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太子入殓沒多久便有大臣上書勸陛下以社稷為重另立太子,一石激起千層浪,其他大臣紛紛效仿,一時之間太子的人選便引起了當時的熱議,其中以大皇子的呼聲最高,大齊的傳統,立嫡不立庶,立長不立幼,大皇子是衆皇子之首,理所應當接下太子之位。衆說紛纭中,姑母的心情好像越加的晴朗,一切的局勢似乎都在她的意料之中,大皇子如今每次進宮都好像攢足了底氣,整個人都有些飄飄然了,這個被姑母稱作沒腦子的家夥,不負衆望地又一次讓大家大跌眼鏡,齊恪屍骨未寒之際,齊珉大張旗鼓地迎娶了青樓的名牌姑娘為妾,聲勢浩大,轟動全城,而他卻沒有絲毫擔憂之色,反而越發嚣張跋扈,仿佛積郁了多年終于揚眉吐氣。陛下本還在考慮中,聽聞此事,大怒,他剛剛經歷了喪子之痛,傷心至極還沒有回過神來,對待齊珉便多了幾分寬容,只是将他禁足,但在我看來,不,在大多數人看來,陛下算是對他徹底死了心。姑母知道後拍案而起,奏明陛下嚴懲大皇子,頗有些明哲保身的意味,但還是令很多人震驚了,當然,也包括我,大皇子是姑母手中最大的籌碼,沒了他,不管姑母多麽努力,都不可能登上頂峰了!我想不通姑母如今在做些什麽,又是否稱心如意,可我盡量做到少聽,少說,少做,只困在自己小小的一方天地裏做自己的事情。
“這樣埋着明年就有好喝的桂花酒了嗎?”木喜一邊拿起小鏟子把土埋上一邊轉身問我。
我這幾天心情欠奉,對什麽事都提不起興趣,只是早上起來看到沉香在用桂花釀酒,頗覺有趣,便帶着一群小丫頭把裝着桂花酒的壇子埋在了樹下,“當然可以,酒就是要越沉才越是好喝啊!”
我把最後一鏟子土砸實站起來擦了擦臉,沉香端着清水笑着走過來,“公主,您還是先洗洗臉吧。”
我疑惑的又擦了擦臉,這才發現一旁的小宮女一直在掩嘴偷笑,我低下頭,清水裏映出我的影子,果真是髒的不成樣子了,我皺了皺眉,擡頭狠狠地瞪了一眼沉香,她終于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好呀!沉香,你膽子真的變大了,竟然敢取笑我,看我不把你變成髒髒的小花貓!”我說着就朝沉香撲了過去,用沾滿泥土的手去抓她的臉,沉香大叫一聲連忙躲開,我們倆圍着院子玩起了你追我打貓捉老鼠的游戲。小丫頭們都圍了上來嘻嘻笑笑着為我們加油大氣,就連一向慵懶慵懶的小可愛,都跳起來歡叫了幾聲。
或許是玩得太瘋了,午飯我用的很少,沒吃幾口就覺得飽了,下午在桂花樹下邊乘涼邊逗弄着小可愛,小可愛現在已經比初來時長大了很多,但是性格就像條狗一樣溫順,有時候我會把它放出籠子讓它也能透透氣,此時小可愛緊緊地縮成一團閉目養神自動忽視了無聊的我,沉香拿了一碟桂花糕走了過來。
“公主,您中午用的少,吃點點心吧,這幾天您瘦了好多!”
我敷衍的點點頭,卻挑了一塊最大的放在小可愛的鼻間,它本是閉着眼慵懶的躺在我腳邊,聞到了香味立馬睜開了眼,跳起來搶我手上的糕點,我故意戲耍它,把手擡得高高的,急得小可愛不停地哼哼。
“好了好了,給你吧,我看你不是狼不是狗,而是一只小饞貓!”我笑着把糕點扔進它的嘴裏,低頭摸了摸它的頭。
意外發生在一瞬間,我聽到沉香大聲地喊着,“公主小心!”
一向柔順的小可愛突然變得面目猙獰,嘶吼着沖着我撲了過來,我眼疾手快地一退,然後眼前就是一黑,待我再睜開眼時才發現自己已經躺在了地上,身上趴着沉香,而小可愛趴在一旁口吐白沫,雙眼綠幽幽地瞪得老大,我在發呆了一秒後終于回過神來,連忙扶起沉香。
“你沒事吧,沒事吧!”
沉香痛苦的□□一聲,卻還是沖着我搖了搖頭,木喜這個時候沖了出來,“血,怎麽會有血?!”
在一片尖叫聲中,沉香昏了過去。
齊灏在這裏陪了我一天,從日出到日落,他都這樣靜靜地捧着一小碗粥,一次次的嘗試着勸說我喝下去,我卻守在沉香的床前不肯離去,“小七,喝點粥吧,你都一天沒吃過東西了!”
我擡頭看了看他,“我真的不餓,放在一邊吧。”
齊灏嘆了口氣,“太醫不是說過了嗎?她沒有事,只是後背被狼爪抓傷了,休養一段時間就好了!”
我緊緊地握住沉香的手,現在才發現原來我是如此害怕失去,“齊灏,我真的很害怕,我害怕我身邊的人會一個個離去,他們以前都那麽鮮活的存在于我的生命中,而如今又悄無聲息的離開,快到我來不及反應,”
齊灏定定地看着我,眼睛裏有疼惜有愛戀,許久許久,他輕輕的攬過我,一下下的拍打着我的後背,我終于忍不住小聲哭了出來,這幾個月來,我沒睡過一個好覺,有時候在漆黑的夜裏瞪大眼睛看着周圍的世界,就會懷疑我是不是也還活着,那麽多的事情,那麽多的離別,我都沒有好好的說聲再見,心有不舍,卻又無可奈何。
齊灏的懷抱是那樣溫暖,溫暖到我覺得可以一世依靠,溫暖到我昏昏欲睡。
睡夢中我感到有人輕輕地撫了撫我的額頭,一個輕柔地吻悄然落下,壓抑的,克制的,又帶着些許的情不自禁,然後,我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模模糊糊的在說些什麽,“小七,我知道不該瞞你,可是,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麽告訴你?”
瞞我?瞞了我什麽?直覺告訴我一定不是好事,我下意識的握緊拳頭想要坐起來問個清楚,這才發現全身沒有一點力氣,下一秒便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齊灏到底瞞了我什麽?或許那只是我睡夢間的幻聽,我當然希望是後者,可一種不祥的預感慢慢地湧上心頭,那日若不是沉香撲在我身後救了我一命,現在我都不知道自己會呆在哪裏,至于小可愛,我們把它埋在了起來,它陪伴了我那麽久,如今就這樣不明不白的死去,我心裏更加的不舍,其實有時候我坐下來想一想,會有一種毛骨悚然的感覺,那一日的糕點若不是被小可愛誤打誤撞的吃掉了,如今躺在泥土中的一定會是我吧,究竟是誰要害我,我想了幾天還是不明白。
沉香的傷也已經養得差不多了,我卻還是大驚小怪的命木喜每天給她煮各種補血補身的食材,沉香現在一見到我都害怕,其實我只是內疚,明明該受罪的應該是我,卻白白連累了身邊的人。
齊灏隐瞞的秘密終于在一個月後被揭曉,而我沒想到這次迎接我的是一次致命的打擊。陛下連續下了十六道召回書命令父親速速回朝,可父親卻以匈奴有卷土重來之勢的理由拒不接旨,一直逗留于邊城,陛下大怒,命左輝前往邊城把勾結外族抗旨不尊的逆臣綁回來。
我聽此消息愣愣的坐在椅子上半天回不過神來,“木喜,你快去,快去打聽打聽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木喜領命急匆匆地沖了出去,半晌才回來,“奴婢打聽清楚了,原來這幾個月來,整個邺城都盛傳着一則謠言,說是顧将軍勾結匈奴,是大齊的叛徒。”
這樣的話我當然不信,可是陛下呢?他肯定是信了吧,要不然又怎麽會那麽着急的召集父親回來?帝王之心深不可測,帝王的信任又是少得可憐,他身處高位,能信任的人自是很少,即便再賢明的君主,也禁不住大肆宣揚的謠言,如果這是拓跋弘毅的離間計,那麽我不得不說,他成功了!
在忐忑不安中父親終于回來了,他一回朝還沒有見過陛下一面便被關押進了大牢,陛下命宗人府速速處理這起案件。十一月初,公堂之上,父親拒絕承認叛國,一身硬朗之氣筆直的立于天地間,然而一位不速之客的到來徹底打破了僵局,言叔叔回來了,我以為這會是個好消息,他一定會想辦法證明父親的清白,可他卻把幾封據說是父親與匈奴私通的信件交給了宗人府,這下子人證物證都有了,由不得父親再抵死不認,那一天天很藍,我站在公堂之外,看着父親由震驚,到坦然,最後竟仰天長嘯起來。
“想我顧影山一生為國為民,自認沒對不起任何人,卻落得今天的下場,我寧願死在戰場上,也不願意不清不白的死在奸臣之手!”
我記得父親最後決絕的眼神,他看向我,溫和的鼓勵的笑了笑,我也回他一個微笑,可是心卻痛得不行,他被幾個官差壓回大牢,我看着他的背影,只覺得就連呼吸都是困難的,真的好累好累,就那樣眼前一黑,一瞬間不省人事。
我希望自己永遠都不會醒來,從前的父親巍峨如一座山,如今老了老了卻不能安度晚年,反而落得身敗名裂,只能含恨不見天日,上一秒還是百姓口中讓人尊敬的大将軍,下一秒卻變成了人人唾棄的賣國賊。
我醒來時屋裏很黑,廊下站着兩個守夜的小宮女,此時正叽叽喳喳的讨論着白天的所見所聞。
“你說顧将軍真的出賣了大齊嗎?他可是多次擊退了匈奴的英雄,還真是令人難以接受!”
“誰說不是呢?可就連言将軍都站出來作證了,他可是顧将軍的結拜義弟,總不至于信口雌黃吧!”
“嗯,你說的也有道理,你還記得去年大齊與匈奴的最後一場戰争嗎?聽說顧将軍活捉了當時禦駕親征的匈奴單于,本來可以以此威脅匈奴向大齊稱臣,顧将軍卻自作主張把老單于給放了,我猜那時候顧将軍就已經投靠匈奴了。。。”
我把頭埋在了被子裏,再也不願意多聽他們說上一句,父親,為什麽沒有人懂你?我知你這一生金戈鐵馬,保家衛國,最大的希望不過是國家的盛興百姓的平安,當初放過匈奴單于,求的不過是盡早取得兩國和平,你一生的夙願,又豈是他們這些宵小之輩可以理解的,不過,父親,我懂你。
天剛蒙蒙亮的時候,我便叫了木喜,一夜未睡頭有些痛,仔細的打扮一番準備出門,木喜好奇的問了我兩遍要去哪裏,見我心不在焉的不願回答,就識趣地不再多嘴。
我挑簾走近言昭的書房時,他正對着面前的一本書發呆,聽到動靜這才擡起了頭,笑容如往昔般溫暖明媚,“小七,這麽早就來了!”
我脫了黑色的披風,在他面前緩緩地跪了下來,“言叔叔,求求你,救救我父親!”我語氣平靜到幾近冷漠,擡着眼直直的看向他,仿佛想要看透他的內心。
言昭許久無言,卻在與我對視了兩秒後,輕咳一聲,心虛的轉了頭,“小七,你起來吧,你的要求我答應不了!”
“為什麽?你明明知道我父親是清白的,他什麽也沒做過,你為什麽要冤枉他,你們不是兄弟嗎?!言叔叔,你就是這麽對待你的結拜大哥的,他到底做了什麽對不起你的事!”
“兄弟?”言昭的情緒似乎也被我給點燃了,再沒有了剛開始時的冷靜自持,“當年我那麽喜歡小婉,他若真當我是兄弟,怎麽會逼着她去那該死的皇宮,他是全世界最自私的人,為了自己的愚忠白白耽誤了小婉一生的幸福,也拖累了我一世!”
我徹底震驚了,他話裏的信息量太過于豐富,一時之間讓我難以接受,“你是為了姑母?你,你說你陷害父親是為了姑母!”我好像一瞬間失去了所有的力氣,全身冷到瑟瑟發抖,“我不相信你,我不相信,姑母怎麽會害父親?不會的,不會的!”
不會的,不會的,回去的路上我一直這樣告訴自己,怎麽可能呢?那可是我親愛的姑母,是我父親的親妹妹,是與父親從小相依為命的親人!可另一個聲音卻在告訴我那一切都是真的,她不僅僅是我的姑母,她還是那個後宮之內翻雲覆雨心狠手辣的顧貴妃,她還是那個親手扳倒皇後,扳倒太子的最大贏家,我怎麽會相信她還保持着一顆純良的心呢?我怎麽還會相信她會放過一直與她為敵不願意妥協的父親呢?天哪,剛剛發生了什麽?我寧願我一輩子都不知道,我寧願一輩子糊裏糊塗,原來,人活得太清楚會很累很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