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淩晨的時候,明循開始做夢。進行初次标記的AO在進入标記後的第一次睡眠中都會做夢,因為大腦皮層中的某一塊太過活躍。
明循他很清醒地知道自己在做夢,他沿着陸橋這個小縣城的老城區街道慢慢往回走。他知道,他回家了。
植滿梧桐的街道上開始有放學的小孩兒和接送的家長。有幾個皮實的小孩兒手裏舉着手工課做的風車,笑嘻嘻地往前面跑去。
他慢慢回到小區一棟舊落地前。剝蝕的鐵藝大門沒有關,他一眼就看到有個小孩兒的腿上拴着根鏈子,細嫩的皮膚磨得通紅,可是他好像不知道疼似的,只專心致志地坐在拿根長草逗弄院子裏小池塘中的小魚苗。
一陣迅捷的腳步聲傳來,他吓了一跳,立刻扔掉手中的長草,重新拿起拼音讀本看起來。
一個穿着白色襯衫和黑色包裙的女人挎着巨大的公文包,經過庭院的時候,小孩兒擡起臉輕輕地喊:“媽媽。”
明循知道,他不會應。
果然,女人很快就走了,把門也鎖上了。
小孩兒低下頭,又開始拿那根長草逗弄小魚苗,嘴裏念念有詞:“我等爸爸回來。爸爸,爸爸,我想吃泡泡糖。”
明循下意識地就摸了摸自己的口袋,裏面空蕩蕩的。他沒法給這個小孩兒買塊泡泡糖。
小孩兒很乖,玩了一會兒以後自覺扔掉了長草,又開始咿咿呀呀地讀拼音讀本。落日餘晖落進小小的院子裏,小孩兒雪白可愛的一張臉也映得紅紅的。
他正讀着,聽到門外自行車的聲音,他一下子站起來,往大門跑去,可是跑了幾步,繃直的鐵鏈就把他往回扯,他步子不穩,一下子摔在地上。
一個高大的男人開門進來,一下子就把他抱起來,從口袋裏拿出鑰匙打開了鐵鏈。
小孩兒眼睛亮亮地看着男人:“爸爸爸爸!你給我帶泡泡糖了嗎?”
男人愣了一下,有點不好意思地說:“對不起寶寶,爸爸急着下班,忘記了。爸爸現在抱你去買好嗎?”說完就抱着小孩兒去了附近的小賣部。
小孩兒被爸爸抱着,居高臨下地看着插滿泡泡糖的塑料桶,眨眨眼睛乖巧地問:“我可以要兩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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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笑着說:“可以。”然後給他買了三個。
小孩兒笑眯眯地攥住三個泡泡糖回家,路上還要反複反複地說:“爸爸,這是橙子味兒的!這是草莓味的!還有葡萄味!”
明循看着看着,幾欲落淚,他追着這對父子的腳步,像影子一樣跟在他們身後。
晚上小孩兒要睡覺了。他一個人睡在三樓的房間,他抱着一只舊舊的藍色枕頭,大眼睛盯着天花板。樓下爸爸媽媽開始吵架了。
“你怪我?你怪我?這個孩子是哪裏來的?你強奸了我!你一個Alpha在醉酒後強奸了我!”
“不管怎麽說,他是你的孩子!”
“不是,他不是我的孩子!他吸幹了我的血!他偷走了我的人生!明宏,我說過,你要強扭的瓜,要搶來的婚姻,我會讓你吃到苦頭!哈哈哈哈哈,我告訴你,誰也別想好過!”
小孩兒吓得閉上眼睛。
他這麽小,就很容易睡不着。
一會兒明循又看到了十二歲的這個小孩兒,他穿着校服,背着書包往家裏走,腳步輕快。這時的他已經是個非常漂亮清秀的少年了,身材修長,眼神清亮,笑起來總有男孩兒女孩兒臉紅。他還沒分化呢。
明循知道他的書包裏藏了一張獎狀,這是他初一的時候參加初中組生物競賽的市一等獎獎狀。
他把這張獎狀拿出來,放到客廳茶幾上,想要讓父母自己發現。
母親急匆匆回來拿了一份資料,又略過他急匆匆走了。
父親推着自行車回來,身上有些酒氣,一聲不吭進了衛生間,摔上了門。
少年自己做了飯,給父親也留了飯菜,洗完澡上樓寫作業。
他的作業攤開,筆卻一動不動。
明循知道,他的心裏充滿了疑惑:他們為什麽沒看到呢?他們看到了會高興一些嗎?是我的獎狀不夠厲害嗎?
他的媽媽是市裏生物科研所的研究院。
這麽一想,他就有些明白了。應該是他不夠厲害。
他立刻翻開課本開始做作業。
他要好好學習,拿一張省級的獎狀,再拿聯賽級的獎狀,再拿全國性質的獎狀。
少年做到了,可是當他十五歲拿到全國生物競賽一等獎的獎狀時,他的分化猝不及防地來臨了。
他在狹小的衛生間裏幹嘔,最後疼痛暈倒,醒來的時候,他檢查自己的身體,發現自己的外生殖系統有了異樣的變化。有些人一出生就是A或者O ,但是還有一小部分他們出身的時候有男女性征,很容易被誤解為Beta,但是會在十幾歲的時候正式分化。他知道,他應該就屬于那一小部分。
他的身體裏面有個小小的細胞組織在分化和生長,到十八歲的時候,他會成為一個有着成熟的生殖月空的Omega。
他平靜地接受了這個事實,開始洗澡。
之後的一切都開始徹底亂套,他分化為Omega之後,父母吵架的升級,同學的不友善的目光,競賽老師的痛心和第一次全國中學生生物競賽的失敗,第一次發情期的來臨,腺體的損壞,父親在工位上去世,這一切都在短短的三年裏加諸在這個年輕的不知所措的Omega身上了。
他變得極為沉默寡言,低着頭縮在人群中或者家中的某個角落做題,很不愛笑。
陰郁的少年漸漸遠離人群,人群自然也開始疏遠這個陰郁的仿佛寫滿愁緒的少年。
明循突然覺得溺水似的,身體下沉,呼吸變得異常艱難,他向下墜落的時候看到很多人的臉,每一張臉他都很熟悉,是他曾經在童年和少年時期遇見過的很多人。
他們都離開了。
明循也開始獨自上路了。
明循掙紮着醒過來的時候是淩晨,他渾身上下都痛,可是幹幹爽爽的。他嘗試着動了一下腰,一下子被旁邊躺着的人緊緊摟在懷裏。
明循轉過頭看到周覓白的臉,好像重新回到了人世。
他用眼睛仔仔細細地打量周覓白,一絲一毫都沒有放過,他的阖着的漂亮的眼睛,他筆挺高峻的鼻梁,他天生紅潤的總是想在勾人去吻的嘴唇。
他的心裏一下子變得很滿,腺體也開始隐隐發燙。
明循小聲地對沉睡的周覓白說:“我的腺體為你發燙了。我愛你。”
明循艱難地抱住周覓白,笨拙地來來回回地撫摸他的寬闊的脊背,一會兒又湊上去親親他的下巴和臉頰。
他有點傻乎乎地笑起來。
好像曾經受到的一切苦難都在這一刻得到了償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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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覓白揉着額角醒過來,他的腺體有點痛,他摸了摸,腺體外原本覆蓋着的那塊軟骨消失了。
周覓白是在這一刻才意識到他不是處男了。
而且他還标記了一個Omega。
周覓白翻身坐起來,看向懷裏沉沉睡着的明循,柔軟的額發落下來,顯示出毛茸茸的觸感,他緩慢地呼吸着,雪白朱豔的光裸身體在窗簾縫隙透進來的日光下緩緩起伏,像是睡着的銀色月牙。但是從胸口到腰側,甚至是大腿上都落滿了暧昧的痕跡。
周覓白的呼吸停了一下。
昨天甚至可能直到今天的瘋狂混亂的記憶碎片開始拼湊,他好像看到了兩個赤條條纏在休息室裏的身體似的。
他那時候簡直就是粗暴的發情野獸。
周覓白套上衣服,打開了房間的換氣系統。
房間裏是一股濃重腥膻的麝香味,還有一股積雪覆蓋着青松和白色山茶的味道。
這是他們兩個信息素融合後的味道。
周覓白一瞬間是不知所措的。不是因為即将承擔責任的恐懼,而是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是否有能力去照顧一個Omega。
或者,更糟的是,明循根本就不一定是因為喜歡他才跟他上床并且由他标記的。
他當時由于亂溢的信息素,根本就是不清醒的。
明循揪着皺巴巴的西裝外套,迷迷糊糊地打了個噴嚏,睫毛輕輕顫動。
周覓白蹲下身去看他,伸出手摸摸他的臉。
不管怎麽樣,這就是他的Omega了。
雖然過程有點開了倍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