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這世界上還真沒有能拗的過孩子的父母,就算是陛下也不例外,安寧以絕食抗議,逼得齊灏和陛下只能妥協,她的婚事定在六月份,和親之事繁冗複雜,安寧宮裏的人已經開始着手準備了,饒是這樣時間還是太過緊湊,陛下另派了幾個有能力的管事嬷嬷過去,這才使所有人真正被調動起來,倒也是各司其職井井有條。
這天晚上我正和沉香木喜正圍在一起喝茶聊天,有小宮女進來禀報,說是安寧公主到了,沉香木喜連忙站了起來。
“公主,要不要奴婢出去說一聲您已經休息了。。。”沉香有些擔心的建議道。
木喜則顯得直接多了,“安寧公主一向與您作對,這一次肯定也沒安什麽好心,我們不要見她!”
我知道他們都是一心想着我,所以對于木喜的口不擇言也沒有多加責怪,“來者是客,你們請安寧進來吧,我們好久都沒有一起喝茶了!”
安寧緩步走了進來,她已不是那時候幼稚的小小少女,會被我的一兩句話氣得跳腳,很小的時候,我們都懵懂單純,沒有什麽朋友,索性這麽些年還有彼此作伴,雖然一直不能做朋友。。。
安寧大大方方地在我右手邊的椅子上坐了下來,如今的她早已長成亭亭玉立的少女,她穿着一身大紅的流蘇長裙,襯得整個人耀眼奪目,冰肌如雪。安寧一直喜歡紅色,好像走到哪裏都希望成為全場的焦點,她是張揚的,青春的,熱烈的,相比之下,我明明只比她大上一歲,可整個人顯得蒼老了很多,我一直覺得安寧身上有一種吸引人的力量,以前我把它叫做任性驕縱,後來我漸漸明白,那是不染塵世的單純,她被保護的太好了,除了母妃突然的逝世,她基本上沒受過什麽委屈,齊灏寧願犧牲自己也要護她周全,安嫔膝下無女一直把她當作親生女兒看待,陛下皇祖母也極其疼愛她,在這樣環境裏長大的女子當然有資格喜歡她喜歡的人,讨厭她讨厭的人,這樣的安寧無疑是讓我羨慕的。
“安寧公主可是我這裏的稀客,您要來總要提前通知我一聲,我好親自出門迎接。”
安寧今天的心情看起來很好,對我故意找茬的話語沒有反駁的欲望,反而端起桌邊的一盞茶細細的品了起來,“早聽哥哥說你宮裏的茶最是好喝,今日一嘗果然名不虛傳,哥哥沒有騙我!”我對她突然客氣起來的語氣有些驚奇,一時之間竟沒有想起來該如何應答,安寧抿嘴笑了起來,“哥哥待我一向是最好的,可我總覺得他對你才真的是與衆不同,我想你也聽說了,哥哥不希望我嫁到匈奴去,你幫我勸勸他。”
我看着她異常堅定的眼神就知道她是下定了決心,但到底還是不甘心的想勸兩句,“我知道這件事的利弊齊灏已經給你分析的很明白了,匈奴和大齊現只是保持着表面的和平,萬一有一天。。。安寧,你說說,你要怎麽辦?”
“顧小七,你果真就像哥哥說的那樣,刀子嘴豆腐心,只要別人對你一分好,你恨不得把心掏出來給人家看看,你怎麽就那麽愛管閑事呢?”她頓了頓,“其實我小時候特別讨厭你這一點,你沒來之前我的那些哥哥們哪一個不是圍着我團團轉,可你一出現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就連剛從邊城回來的哥哥都高看你一眼,那時我就不服氣,暗自和你較着勁,明明我才是真正的公主,為什麽皇祖母那麽喜歡你,明明是你姑母害死了我的母妃,可沒有一個人相信你也是個惡毒的女人,是個狐貍精,所有人都會認為是我在無理取鬧,是我故意刁難,你說你讓我怎麽去喜歡你?”
我從來沒想過安寧是這樣看我的,原來在我羨慕她的時候,她也在羨慕着我,但聽她提起姑母我就忍不住申辯道,“不是,不是我姑母,她不會做那種事。。。”
安寧搖了搖頭,“現在說這些又有什麽用,我的母妃再也不會回來,不過我哥說你是個好姑娘我便再沒有存心招惹過你,我相信他看人的眼光。小七,你知道嗎?我是真的喜歡拓跋弘毅的,不管別人怎麽看他我都喜歡他!”安寧大膽地表白後臉竟然微微泛紅,不過她整個人身上都環繞着一種幸福的光芒,很美很美,“那天,我去哥哥的府上找他騎馬,正好拓跋弘毅也在,我早已從宮人的口中得知了他對哥哥的欽慕還有他給哥哥帶來的謠言和麻煩,心下氣不過抽出鞭子就向他揮了過去,我的鞭法你是知道的,從小哥哥就親自指導我又請了專門的師傅,那一鞭子我使出了全力,本想着一定能打他個頭皮開肉綻,那家夥本來是背對着我站着的,可他好像後背長了眼睛似的突然轉身,一把扯住了我的鞭子,不管我怎麽用力都拉不回來,整個王府裏都充斥着他爽朗的笑聲,我是深閨裏長大的女子,這輩子的天空也不過是巴掌大,從小圍繞的男人除了哥哥們就是父皇,當然,他們都是極出色的,可沒有一個人像他那樣笑得肆無忌憚無拘無束。。。”安寧想着過去的他們,臉上有回憶也有思念,“可你猜怎麽着?等他的侍從們趕到後他突然松了鞭子大叫一聲,捂着手臂蹲在了地上,我踉跄了兩步後才站穩腳步,擡頭憤恨的瞪了他一眼,他卻在別人看不到的地方沖我狡黠的笑,然後在侍從的服侍下上了馬車,當時我在心底把他祖宗十八代都問候了一遍,這家夥肯定是裝模作樣以此來威逼父皇和哥哥,可沒想到,他竟然什麽都沒要就同意不予追究,後來的很長時間裏我都會想起他,一開始我以為那只是因為他實在是太壞了才讓我從心底裏讨厭,才讓我念念不忘,直到後來的一次。。。”
“你肯定很奇怪吧,我怎麽還會和拓跋弘毅遇到?很多人都說我母妃出身青樓地位平賤,所以盡管生下我和哥哥也不過是一個小小的嫔妃,所以才會說殺就殺,沒有後臺為她出頭,他們說這話的時候語氣裏充滿鄙夷,我很是不服氣,那一天晚上便偷偷溜出去想要看看青樓女子到底比普通女子賤在哪裏?就在醉紅樓的門口我遇到了拓跋弘毅,他看着我男裝的造型沒有絲毫的吃驚,反而伸出大拇指贊嘆了一番,我心裏竟小小的雀躍了一下,接着他小聲地對我說,跟在我後面。他把我帶進一間包廂,裏面早已坐滿了人,都是他的狐朋狗友,很多人我還認識,平時人模狗樣的,此時卻每個人懷裏抱着一個姑娘上下其手,我覺得惡心極了,只有他從進場就挂着微微的笑,有女人來倒酒他照喝不誤,可就是不像其他人那樣叫上女子作陪。一些熟悉他的人看看他又看看我,打趣道,就說今晚拓跋兄怎麽突然轉性了,原來是遇到了新歡!拓跋弘毅也不反駁我卻瞬間紅了臉,他反而慢慢靠近我,就在我默數着準備揮拳頭的時候,他停了下來,別以為我是什麽好人,我只是不喜歡女子而已。那一刻,他離我很近,熱熱的呼吸撲在我的耳後,有些癢,有些。。。心動,我終于明白了,讨厭的另一面是喜歡,我又哪裏真的讨厭過他?”
安寧又喝了一口茶,略微有些尴尬,“你看我都糊塗了,和你說這些幹嘛,或許只是因為別人都不懂吧,他們認為我這樣不值得,我只是想找個人來見證我的心甘情願,至少讓一個人覺得我這樣是值得的!”
她的眼神在這一刻是真誠的,甚至還帶着一點祈求,我沒有想過她對拓跋弘毅的感情竟然這麽深,倔強如安寧,高傲如安寧,竟可以為了一個男子違背所有人,自顧自的捧上真心,但她畢竟還是個小姑娘,對未來的迷茫,對陌生的環境的恐懼,都使她感到害怕,只希望有那麽一個人可以堅定她的信心,給她哪怕是一點祝福,我輕輕地握住她有些泛白的雙手,“安寧,你一定要幸福,一定要!”
安寧擡頭看我,眼睛裏隐隐閃着淚花,“嗯,我會的,這條路是我自己選的,不管怎樣我都無法回頭了!”
“誰說不能回頭?他若是對你不好,你就回來告訴我告訴齊灏,齊灏那家夥嘴是賤了點,但功夫還不錯保準打得他滿地找牙。”
安寧破涕為笑,“你怎麽可以這樣?人家都快哭出來了!”
我緊緊地握住她的手,“哭什麽?嫁人的新娘子就該滿臉笑容讓全世界羨慕!”頓了頓,我接着道,“安寧,實在不行你還可以回家,只要我們在這裏,這裏永遠都是你的家,千萬不要委屈了自己!”
安寧笑着一直流眼淚,不停地點頭。
那個晚上安寧沒有走,我們躺在一張床上聊着孩童時的往事,那時候總覺得對方怎麽看怎麽讨厭,可回想起來,竟還是快樂多于惱怒。
“你還記不記得,十哥那個時候最讨厭和女孩子玩了,你卻偏偏要惹他,一口一個小十的叫,把他氣得哇哇叫,沖着你就撲了上去,我就是抱着看好戲的态度在一旁觀戰,本以為以十哥的功夫必勝無疑,肯定會羞辱你一番,可沒想到最後會是你把他打趴在地上,嗷嗷叫着一直求饒。”
“怎麽不記得?你們還開了賭桌,賭我必輸,最後賠大了吧!其實我從五歲開始就被父親待在身邊,在邊城住過兩年,那兩年是我最快樂的時候,父親閑時教我騎馬射箭,指導我練了一身功夫,豈是你們這群小毛孩對付的了得!”
“果然是虎父無犬女!十哥輸的也不冤枉!”
“你還說嘞,齊睿就是個賴皮,最後反而是你們倆合起火來欺負我,正面不行就玩陰的,那段時間我的書包裏不是多了幾條毛毛蟲,就是幾只蚯蚓,最可惡的一次竟然是一條小蛇,也不知道你們從哪裏弄來的!”
安寧“呵呵”地笑了起來,“十哥抓蛇的時候差點吓尿了褲子,可沒想到你竟然一點也不怕它,把它拿在手裏當鞭子耍!”她笑了半天終于停了下來,眼裏隐隐有淚花,“算起來,我們作對了那麽多年,你竟然沒有輸過!也沒有哭過!”
“我是贏了好不好!”
安寧将手伸在黑暗中,幾次握住想要抓住些什麽,我知道,她想留住那時候歡笑的我們,可是過去了就過去了,永遠抓不住,留不下,我也伸出手緊緊地握住她的手,“往前走吧,或許前面的風景會更好也說不定呢!”
“嗯,小七,再見!”
再見,安寧,再見,我們無憂的過去!