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周圍很黑,很黑,我的全身都痛到無以複加好像下一秒就會散掉,好累,好累,好疼,好疼,我努力地想要睜開雙眼最終只是徒勞,轉瞬便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我又做了一個夢,這一次還是一片飄飄忽忽的雲卻沒有懸崖,而是一間密閉的鐵屋,沒有陽光沒有空氣,整個房間死一般的寂靜,我被圍在其中怎麽也逃不出去,突然,一陣笑聲由遠及近的傳來。
“哈哈哈,這一次你無處可逃了吧!”
那個笑聲如此熟悉,竟和上次懸崖邊的男人一模一樣,哦,又夢到他了,此刻他正一步步走來,奇怪的是即便沒有陽光我也看不清他的面容,突然,一雙手直直的掐上我的脖子,狠狠地讓我幾乎難以呼吸,“不是說就算是死也不留下來嗎?看誰還能救你?”
果真沒有人來救我,我窒息着從夢中驚醒,緩了半天才可以冷靜的審視四周,我的旁邊是一個熊熊燃燒的火爐也是這個房間裏唯一的一點光源,火爐旁邊擺滿了各種各樣奇奇怪怪的鐵器,有些我叫得上名字,有的我連見都沒有見過,但依照常識應該是刑具,而此刻的我正被鐵鏈綁在一個十字架上,說實話很不舒服,渾身都在疼,而這裏的條件實在是差陰暗潮濕地不成樣子,但是我還是很慶幸,至少我還活着。
突然,門口響起一陣腳步聲,接着我聽到有人在說話,“林将軍,不可啊,程将軍吩咐過這個囚犯他要親自審,任何人都不得私自動刑。”
接着是另一個聲音,“大膽!狗奴才,林将軍可是我們的主帥,豈是你能攔得住的,程将軍不過是區區副将見到我們将軍都要行禮,你快讓開!”
鐵門“嘩啦”一聲被推開了,一群人呼啦啦地闖了進來,為首那人身着銀色铠甲,留着絡腮胡子,高挺雄壯的身材本來應該顯得孔武有力,可那雙細長的眸子卻無端端地增添了一分奸邪之意,通過剛剛門口那人的稱呼,我大概猜得出來,他應該就是匈奴的主将,齊睿口中的林旭東。
來者不善!
他先是圍着我轉了一圈,緊接着站在我面前,“你就是那個爬上了苜龍山的齊國奸細?”有人遞上椅子他順勢一坐,“說吧,你為什麽要闖入匈奴,拿走苜龍草究竟意欲何為?”
我只是咬着唇低頭不說話,他等了幾分鐘終于不耐煩了上前兩步擒住我的下巴逼我擡頭看他,“告訴我是不是有人受了傷中了毒急需苜龍草救命?是誰?齊灏?言昭?還是齊睿?”
我不動聲色的看着他突然諷刺的笑出了聲,“噗”一口血噴到他的臉上,使他倒退了幾步,“哈哈哈,你不是想讓我說嗎?告訴你吧,是我,我受了傷中了毒,你剛剛被我的血擊中,最多活不過三天。”
他的面上顯現出一絲慌亂,同行的士兵立馬奉上手帕被他暴怒的扔到一旁,“給我用刑,用刑!看他是否還嚣張的下去!”
這個夜晚是緊張的也是慌亂的,一個人的失蹤亂了許多人的陣腳,愛的,恨的,愛恨交織的在恐懼與擔心中似乎都不那麽重要了。
邺城
今晚的月色極好,甜美柔亮得讓人也心生平靜,書房裏,那一人立于書桌後面如冠玉,風姿卓越,宛若天神,此刻他提筆肅然地奮筆直書,突然,不知想到了什麽,竟“撲哧”一聲笑了出來,一瞬間,萬物都變成了點綴,他那一笑芳華無限。
齊銘想到了什麽?他想到了他的小丫頭,那時候小七才九歲,成天跟在他屁股後面趕都趕不走,也是這樣晴好的一個夜晚,她耍賴不願回宮,愣是和他擠在一張椅子上爬過來看他桌上的奏折,最終他無奈只能妥協,給了小丫頭一支筆一張紙,意思是你乖乖的到旁邊畫畫,不要打擾我。小丫頭一撅嘴,語氣頗為不爽,“打發叫花子呢?!我才不是小孩子。”
話雖然這樣說,但她還是有些眼色的,不情不願的移到了另一張椅子上,埋頭寫寫畫畫,他耳根子終于清靜了一些也坐下來聚精會神的看着奏折,他從小失去了母後,在幽幽皇宮如一只蝼蟻般渺小,因此只能比別人更加努力,時刻都不能放松,太子對他極好倒是時常照顧他,父皇也贊他文韬武略樣樣精通,可是他依然不滿足,他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麽,便要在這條路上一條黑的走下去,斬斷所有退路。
就在他皺眉深思的時候突然聽到旁邊有低低的笑聲,小丫頭寂寞了又開始耍花招,他沒有擡頭故意不理她,可沒想到她絲毫不知收斂笑聲越來越大,最後還是忍不住自己湊上來。
“銘哥哥,快看快看,這是我畫的你哦,是不是很傳神很相像啊!”
他被吵得煩了只能順從的看過去,這個小丫頭,膽子可真大。畫上哪有什麽人,唯有一張栩栩如生的豬頭。
“你看你看,它緊皺的眉頭多麽像你啊!”小丫頭不知死活的用毛筆頭指着畫對他說。
哪點像?!他搖頭,是不是對她太過縱容了才變得這樣無法無天?可是,竟然一點也不生氣,看着她忍俊不禁的可愛模樣,竟恨不得時光停在這一刻,不過是被她開開玩笑,娛己娛人也沒什麽不好?一時間,他童心大發,舉着毛筆沖她的臉上畫去。
“給你添上這樣一對眉毛,看你像不像小豬?”
小丫頭躲避不及臉上沾滿墨汁,不滿的哼了兩聲,張牙舞爪的就要撲上來。
“啪”眼前燭花四濺亂了思緒,可他嘴角的笑容還沒有退去,以至于剛剛走進來的沈微雨都忍不住腳步一頓,這般溫柔的笑究竟是為了誰?頓了頓,她收斂心神,慢步走了進來。
“爺,臣妾聽說您沒有用晚膳,這是臣妾親手做的酒釀湯圓,您嘗嘗吧。”
齊銘早已收了笑,只是淡淡的道,“放下吧。”頓了頓,“左輝的信是不是到了?”
沈微雨對他的冷淡早已習以為常,微微一笑從袖口處拿出一封信遞上去,齊銘接過,只淡淡地掃了兩眼,突然神色大變,又細細的從頭看一遍,慌忙地站了起來,直直的就往外面去。
“長安,備馬,備馬!”
沈微雨吓了一跳,只來得及抓住他的手,“怎麽了?爺,您先別急,有什麽事吩咐臣妾去做吧,臣妾。。。”
窗外長安應了聲“是”,腳步匆匆的離開。沈微雨拿起掉落在地上的信,映着燭光,只覺得那上面的每一個字都沁出了血。
她就知道,她就知道,他這般瘋狂從來都只是為了一個人而已,從來都是。
沈微雨拖着裙擺匆匆的跑向後門,果然,那人不是在開玩笑,他利落的翻身上馬只是緩緩地掃了她一眼,便要打馬而去。
“王爺,萬萬不可哪!”她不顧一切地擋在馬前,擡頭緊緊的盯着他。
齊銘看向她眼神越發冰冷,“讓開!”
“爺,你可要想清楚了,如今正是收官的時候,我們雖然形勢大好,卻也危機四伏,皇後娘娘雖然礙于形勢不得不支持我們但也生了一分懷疑,陛下雖然重用您可同時對七爺,十爺也都是極好的,這個關鍵的時候您千萬不能走啊,邊城有左輝,把一切都交給他吧,他一定可以處理妥當。”
齊銘眼裏沖動的火焰漸漸熄滅,握着缰繩的手也漸漸松動,二十多年地隐忍不發馬上就要取得回報了,他真的甘心就此放棄一切一敗塗地嗎?不,他不願意,母親的仇,他自己的仇恨都已印入了骨血只要碰一碰都會痛得難以呼吸,他不能放棄,不能!默默地下了馬,頹然地走向後院,小七,你等我三年我給你一個未來,你一定要等着我!
“命令左輝加緊進攻靈州,一刻也不得耽誤。”
與此同時
匈奴
大軍已經連續行進了一天一夜,每一個士兵都到達了身體的極限,他這才下令安營駐紮休息一晚,寂靜的夜晚周圍只聽得到遠處草叢裏蟲子的鳴叫聲,他從睡夢中驚醒,天還是黑的卻無論如何也睡不着,披了件上衣立于窗前,很久以來都在做同一個夢,夢裏那個嬌俏的少女宛若黃鹂的聲音似乎就在耳前,那樣的動聽又那樣的漫不經心,“怕?我為什麽要怕?我跟你可沒什麽關系?今晚我也沒遇到你,我困了想要回去睡覺。”那個夜裏的精靈唐突的撞在他的身上,目光空靈中帶着絲茫然,長長的睫毛忽閃忽閃的隐隐還泛着水光,這麽美麗的女孩子誰又忍心惹她傷心呢?于是忍不住想要逗逗他,卻不想被人當場給了個過肩摔,拓跋弘毅二十幾年的生命裏從來都沒有這麽狼狽過,果然是被她的外表給騙了,這厮根本就是個沒教養的潑辣女,空長了副好皮囊!可是為什麽看他一杯接一杯毫無形象的給自己灌酒他會感到心痛的?對,就是心痛,以後每一個離開邺城的夜晚再次夢到那樣的場景他都會感到心痛,不知道她過得可還好?不知道她是否真的早已忘記了他?
“王,靈州來信!”
侍從許是聽到了動靜隔着門簾詢問道,不提靈州還好,一提到拓跋弘毅就有滿腔的怒火,那個林旭東不知道幹什麽吃的?吹噓着拿下邊城,最終不僅一無所獲反而被齊灏燒了靈州狼草!沒腦子的蠢貨!
侍從跟在他身邊多年自是懂得他的心思連忙道,“是程副将軍,他派來的人說必要親自交到王的手裏。”
拓跋弘毅這才低聲道,“呈上來吧。”
這鬼天氣真他媽的冷!侍從站在營外凍得渾身發抖卻大氣也不敢喘一個,靈州戰事緊急卻一直沒什麽進展,前幾天因為一場大火更是一敗塗地,王迫不得已只能率軍親征,他有預感,這一次到達靈州很多人就要遭殃了。就在他浮想聯翩的時候,營帳內突然傳出了噼裏啪啦摔東西的聲音,緊接着就聽到一個暴怒的聲音。
“傳本漢令,全軍休整,半個時辰後繼續前行!”
侍從不明所以小心翼翼的應了聲,轉身而去,擡頭看了看夜晚的星空,怕是要變天了吧,于是更加加快了腳步,越到這個時候越是不能出一點纰漏。
我不知道自己能堅持多久,一開始的疼痛似乎都在遠去,面前所有人猙獰的面孔越來越模糊,五指連心哪,當感覺到整個世界都在遠去的時候,我好像又不那麽害怕了,就像這樣睡去也是個不錯的選擇。
昏昏沉沉中,我的眼前開始浮現出很多畫面,關于過去的,每一幕都遙遠而又清晰。
“小七,你母親說她很小的時候見過七色花,她對着花兒許願便覓得了好郎君,她說以後我的孩子就要叫小七,一定可以平安幸福一生。”
彼時茶花叢中,父親摟着我坐在他的腿上,細細的和我念叨着往事,姑母在一旁笑着縫制一件冬衣,偶爾給父親插上兩句,說他老了記性不好老是記錯事情。不遠處言叔叔虎虎生威地耍着大刀,神氣活現地異常威武,視線卻老往我們這裏飄,他是在看姑母吧,那時小小的我并不知曉,被父親說的煩了便沖着言叔叔招手,待他過來便撚了一塊糕點硬是塞到他的手裏。
“早就看出來你餓了,還要硬撐着,喏,我給你的,要吃光哦!”
言叔叔左手拎着大刀右手拿着小小的糕點笑得一臉尴尬,最後戳了戳我的額頭,“鬼丫頭,古靈精快的!”
邊說着邊一口吃掉手裏的糕點,碎屑掉了一地,姑母連忙将手帕遞上,卻在他嘴邊處停了下來,兩人一笑臉頰都已紅透。很多細節現在想來都是一種暗示,只是那時候懵懂無知的我什麽都看不出來。
“你一個小姑娘學什麽射箭,沒準連弓都扛不動!”
齊睿那時還是個小屁孩一臉倨傲的嘲笑我,“誰說我不會,今天我偏要贏過你。”
“嗖——”一箭正中紅心,全場爆發出一陣驚嘆,齊睿頓時傻了眼了,我不自覺的向旁邊看去,齊銘在沒人看見的地方沖我豎起大拇指,我傲嬌的一昂頭,那必須的,也不看看我師父是誰。
齊灏大笑着走上來拍拍齊睿的肩膀,“真是虎父無犬子啊,小十你還是認輸吧。”
齊睿微低着頭耍賴不願承認,我大大方方地走過去,像摸小狗一樣撫摸着他的頭,“以後我也叫你小十了,乖,跟着姐姐走有肉吃。”
齊睿當場石化。
原來我的過去有那麽多美好的回憶,有那麽多值得珍惜的人,他們都不曾遠去,一直陪着我伴着我,看着我笑并痛着一路走來。
“老大,他是不是死了?”
有人把手放在我的鼻子下試探我的呼吸,然後另一個聲音說,“沒死,肯定是裝的,快,用鹽水把她潑醒。”
“我看他是真的不行了,不如今天先到這裏吧,若是他死了我們也沒有好果子吃。”
“你忘了剛剛林将軍又多生氣啊!我們可不能得罪他,聽我的,往死裏打,出了事反正有林将軍擔着!”
“砰”一桶水迎面澆了上來,我身體的疼痛開始一點點複蘇,不,是比原來更痛,痛到了一種極致,好像身上有千千萬萬只蟲子在緩慢的爬行啃咬,我忍不住輕聲叫了出來。
“果然是裝死,還真是狡猾,上鞭子,我看她是不是這樣嘴硬!”
接着我聽到皮鞭抽打到身上那種觸目驚心的聲音,只覺得渾身的骨頭都要被撕扯開了,不知過了多久,我感覺自己的意識在漸漸下沉,好像下一秒就會跌落深淵。突然,一陣強光直直的射了進來,大門嘩啦一聲再一次被打開,一個沒有臉的黑影大步走了進來,他劈開了我的鎖鏈把我緊緊的抱在懷裏,溫柔備至的一遍又一遍地喊着我的名字。
“怎麽又夢到你了?這一次是不是真的要把我帶走了!”
不知道他又說了什麽,因為我已經聽不見了,是不是永遠都聽不見了呢?應該是吧,可我一點也不害怕,有時候死反而是一種解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