾引着他們。
兩人走進去,胡亂點了東西,對付着吃。
祁天三兩下就吃完了自己那份漢堡,又一氣把可樂喝了半杯,擡起頭來。
坐在對面的少女正專心地吃漢堡,嘴巴鼓鼓囊囊,眼睛又圓又大,活像一只努力吃東西的小奶貓。
可愛到不像話。
看起來這麽軟糯無害。然而祁天卻知道,她的小爪子利得很。
他一直認為女生都黏黏糊糊,膽小怕事。
初晴卻明快又爽利。
她真誠,卻又很會演戲。
她善良,同時又很狡黠。
像一只貓那樣,偶爾呆萌,但更多時候是神秘、獨立。
而且,長得那麽好看。是那種大大方方的好看,令人聯想到映照在清碧江水旁的明豔桃花。
他放在桌下的手動了動,很想做點什麽。
不是揉頭發,是真真正正地,做點什麽。
沉默了片刻,他說:“你嘴邊沾着番茄醬。”
初晴趕緊拿起紙巾抹嘴。
肯家配發的大紙巾上沒留下什麽印跡。
“……沒有啊。”她迷惑地說。
她的眼睛水汪汪的,臉頰透着漂亮的櫻粉色,嘴唇嫣紅。
那股渴望在祁天心裏橫沖直撞。
“啧,你沒擦掉。怎麽那麽笨,擦個嘴都不會。”他粗聲說了一句,不等她反應過來,就傾身湊過去,伸手在她唇邊一抹。
觸手處溫軟柔綿。
就像和暖春日裏,一朵小花俏生生地綻放,他伸出手指撫過,指尖不可思議地感受到花兒的甜美和芳香。
祁天略偏着頭,避開她的眼睛,喉嚨有些發緊,竟是一個字都說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