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玫瑰不因其名而香
月明星稀,今夜比以往更亮堂。
離開混亂區後,宴喜臣總因太過寧靜的夜晚而感到不安。
或許他也已經習慣了S區炮火交加的夜晚,在炮仗聲中入睡比在寂靜中入睡更能令他安心。
從小教堂出來後,杜亞琛并沒有直接帶他回去,他們上了小教堂不遠處的意大利風格鐘塔,看上去就像伫立在佛羅倫薩的那種浪漫風格,跟周遭幾棟現代式建築有些格格不入。
杜亞琛告訴他,這鐘塔應當是仿造喬托鐘塔所鑄,但因為技術和資金不足,它看上去更像個縮影或模仿物。
“人們竟然會在這裏建造?”宴喜臣有些驚訝地拍着手下的混凝土欄杆。
“人類不僅會建造,還有創造,毀滅,殺戮,追求自由和愛情之類的。”杜亞琛來到宴喜臣身後,将他圈在自己懷裏。
宴喜臣仰頭笑:“追求自由和愛情之類的?”
杜亞琛低下頭輕啄他一下:“比如即使像我這樣的人,在那樣殘酷冷血的環境裏長大,有朝一日也會懂得愛情,這可能是上天對我最好的饋贈。”
“你這樣的人,的确是令我魂牽夢繞的人。別笑,別這麽看着我,我說的可是實話。”
宴喜臣從口袋裏摸出剛才段雲塞給他的那包煙。
杜亞琛從後面将腦袋搭在他肩膀上:“在鐘塔抽煙,可能是我人生中第一次。”
“傭兵的第一次總比普通人要多,不是嗎?”宴喜臣打着了火。
“我也來一根。”
宴喜臣于是捏着煙嘴,向後遞過去。
今晚天上的星子并不明顯,可月光卻十分好,淡淡的薄雲在光暈下若隐若現,倒比清晰明亮的月盤多幾分朦胧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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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有心事。”杜亞琛斷定。
“嗯,不但有心事,而且是惆悵的心事。”宴喜臣扒着欄杆,覺得站得有些累了,索性就盤腿坐下。
他做得輕松惬意,盤着腿,脊背是放松的弧度,手搭在腳上。
他仰頭的動作很随意,稍微有點長的頭發挨到了肩膀,露出的側臉很漂亮,尤其在昏暗清澈的月光中,像染上了一層頗具質感的調子。
至于那雙顧盼生輝的眼,此刻正專注地看着天上的星星。
杜亞琛先是看了會兒他,又擡頭看了着頭頂的群星。
“有兩種東西我們需時時思考,常常觀望。”宴喜臣深深吸了一口煙,幽幽呼出。
“我們頭頂的星空,和心中的道德?”杜亞琛靜靜地看着他,“不錯的開頭,看來你的确有很多話想說。”
“喂,杜亞琛。”
“嗯?”
“遇見我之前,你都在做什麽?在這裏有多久了?生活在混亂區還是安定區?”宴喜臣轉頭看他,他黑色的眸子如同映着星星,顯得虔誠而好奇。
杜亞琛沒忍住,揉了揉他的腦袋:“你這麽看人的時候特別像某種溫順的動物,你這張有欺詐性的臉。”
宴喜臣警告地用煙頭在他面前點了點。
“我很想知道當年你也是被我這張臉欺詐到的?我遇見你的時候,你那麽強,幾乎一切都在你的控制裏。那天你走進我的房間,氣勢洶洶,我以為你要跟我談交易,談條件,就是沒想到你是來和我談戀愛的。”宴喜臣臉上露出回憶的神色,甚至還有點向往。
杜亞琛不怎麽在意地聳肩:“我沒什麽戀愛經驗。”
“可你早說過你不是處男,我們談論過的。”
杜亞琛湊上去吻了吻他:“戀愛沒有談過卻不稀奇。”
宴喜臣扔了煙,撲過去加深這個吻。
他撫摸他的身體,如同沙漠中得到的一片綠洲。
“我很高興你找到了我。”他在杜亞琛耳邊啞聲道。
“不,是你找到了我。”杜亞琛抓着宴喜臣的手,親吻他的每一個指節,“You sa|ved me.”
他中文完全沒問題,但英文是他的母語。
面對宴喜臣他時常感覺到語言那麽匮乏。
“We sa|ved each other.”宴喜臣說道。
“你總讓我一點都酷不起來。”
宴喜臣又抱着他要親,要蹭,好像突然變成個小孩子。
好半天他才放開杜亞琛:“在混亂區的這些天我一直在想,那些無辜橫死的人,他們閉上眼之前在想什麽呢?來S區之前我以為維護着這個世界的人,大概是一群對現實世界失望透頂的人吧。”
“發現不是的嗎?”
“看多了那些瀕死之人的眼睛,越發覺得許多事都沒有對錯分別。手裏握着殺人的刀,我的心卻不夠硬。”宴喜臣張開手,淡淡地看着手掌心上的脈絡。
“人類叫它溫柔。”
“如果因為不能面對自己的怯懦而逃避真實,那麽溫柔也是一種罪。”
“你想要自己的心冷起來硬起來,我偏要告訴你不需要。你暖和着吧。”杜亞琛懶洋洋地伸出手,搭在他攤開的手掌上,與他十指相握,“我做你手裏的刀,保準夠鋒利,而你的暖和留給我,我比其他人更需要。”
宴喜臣的眼睛漸漸亮了,透着清白的月光,好像變成了杜亞琛第一次見他時的樣子。
當宴喜臣用那雙黑而靜的眼凝望着杜亞琛時,他平靜而專注,迷人又惑人,有種不自知的風情藏在那黑色背後。
杜亞琛的目光好像有實質似的,沉着些許。
一種蠢蠢欲動的侵略性在他身上顯現出來。
宴喜臣被他這種熾熱的目光看得發熱,有些掩飾地起身:“也該回去了,今晚要早點休息,明天具體跟我說說巴西利卡大教堂的事。”
他盤腿坐了太久,腿已經麻了,剛起身就重心不穩要一步往前栽去。
杜亞琛将他打橫抱起,踏着月光往鐘樓下走。
老江還有其他一幹守望人給宴喜臣安排了新的住址。高層公寓,兩室一廳,從陽臺眺望正能看到五公裏之外的巴西利卡大劇院。
兩人當天回去時都挺晚,第二天一早卻是被砸門聲吵醒的。
“羅森。”杜亞琛看了看門外,對宴喜臣道。
“他倒是哪裏都能找到你。”宴喜臣打着哈欠,準備去做早飯。
羅森幾乎是摔進門來的。
這不僅驚吓到了宴喜臣,也讓杜亞琛意外。
羅森是個永遠穩重淡定的人,可以說幾乎沒見過他失态。
杜亞琛在開門的瞬間沒有看到玫瑰,羅森又是這副鬼樣子,當即心中有了猜測。
“玫瑰出事了?”他沉聲問。
“求你跟我去看看。”
宴喜臣和杜亞琛十分鐘後上了車,羅森一路風馳電掣。宴喜臣昨晚才坐過他的車,知道羅森開車很穩,根本不像現在這樣。
宴喜臣心中一跳:“是不是烏鴉?”
羅森沒有回答,他雙手緊緊攥着方向盤,下颌骨咬緊。
宴喜臣自然不好再問。
十分鐘後,他們到了地方。
雖然是清晨,卧室的燈卻全部亮着,屋子裏很安靜,還能聞到淡淡紅酒的味道。
羅森脫下鞋,卸下渾身的武器還有裝備,并要求他們二人也這樣做。杜亞琛不太習慣在別人面前卸下所有裝備,但他看着羅森誠懇的雙眼,猶豫片刻後還是照做了。之後羅森帶他們推開卧室的門,玫瑰靜靜地坐在窗臺上,窗簾拉着。
她脫下了戰鬥服,也解開了總是綁着的頭發,穿了一身簡單的連衣裙。宴喜臣從來沒見過這樣子的玫瑰,漂亮簡單得像任何一個鄰家少女,而不是那個殺伐果斷的女人。就連她眉梢的那顆痣,此刻都變得溫柔起來。
“老大。”玫瑰不但沒有像往常一樣迎上來,反倒有些害怕地退了退,她苦笑着看了看自己的手,“我廢了。”
“你別胡說。”羅森快步走過去,坐在她身邊,看樣子像在努力忍耐什麽。
“究竟發生了什麽?”
玫瑰看一眼他們倆,嘆氣:“昨天晚上在小燕子走後……”
她将昨晚烏鴉和那個黑影的事簡略地告訴了他們,講到後來語氣越來越不穩定,甚至哭起來:“我害怕,我害怕黑,害怕聽到槍聲,害怕看到一切武器,刀,或者金屬反光物,我變得害怕死,我對一切暴力恐懼!我廢了……我再也拿不起刀和槍了!”
玫瑰的情緒十分不穩定,羅森緊緊地将她摟在懷裏,而宴喜臣和杜亞琛臉色都不好。
“你說那個黑影說他是審判和懲戒之人?”宴喜臣臉色發白。
玫瑰窩在羅森懷裏,重重地點頭。
“是詛咒。”
“不,是審判。”宴喜臣緩緩地走到玫瑰身邊,感覺到她有些害怕開始瑟縮時,停下腳步蹲**。
“她現在誰都害怕,不允許靠近,除了我。”羅森向宴喜臣示意。
宴喜臣點頭,表示理解:“你不用害怕,因為你說的那個人,我也見過。”
玫瑰停止了哭泣,她紅着眼眶擡頭去看宴喜臣。
“而且他無處不在,從表世界來到裏世界,他在我的夢裏一直要做審判者,還要我贖罪。而就在昨天,我們應該知道了他的真實身份。”
“是誰?”玫瑰問道。
宴喜臣盯住她:“你們一直想要殺死的……該隐!所以,既然是你們一直以來的敵人,必然比‘人’更難打敗。你說他賜給你恐懼,是因為他有掌控這個空間的力量,他懂得怎麽讓你恐懼一切,可他不具備幹涉現實世界的能力。所以相信我,你不會永遠活在恐懼中,更不用害怕有一天自己再不能拿起刀槍。因為等到某一天,你不需要再拿起刀槍。”
玫瑰怔怔地看着宴喜臣,眼眶迅速地變得更紅。
杜亞琛也靠近她,在她面前蹲**子,認真地看着她說:“你做得很好,好姑娘。這一次,換小男孩來保護你。”
玫瑰嘴唇顫抖,終于忍不住哭出聲來。她緊緊地抓着羅森的前襟,看起來哭得那麽傷心,又好像不僅僅是傷心。
她在人前一直是強大的,堅定的,即使身為女人在這個混亂的裏世界,也從未有人敢将她看低過。她獨來獨往慣了,除了羅森,她已經習慣自己一個人解決所有問題。
現在杜亞琛告訴他,她做得很好,她比許多男人都強大。
她好不容易能再哭,在一夕間變回了曾經的那個小女孩,那個會因為一點溫情而感動的小女孩。
杜亞琛什麽都沒說,拍了拍羅森的肩膀,帶宴喜臣出了門。
他們回到公寓的路上一直都很沉默。
宴喜臣一直認為杜亞琛呈現給別人的,永遠是游刃有餘。其實他是把情緒都很好地隐藏起來了,也許,他也有恐懼,也有後悔,也有痛苦,也有難捱的時候。雖然他總是笑着的,但比起一些人冷漠的臉,他的笑能成為更好的保護色。
宴喜臣走上前去,從背後靜靜抱着杜亞琛,想讓他哪怕感到些許的安慰也好。杜亞琛若有所感,他反手摸了摸宴喜臣的手,沒有太多表示。
“我們要行動了,事情拖得越久越糟糕。不管是該隐還是烏鴉誰動的她,對我來說都是種變相的催促。”
宴喜臣奇道:“催促什麽?”
杜亞琛并沒有回答宴喜臣的話,他起身撩開飄窗前的薄紗窗簾,從露出的縫隙裏眺望遠處的巴西利卡大劇院。
宴喜臣随他的目光看去,目光一凜。
“今晚我會給各個守望人發行動函,提前召集混亂區優秀的戰鬥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