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問他的心
宴喜臣一路跑上樓的。他還記得這個昨天想跳樓的少年叫方爍。
他挑了K區最漂亮的一棟樓,穿得整整齊齊,選了個陽光燦爛的日子,決心要去死。
但當宴喜臣急匆匆爬到三樓時,方爍卻站在窗邊,日光籠罩着他,他臉上沒有憤怒悲傷或羞恥。陽光照在他清秀幹淨的臉上,能看到點不明顯的雀斑。他神色沒了剛才的隐忍,帶着點赧然,像是還不習慣接受別人的好意。
“謝謝你替我解圍,他們是因為昨天的事來看笑話的。其實你也別小瞧了我,我沒有真的要從這裏跳下去,我只是在等他們走。”
宴喜臣看着他,想要說的開場白忘得幹幹淨淨,笑了起來。
十分鐘後,宴喜臣帶着方爍下樓。他走在前面,後面的少年看上去有些露怯,亦步亦趨跟着他,還拎着兩個大包。
車裏的三個人都不動聲色地投去視線。杜亞琛最先揚了揚眉,将手裏的煙滅了。
段明逸看着那個方向:“我有種不祥的預感。”
杜亞琛則收回目光:“我猜到結局了。”
段雲并不意外:“年輕人多交朋友是好事,我年輕的時候……”
段明逸搖搖頭:“爺爺,這沒有可比性。”
宴喜臣帶着方爍來到車前,拉着方爍送到他們面前,給他們講了講方爍的情況。
方爍是昨天改變主意的,之前他并不屬于表裏勢力下的任何一個,但他現在想到裏世界去。今天的麻煩,就是方爍想獨自前往裏世界管轄區所遇到的。
聽過之後宴喜臣就提議,他們反正要回C區,不如索性将方爍一同帶上。
段明逸自然是極力反對,段雲卻有不同的看法。
“帶上吧。各大區雖有勢力劃分,但卻沒有明确的邊界,就算我們不帶他,他只要想去自己也能去。是嗎,孩子?”段雲目光含笑看着方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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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是的。”方爍的眼睛很亮,幹淨得像沒有雜質一樣。
段雲與他對視了幾秒,挪開了目光:“就這樣吧。這孩子住在這裏,我也不放心。不過——”
宴喜臣回神,見段雲點了點方爍:“你帶回來的人,如果真有什麽問題,你是要負責的。”
五個人在車上擠了擠,順利回到C區。
抵達之後段雲第一件事就是記錄了方爍的檔案,并給他們倆安置了一套暫時住的公寓。
“真的不用交房租嗎?”段雲把鑰匙交給宴喜臣時,他這樣問。
“裏世界的城市面貌是現實世界的縮影,有高樓大廈也有平房公館,中式歐式美式風貌大雜燴,怪誕又混亂。雖然這裏有着大城市人口生活的空間,卻并沒有那麽多人,資源是溢出的,不過也不會被濫用。這些就屬于守望人的責任,要安排給每個人合适的住所。”段雲說着将地圖與鑰匙交給宴喜臣,也給了方爍一把,“一些老人更喜歡住公館,我想你們年輕人還是喜歡住公寓。兩室一廳大面積,剛好你們倆住在一起能互相照拂。好好相處,孩子們。”
方爍滿足地捧着鑰匙,眼睛裏又開始有小星星。
段雲安置好二人,最後轉身看着杜亞琛:“你我就不安置了。打算什麽時候回去?”
“不着急。”杜亞琛抄手靠在牆上,“倒是有一件事。我聽你孫子說,他想去混亂區?”
老人的目光緊了緊:“小孩子心血來潮。”
“雛鳥總要離巢的。”杜亞琛目光随意地往段明逸那邊飄。
段明逸正在廚房燒咖啡,偶爾有些疑惑地往這邊看兩眼。宴喜臣不知跟方爍說到什麽好笑的,兩個人都樂起來,惹得段明逸也湊過去。
老人的目光也沉沉落在段明逸身上,欲言又止。
“你該相信他,他有這個能力。”杜亞琛又道。
“我知道。”段雲嘆氣,“如果我再年輕些,我倒情願陪他一起去混亂區。”
杜亞琛打了個哈欠,望着陽光下說說笑笑的三人:“覆巢之下無完卵。安定區要亂,也是遲早的事。裏世界畢竟不是表世界那樣的安樂鄉。”
幾個人當晚在段雲家吃的晚飯。宴喜臣收了盤碗,段明逸和方爍在廚房收拾,段雲出門遛彎,而宴喜臣則眼疾手快地攔下了也要出門的杜亞琛。
“我有話問你。”
“去喝兩杯?”杜亞琛滿臉無聊,順手就牽住了他要走。
宴喜臣掙紮着不給他牽:“你是有什麽問題,這麽喜歡牽手,牽手怪嗎?”
杜亞琛大言不慚:“我還是親親怪,要試試嗎?”
宴喜臣露出兇相:“我勸你收斂點。”
兩人吵吵鬧鬧找了家酒吧,宴喜臣剛坐下,心裏的好奇就再按捺不住,全寫到了臉上。
“等等。”杜亞琛比了根手指,放在宴喜臣唇上,封住他的口,“我知道你有很多問題,但別把我當作一個只會為你解答與科普的NPC。”
“你不是嗎?比起其他人,我對你一無所知。”宴喜臣将他那根手指攥在手心裏,沖他歪了歪頭。
“套話技巧不錯,但對我沒用。”杜亞琛揚了揚手,叫了一瓶酒兩個空杯。
“那你說。”宴喜臣撇了撇嘴,放開他的手指。
酒來了,杜亞琛将其中一個空杯推到了宴喜臣面前,為他倒上一口:“玩個游戲怎麽樣?一口酒換我回答一個問題。”
宴喜臣剛要拒絕,杜亞琛又道:“我的料比較多,怎麽樣,考慮一下?”
宴喜臣歪着頭想了想。
“成交。”他說。
他抓起酒杯一飲而盡:“第一個問題,你到底是誰?”
杜亞琛左手在右手掌心輕輕拍了兩下:“你對我的興趣比較大嘛。但你知道的,留在這個世界的時間越長,失去的真實記憶就越多。我和你一樣,忘記了許多當年的事。”
和他一樣?忘記了許多當年的事?
宴喜臣琢磨着他的語意,總覺得哪裏不對,但又挑不出刺來。
問題越來越多,宴喜臣喝酒的速度也越來越快。
到最後,他已經不需要杜亞琛來為他倒酒了,他幹脆自己拎着酒瓶,每問一個問題就喝一口酒。
最後喝得高興了,整個人都快要趴到杜亞琛身上。
杜亞琛望着有些微醺的,筆在自己面前的宴喜臣,心說這哪是在喝酒提問啊,簡直快要那把刀抵在脖子上問他“說不說”了。
差不多半瓶酒的時候杜亞琛伸出手,從宴喜臣手裏奪過酒瓶:“不能再喝了,我可不想扛個醉鬼回家。”
宴喜臣此時已經喝得面皮透紅,聲音軟了像在撒嬌,聲音嚴厲了像在嗔怪。
“最後一個問題!”宴喜臣一把攥住杜亞琛握着酒瓶的手,他的手心濕漉漉的熱,挨在杜亞琛的手背上很柔軟,“告訴我,該怎麽攻破這個空間?一段意識,我們怎麽可能真的把它殺死……”
杜亞琛換了個舒服的姿勢,被宴喜臣握緊的手猛地一帶,宴喜臣便整個人都栽到了他懷裏。
“準确來說,他是一段意志,但擁有自己的意識,在裏世界中也擁有正常人的形态。要殺他很難,因為他就是空間的一部分,殺他,難度不亞于弑神。不過在我看來,也并非是完全不可能的事。”
此刻宴喜臣已經有些微醺,不自覺地皺着眉,可那雙眼卻活絡起來,像潋滟的湖水。
杜亞琛看了眼宴喜臣,抿一口酒挪開眼:“任何看似無懈可擊的東西都有自己的死穴,裏世界也一樣。”
被宴喜臣用這樣的目光看着,杜亞琛也不逼宴喜臣喝酒了。他又被宴喜臣死磨硬泡,将當初炸該隐的骸骨的事講給他聽。
當初因為大批現實世界的人陷入表世界,導致裏世界的守恒能量極不穩定,因意志而物化的世界出現裂痕。在杜亞琛的描述中,那是非常恐怖的景象。
“你能看到的世界中的一切都融化成線條和色彩,就像達利的《永恒的記憶》那幅畫,誰看到都會覺得自己瘋了。通往現實世界的通道打開,大部分人逃了出去。裏世界有很長一段時間混沌一片,萬物沒有秩序,飄浮不定。過了整整一個月才恢複。”
宴喜臣聽得目瞪口呆,通過杜亞琛的描述,仿佛那樣一個恐怖荒誕的,宛如瘋魔的世界已經在他眼前展現出來。
同時他還想到了創世紀。
“我消化一下。”宴喜臣扶着額頭,酒精讓他有種天旋地轉的感覺。
“骸骨也炸了,想要再次打開通往現實世界的‘門’,就要找到新的鑰匙。”杜亞琛補充道,他側頭支頤,另一只手無聊地去撥弄宴喜臣的發梢,“該隐目前是唯一的突破口,必然還有其他東西能重創他。”
宴喜臣喝了太多酒,到這時候已經上頭了。大腦徹底不轉,他趴在桌上,枕着自己的胳膊。
醉酒讓他臉頰發熱,耳根和眼角都有些紅豔豔的,看起來有些呆,連眨眼的速度都變慢了。
他緩慢地說着話,像在盡量保持自己清醒:“如果你曾經親眼見過‘門’開了,你又怎麽會至今還留在這裏?”
杜亞琛伸出手,捏了捏宴喜臣滾燙的耳垂,晦澀不清的情緒在他眼中翻滾,“你明知故問。我選擇留下,是因為還沒等到我要找的人,也還沒找到徹底殺死這個世界的方法。”
宴喜臣怔怔地看着杜亞琛。
男人的臉近在咫尺,帶着威士忌和煙草的氣息。他眼底像有一泓水,藏着許多情緒,看不清讀不懂。
他與自己擠在這個狹小簡陋的酒吧中,認真地說,要找到殺死這個世界的方法。
明知道不合時宜,胸腔裏某個地方還是小小地跳動了一下。
“真的別再喝了,我懷疑你等下站不站的起來。”杜亞琛伸手,手掌蓋住了宴喜臣的酒杯。
“我還有個問題。”
杜亞琛按着酒杯推遠,已經懶得再回答他:“不知道,不了解,沒頭緒。”
宴喜臣被他刻意敷衍的語調逗樂了。
他微醺得剛剛好,伸出食指,輕輕地在杜亞琛手腕上點了點:“你心有所屬了嗎?”
杜亞琛停住了,他看了眼點着自己手腕的指尖,又去看宴喜臣笑吟吟的眼。
不是“女朋友”,“喜歡的人”,“情人”。
是在問他的心。
“這個問題不止值兩杯酒。”杜亞琛學着他,也點了點放在他手腕上那只修剪得漂亮的指甲蓋,“下次再來向我讨答案。”
宴喜臣喝了酒後整個人就變軟和了,他雙手抱在桌上,把頭埋在手臂裏,露出一只眼睛打量杜亞琛,耳根還是紅的。
本來提議喝酒回答也是杜亞琛臨時起的意,帶着點捉弄他的促狹心思。
宴喜臣平日裏看上去純良無害,出手刀槍卻霸道,笑起來沒心沒肺,斂起笑則安靜泰然。哪想到喝了兩口酒,盡給他有趣的反應。
杜亞琛決定逗逗他,湊近那只紅耳朵,喑啞道:“喝醉了,在撒嬌?”
好像怕癢似的,宴喜臣咯咯笑着,伸手揉了揉被杜亞琛弄癢的耳朵。
“你再這樣,我就吻你了。”杜亞琛威脅道。
聽到他說這話,宴喜臣不但沒收斂,反倒變本加厲。他轉過身,伸手勾住杜亞琛的脖子,用鼻子蹭了蹭他的鼻尖:“那可不行,你可是還在等某個人。”
或許是酒壯慫人膽,這還是宴喜臣頭一次主動離杜亞琛那麽近。以前他總被杜亞琛撩撥兩下就臉皮薄地躲開了,但今天酒精的确給了他膽量,但剛才的怦然心動也絕不假。
但他心裏也是有數的,他知道杜亞琛心裏有個很重要的人,所以他才會問他,是否心有所屬。
“是啊,是這樣的。”杜亞琛的手順勢放在宴喜臣後腰上,虛虛地攬着,指尖若有若無地摩挲他後背薄薄的肌肉,“那為什麽還來找我讨答案?”
宴喜臣反手扣住那只在他腰上胡作非為的手,眯了眯眼:“唔,我鬼迷心竅。不說這個了,記得你在K區答應我要幫我嗎?我們什麽時候開始訓練?”
杜亞琛反手握住他的手,手心很熱:“可以,我說的條件你想好了嗎?”
宴喜臣很清楚自己的身體又無限的潛力,對戰鬥天生敏感。他忘記了自己的身份, 曾經有過的生活,可留下的這份身體記憶卻假不了。同時他也很清楚,杜亞琛的能力絕對遠遠在他之上,不論是行動力還是洞察力。
所以那天在Z區臨走前,他才會提出要杜亞琛幫他訓練。
他想要在這個世界做點什麽,可以他現在的狀态,連去混亂區都自身難保,遇上強勁的敵人更無法行動。
杜亞琛答應幫他訓練到最好的戰鬥狀态,對他的要求是,訓練時間內所有安排都必須完全聽從他。
“就連你也是完全屬于我的。”這是杜亞琛的原話。
同時,作為回報,宴喜臣負責他一日三餐。
杜亞琛嬌貴得很,每天要吃新鮮的果蔬飯菜,宴喜臣覺得他其實就想要個廚子。
“訓練時間完全聽從你沒有問題。”宴喜臣反手扣住那只在他腰上胡作非為的手,“至于第二個嘛,早餐你自己解決。”
杜亞琛笑了笑:“成交。”
作者有話說:
看得出老大想吻燕子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